“哦!”
她故作恍然状:“原来,说到底,你是来取我性命的?玲珑我一时善心,倒是给自己招来了灭顶之灾?呵,真是可笑!”
那一声“呵”,冰冷中尽是讥讽之意。
所以说,这世上,好人真是难做——
裘北苦笑,将酒坛往地上懒懒的砸了下去,没有辩说。
耳边回响的是什么?
是母亲的厉声叮咛:
裘北,为了美色,便不顾你在姥姥坟前立下的誓约了吗?
当年是谁害了姥姥孤老于此的?
又是谁害了为娘受尽毒发之苦的?
多少年药不离身,你有没有想过这所有种种都是谁造下的孽?
难道你还想放过那么一个妖孽传人吗?
不能!
姥姥一生孤独,皆是那人夺走了爱人!
母亲常年食药,皆是那人种下的恶果。
自幼无父疼惜,皆是那人斩杀了他们送信的使臣,致令母亲和父亲从此尽失音讯。
三代人,三重恩怨,皆是那人造成的。
那底下的苦楚,积攒了无数个漫长孤寂的长夜,姥姥悲恨难咽,母亲不能刻骨在心田,而他,也一直记在心坎上。
只是从未想过,最终的结局会是这样——
在开始懂得喜欢的那一刻,老天爷无比残忍的让他发现在意的那个人是自己宿敌传人,是自己必须铲之而后快的仇人。
母亲的愤怒和失望,他能理解。
但是,杀她以祭姥姥,或是以她诱捕在当年素有“金刀斩”之称的伊妤盈,皆不是他想做的事。
玲珑良善,才出手相救,他们怎么可以反过头来对付恩人?
“我不想!”
他轻轻的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那么孤寂的倒映在地面上:
“不管你信不信!”
酒坛里还有酒水溢出来了,在毛糙的地面上流动着。
“我会尽一切法子送你走!”
他轻轻的说。
何必牵扯无辜呢!
他心里是这么想的。
呵,如果说出这句话,她一定又会讥讽:
鬼头寨的人也知道不该牵扯无辜?
那你在抢掠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些失了镖的人,要回去如何交差?
你们会害多少无辜的人,丢掉饭碗?
又会有多少可怜的人,因为你们而断送了性命?
嗯,他承认,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一切手段皆是为了自保——
他对任何人都可以硬下心肠,独独她,他不存那么一份狠心!
裘北走了出去,身影是如此的垂头丧气,这样一个结果,也是他不愿看到的吧!
玲珑没有叫住他,甚至不知道要不要该信他的话。
他们,从来就只是陌生人而已,若他拿她当棋子使,若他想拿她的头颅,那也是最最自然的事,这世上,强吞弱,那是王道。
她低头摸着自己脚上那根铁链,心情败坏。
不知道呆坐了多久,一阵粗犷低沉的箫声幽幽的响了起来,是他在吹吗?
那箫声带着夕阳西下时那一份无尽落寞,无孔不入的渗透进来,盘旋在那高高山洞上空,钻进她的心里。
似乎是无奈的,似乎是依恋的,似乎是懊怅的,通通化作萧萧之声,冲入烟波浩淼的夜空,在白雪皑皑间,沉寂为冰冷的回声,撞击着某人的心。
吹的真是好听。
她听着,这个男人,不仅拥有一身不凡的功夫,写着一手漂亮的字,还会吹箫……笑起来呢,和小姐一样的明媚。
你说他心胸狭窄吧,他也懂得大义,你说他卑鄙无耻吧,他也磊落光明,你说他顽劣专横吧,他也尊老敬贤,你说……
唉,他是什么样一个人,与她无关!
她在意的,仅仅是自己的命运!
*
后来,他还是放了她,派了海叔过来,怀揣着开铁栏和铁链的钥匙。
就在第三天入夜时候,门口传来守牢人打招呼声,没一会儿声音没了,一阵急切的步子,很轻微的传来,几步飞到牢前——是海叔,很麻利的打开牢门,解开铁链,在她满眼疑惑中,拱手作了一揖:
“姑娘,寨主命我过来带你离开。”
一顿后,他很刻意的强调了一句:
“这钥匙是寨主为你自夫人那里偷出来的。姑娘,我家寨主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伤夫人的心……”
玲珑早在他开锁的时候,自被窝里站了起来,闻得这话,呆了一下,没想到那人当真会为她违背其母。
“快走吧!”
海叔催促着,引头走在前面。
玲珑不说话,在后面跟着。
牢门口,看牢的人,倒在他自己的被窝里……
山道崎岖难行,霜与雪化作水,凝成冰,将凹凸不平的地表改造的光滑可鉴,冷冷的月色,獠白着脸孔,山风呼呼作响,似鬼魅一般呼啸着,一阵阵如尖利的刀子狠狠的扎进肉,让人冷的直哆嗦,上下牙齿止不住的直打架。
这样的夜,真是不适合逃亡,而该留在暖暖的房内,一卷书,一壶茶,一局棋,听小姐笑侃古今,戏说天下。
嗯,明天就可能见到小姐了吧!
她期待着,向往着。只有如此想,哪怕再冷,也无所畏惧了。
这个山牢被圈在鬼头寨在后山,人烟荒芜,鸟雀罕至,一路滑脚,走的跌撞,终于来到平地上。
远处,似有一些茅草房,亮着烛光,一阵阵男人们的嘻笑怒骂声自那里传来,更有女人妖媚的声音的讨欢。更有“开了开了……”的吆喝声在回响。
辨认了一下方向,那地儿,可能就是那所谓的“女人窝”吧!
他们自那道门前的小树林里穿了过去。
也就这个时候,一道人影自那扇门里打着趔趄的走出来,嘴巴里闷闷的叫着:
“臭娘们,摆什么架子……”
*
穿林过寨,自偏门翻出了那高高石筑寨墙,外头是一大片高高不见月亮的原林。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下山寨的吊篮台。
想来裘北已做了万全的准备,一路之上,他们没有遇上任何麻烦。进得吊篮台,小巫走了出来,瞟一眼他们,低声对海叔说:
“爷吩咐,让你把人带到山下茅屋等一下,他一会儿就下儿,亲自送合玲珑姑娘回去。她一个人上路,爷不放心!”
“不用这么麻烦了,给我一匹马,我能自己回去!”
玲珑不愿再与那人有任何牵扯,本能的拒绝。
小巫听着她如此不领情,眉头皱了一下,不由得讥笑说:
“你可知这里到你们落脚的镇上有多远,那段路上又有多少山头寨子?
“你要是自个儿上路,我告诉你,不到分水岭,你早就被人抢了去。
“到时候,你哭爹喊妈叫破嗓子也没有人来救你了。
“那些人,才是真正的山贼强盗,你要是落到他们手上,就别指望可以干干净净的回去!
“我家爷那是心疼你,才亲自跑一遍,要不然,这么冷的天,谁愿意在北风里活受这份罪……”
这话着实有份量,把玲珑损的那是面红耳赤。
她也知道这附近多是贼子,想想自己孤身上路,只怕当真不能顺利通过。为了小命着想,的确不能草率行事,便只好闷声不语了。
当下,无话,海叔和玲珑站到吊篮里,小巫开始慢慢放下缆绳,他们慢慢的往下而去。
山崖边的风,比山上的还激烈几分,猛烈的鼓吹着她的衣角,将她体内的体温一点点的拔掉,只剩下一个冰冷的躯体僵立着——快结成冰了。
终于着地,海叔低低唤她:
“快去茅屋喝一杯姜茶暖暖身子吧!寨主的马养在那边。等一会儿就能跟上!”
玲珑点点头,拢紧身上单薄的衣裳,迈开几乎僵冻住的双脚,跟着海叔往他们在山脚下的驻脚点而去。
如果她知道此去,迎接她的是一场万劫不复的骤变,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去。
如果裘北晓知,这样一个等候,会酿成那样一个不可挽回的后果,他死也会早一步赶到。
可惜,谁也没有预知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