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难受的快窒息,愤怒的涨红脸孔:“不可能!他会信守承诺的。他不会死!”
深深的急喘了一口气,她忽然想到什么,转而扑上去将人抓住,就像抓的是一根救命稻草般不肯放:
“带我过去。你能进天牢。就能带我进去看看。”
龙奕点头,看着这个情绪异样激动的少女,大手轻轻拍拍她不由自主在发颤的双肩:
“好。我带你过去。但你得先冷静一下,我守在这里,就是在等你醒来,就是想带你过去。可是,你不可以激动,好不好?你一激动,肚子里的宝宝会难受。琬儿,你是要做娘亲的人了,你要好好的替娃娃设想一下。你要记明白了,它是九无擎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要是有一个三长两短,你对得起九无擎吗?所以,为了娃娃,你必须好好静下心来。该面对的事,你必须面对。死者长已矣,生者当努力。九无擎不会想看到你这么伤心的。”
“好,我不激动!保证不激动。燕熙哥哥不可能出事。我当然不必激动!”
她依旧不信他会自杀,依旧相信还有奇迹,依旧在睁眼说瞎话。
龙奕摇头,心疼之情,怜惜之情,止不住的泛滥开。
平常时候,她是闪闪耀眼的,是强势的,是机智狡猾的,原来她也有娇弱的时候。原来这个时候的她,是那么的令人心生怜爱,那故作坚强的模样,叫他恨不得掏出整颗心来搏她欢颜。
九无擎,你虽然走了,但你会永远留在她心里。这辈子,谁也不可以替代你的位置。
还有,你和她的孩子,必将成为她生命里唯一的孩子。
他有一种直觉,不论将来她会不会再嫁,她都不会再与其他男人生养。
她会给她肚里的孩子唯一的疼爱。
**
天牢里的一切都没有动过。
只是尸身已经僵硬,鲜血已经凝结。
牢里由重兵把守,虽说皇上下令厚葬,本该收殓入棺,但龙奕昨夜发出质疑:
“灵珠遗失,与九无擎生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一死,所以头绪皆断了。谁知道他是自杀的,还是你们这帮人有意将他弄死了?死因到底怎样,必须由我们的人进去验看。”
拓跋弘准了。
于是龙奕便带上杵作,带上随从去了天牢。
一起进去的,除了东罗,还有燕先生。
验证的结果,令他们一个个心痛,从各种死前的表现来看,的确是自杀。
东罗进去是经过乔装改扮的,身份是杵作,他是九无擎的心腹,多年的跟随,他对九无擎已熟悉到骨子里。
一番细细的检查,他虎目含泪的对龙奕说:
“是我家公子无疑。”
那一刻,龙奕看到燕先生步履踉跄着、拨开东罗,踏着满地淋淋黑血,单膝跌坐到了破席上……
**
金凌踏进天牢的那一刻,就被那一片黑血刺痛了双眼!
要流多少血,才能形成这样一个巨大的血印子。
他是怎么死的?
是一瞬间毙命,还是慢慢等着血流尽才归了天?
她不敢深想,驻足在原地,不愿进去了。
好怕。
太怕。
里面的人,真是他吗?
一层雪白的白布蒙在尸首身上,勾勒出一具显得削瘦的身形,黑红色不经意的就在雪白尸布上染上了几朵诡异的血花,黑中带红,红的黑沉。
“进去吧!”
身边,龙奕适时扶住她,她快撑不下去。
“会不会弄错了?这里,这么脏。他喜欢干净的,从小,白衣翩翩,不愿沾得半分脏……”
竟想逃。
逃的远远的。
这样,她可以告诉自己,他还活着。
只是他又淘气了,又生气了,故意藏起来,让她着急,让她怎么找也找不到。
龙奕残忍的眼神,笼罩着她。
“进去吧!这一次,你不进去,下一次,我不会带你再来。”
要痛要苦,就痛痛快快一次性渲泄。
他希望她早日走出这份阴影,重新做回那个笑靥如花的俏皮女孩。
他期望她可以坚强,用她天生的乐观,重拾昔年的自信。
她咬唇,推开他,双腿发虚的走上去。
在燕熙面前,她不要与别的男人拉拉扯扯,他会不高兴,他会吃醋——对呵,他吃过龙奕的醋。因为他们走的太近。
地上很黏,绣花鞋不可避免的染上了那一片腥红,浓烈的血腥味令她一阵阵作呕,她极小心的避免踩到血迹——那是他的血,她怕这血是有生命的,会疼。
短短一段距离,她就像走了一辈子,那么漫长,那么煎熬。
终于靠近。
她脱虚一般的倚坐到破席上,手发颤的举出,犹豫了半天,才无力的扯起那块白布,一寸寸露出他的身子。
没有惊喜。
只有更深的沉痛。
她看到的是那张丑陋的脸孔,烧伤的伤痕纵横交错,深深如刀刻,喉间口子,布满黑血,尚有瓷质碎片残余在上面,张着大大的口子,所有的生命气息都已消息殆尽。身上的雪白单衣,布满一个个深浅不一的污渍,有血迹,有药迹,有饭菜的汤迹——淡淡的属于薄荷的味道消失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腥味、汗味,房间内,更飘浮着屎尿的臭味。
这是怎样一个污浊恶劣的环境,他得忍受怎样的屈辱,才能在这种煎熬中活下来;又是怎样绝望痛苦的心境,逼着他走到了这一条不归路。
终于,忍隐一路的眼泪,唰的一下飙流了下来。
喉咙口就像有人用火在烧,用刀子割,痛的撕心裂肺,痛的肝肠寸断。
终于,颤抖的手指拂上了那凹凸不平、苍白如雪的脸,冰冷的手感在告诉她:他已经死了。
不会再对着她笑,不会再与她细细说情话,不会再深情的凝睇她,更不会温柔眷眷的吻她。
眉,不再飞扬;眸,不再闪亮;唇,不再弯起笑花;脸孔上,不会浮现宠溺的模样……
眼泪,吧嗒吧嗒落到他脸上——
热滚滚的眼泪,你能感觉到吗?
碎淋淋的神情,你能忍受看到吗?
终于,她颤抖的手指握住了那显得削瘦的手掌,僵硬的手感在提醒她,他已经死了。
不会再在她跌倒的时候,扶起她;不会再在生病的时候,照看她;不会再笨拙的抹掉她或伤心、或愤怒时落下的眼泪;不会再默默的守护她;现不会将她深深的拥抱。
她将他的手执起,放到唇边,轻轻的吻,不嫌脏,只有一抹淡淡的酒香——
他是喝了足足一坛子酒,才上路的,是想借酒壮胆吗?
还是心有不舍,割舍不下,才决定用酒来麻木自己?
熙哥哥,你怎么可以抛下我?
你不守信用。
怎么能不给我任何机会挽留你?
怎么可以?
一刹那间,泪如雨下。
十三年的执着,十三年的梦想,十三年刻骨铭心的念想,十三年为了你,付出的巨大代价,都化为了乌有。
牢门外,又传来一阵急沓而来的脚步。
金凌没有回头看,只是紧紧的将人抱住,嚎啕大哭。
“你们怎么来了?谁准你们过来的?”
沉默不语的龙奕,转头往外看,脸孔忽然一变,冷冷的呵斥了一声。
铁栏外,来了两个女子,皆是素衣,皆为貌为如花的少女,身上,着着未亡人的衣装,额头之上,是一片血淋淋,似乎刚刚磕破了头,尚有血水在往下淌。
来的是谁,是宫慈和岑乐。
她们不说话,悲痛的目光直直的看着前方被金凌抱住的男子,跌跌撞撞的走上前,看着她们曾经的男人,无声无息沉睡的模样。
宫慈不是第一次看到他丑陋的模样:多年前,她就见过。她从来就不介意他的模样会生的如何,她只在意他的心里到底有没有他——可,这十几年,终是她一厢情愿了一场。如今,他死了,她的梦也该醒了。
可为什么她记得还是年少的他,英姿飒飒的站在面前,说:
“宝刀赐英雄,古琴赠佳人,还请小姐笑纳!”
他的无情,她一直努力的在淡忘——
为什么要这么傻呵!
岑乐呆呆看着那狰狞的脸庞,整颗心,彻底破碎。一纸休书,断送了她的向往。原来她渺小的动不了他半分心肠。
眼泪簌簌而下。
“原来宋先生带她们进来的!”
她们身后,跟了一个人进来,可不正是那个一身锦袍的宋黎。
龙奕冷淡一笑。
宋黎的步子,四平八稳,他无视牢内悲凄的气氛,笑开眼:
“是这两个痴情女子感动了皇上。在宫门口跪到现在跪了大半夜了,老夫看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如此可怜,便禀明了皇上,送她们来看九无擎最后一面。毕竟夫妻了一场,你说是不是?”
龙奕听着想吐,听着好像说的是人话,实则呢,居心恶毒之极,这人,就是不想让活着的人好过。
“宋先生居然能有如此仁义心肠,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他讥讽。
“老夫一向以仁待人。但凡待老夫好的人,老夫一定深记,但凡亏待老夫人的人,老夫一定血偿。但凡可怜之人,老夫必以怜人之心相待。这是老夫的做人原则。对了,龙少主怎么会在这里?咦,这不是少主刚纳的新宠么,怎么抱着九无擎不放?龙少主才纳新人,就戴了绿帽子,啧啧啧,少主居然能怀这么大的肚量,这才是令人叹为观止的!”
无耻的人啊,吐出来的话也真是够无耻的。
龙奕沉下脸。
“宋黎,缺德事要是做多了,那是得遭报应的。”
宋黎哈哈一笑,捋着短须,几步走过来,凑过头去在龙奕耳边送去一句:
“对!缺德事做多,就得接受报应。当年那对狗男少种下的恶果,如今一一得报了。”
“砰”,龙奕被激的打出一拳,这人似乎早就认定他会出手,随意轻描淡写的一拂,二人对了一拳,龙奕被震退三步远,心血翻腾,不由得一惊:“此人的功夫,当真是了得!”
宋黎也退了两步,挑着诡异莫辩的笑意,将隐隐发麻的手掌收拢负于背后。
“先生!”
一行陌生黑衣的近卫冲了进来,几乎要与龙奕的龙卫大打出手起来。
“无事!龙少主只是想与老夫砌磋一下功夫罢了,都下去吧!”
带头的伽夜瞅了一眼,手一扬,退下。
**
这里真吵!
这里真脏!
熙哥哥,凌儿带你出去!
金凌将九无擎抱起。
原本很结实的身子啊,如今已瘦若柴骨。
她记得,四个月前,他们初见时,他还很健壮,可如今呢,昂扬八尺,竟叫人折磨成这个模样,她轻轻一把就能抱起他。
她知道,身后的来的是谁,两个女人,一个男人。
两个是熙哥哥最最不想见到的女人,名义上的妻与妾,是他觉得肮脏的污点之一。
一个男人,是他噩梦的开始,直至噩梦的结束,是宋黎只手操作,害惨了他。
她恨不得将这个可恶的男人碎尸万段。
可现在,她无力与这个男人周~旋。
她想替燕熙哥哥殓装,想与他再安安静静的相处,想再与他说一会儿悄悄话。
“你想将这罪犯带去哪里?”
宋黎看到她抱起了九无擎,绝美的脸孔,尽是哀恸的神情,无尽的悲伤尽堆聚在眉眼上,就像整个世界彻底崩塌了一般。
她不说话,默默的往外而去,任由那黑沉沉的血疙瘩脏了衣裳。
龙奕明白,她受不了他死后还要在这里活受罪,她想带他出去整容妆。
“放下他!”
宋黎不会如她所愿。
“放他们出去吧!但只许回公子府。”
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金凌回头看,拓跋弘那一身绣着金龙的衣袍映进了眼里。
“你害死了他。你满意了吧!”
透过泪帘,她漠然的道:“你们狼狈为奸,终于得偿所愿了是不是?拓跋弘,你等着吧!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我会让你付出价代的。一定会!”
拓跋弘不为所动的转身,闭了闭眼,丢下一句话:
“朕等着!”
**
以温水拭身,她一寸寸的用湿巾拭过他满是怆伤的身子——儿时白璧地瑕的身子呵,早已丢失,代替的是如今的伤痕累累。
同床共枕的那段日子里,他从不愿让她看他的身子,说是太丑。
真是好丑。
丑没关系,脏没关系,只要你活着。我不嫌弃。我知道你的心,依旧如同当年孩子似的清纯,如水晶。
可他死了。
这是他的身子,带着他的气息,却没了生气,只有一片即将腐烂的死气。
满室的薄荷香,是他最爱的香体。
用白帛包起他喉间的致命伤口,她给他穿上他曾最最喜欢的白衣,她让他睡在红楼属于他们的房间里——他们曾经恩爱,有过无数欢愉的榻上。用唇轻轻吻着他的唇。任眼泪直淌,咸咸的流进彼此的嘴里。
只是以往他的唇会滚热的回应,如今只剩下一片冰冷僵硬,只有淡淡的酒香还余在他嘴里。
“熙哥哥……”
她抱着他哭,悲切的声音一阵阵自红楼传出来,一圈圈的荡漾,在朗朗的乾坤底下弥散开。
老天,你太不公平!
**
楼外,龙奕望着天际,听着她在里面伤心的哭泣。
一直被囚禁的十无殇,一拳狠狠的击打在花树上,只打得那树直摇,花瓣纷纷如雨下。
东方若欣守在门口,悲切的掩嘴,无语泪直流,深深的在为小金子心疼。
宫慈和岑乐,也跟来了公子府。她们也想抱他一抱,可是,近身不得。
名份上,她们只是下堂妻,下堂妾,她们早已失去了那资格。
**
国师府。
宋黎闭眼,倚在躺椅上。眼前来来回回的回放着这两天发生的事。
忽有人进来禀告:“先生!”
“嗯!拓跋弘做什么?”
“皇上在御书房!”
“慕倾城呢?”
“醒了!”
“今天不是要帝后一起到天龙寺祭天吗?拓跋弘怎么说?”
“皇上说免了!一切从简!”
“嗯!拓跋曦有什么动静?”
“查无下落!”
宋黎扯出一抹寒笑:“他不可能长翅膀飞了!一定就在附近,传令,给老夫一寸地一寸地的搜。玲珑九月的儿子,才死了一个,其余三个,老夫都不会让他们有好下场。”
接下来,他要对付是拓跋弘与龙奕。这两个人,如今都是一方霸主,一个女人就是他们的导火锁。
“还有,密切关注煞龙门的一举一动。最近,他们藏了起来,如今,他们的主子死了,只怕会另生事端!”
“是!”
“另外,传信给凤王,请他必务看守住那个重要的人质。”
“是!”
**
天黑。
红楼上掌起招魂灯。
他们说人的魂魄若生有强大的意念,就会在死去三十六个时辰内还阳。
这是一种没有根据的传说。
传说,从来是虚构的。
可金凌还是让人掌起了满楼的回魂灯。
其实她懂的,他是不可能再回来了,就如同母亲一样——那一年,在她面前含笑咽气以后,留给她的只是一座地宫。冰冷的长埋她的冰肌玉骨,撇下父亲与寂寞长伴,在时间的长廊里品着蚀骨的相思。
为何,他们父女的境遇是如此的相同,都要在最深爱的时间里,失去自己最最深爱的那个人。
她已为他彻底沉沦,懂得了爱,尝到了爱,并且也已经深爱——对,是爱,而不是仅仅属于小时候那样一种孩子似的依赖,他们彼此爱着,他却走的如此匆忙。
燕伯伯进来看过了,黑发人送白发人,他的悲痛,不比她少。爱妻独子全都死在了这该死的龙苍,他的支柱垮了,脸孔上尽是支离破碎的痛楚。
她退到边上,看着燕伯伯抱着自己的十三年不见的儿子,老泪纵横。
十三年啊,再见,是绝别!
十三年的期待,一朝成永殇。
她陪着落泪,回想儿时,只有痛上加痛,伤上加痛,回想这三个月一起走过来的日日夜夜,便如梦如幻。他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晃啊光,他的人,已经走远。
这一次,再也找不回来了。
一夜相守未成眠。
红了眼,憔悴了容颜,痛碎了心肠。
天亮。
房内,旧景依旧,榻上,白衣如画。
她替他做了一张人皮,晏之的模样,是他最最喜欢的。
掩去他的陋容,还他一身风流俊爽。
燕熙,你不再是九无擎,你还是父亲眼里的骄子,还是凌儿眼里的翩翩俊娃娃。
我守着,等你归来?
你可愿还魂!
一句话也没有留下,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至少,至少你得入梦来看看我,好不好?
你不心疼我吗?
我在这里为你哭丧。
**
“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尘雾轻绕,紫竹繁茂,清风袅袅,霞光普照。
圣洁的玉台上,有一颗奇异的灵珠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那声音便发自珠子里。
“青龙,你还记得前世吗?”
有人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