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正在树上亲亲我我的金羽雀,受不了这么一声獅子吼,噌的一下齐齐飞走,临走,投下极哀怨的一瞥:至于么,大清早的,发这么大的怒气。
走廊下,玄影和青影,守在台阶前,被这一记震耳欲聋的吼声震的纷纷回过头来,他们从没见到少主这么铁青脸孔过,不由得对那位惹起事端的“公子”生起了担忧——
金凌摸了摸差点被震聋的耳朵,瓷白的脸孔上,笑容丝毫不减,才没将人家的怒容放在心上,极有力的重重点头:
“对啊!他说他现在的家在嘉县,我自然得跟去看看,不管怎样,总得去谢谢人家收留了他!”
“你你你……”
“我我我,我什么呢?”
金凌脾气好的不得了,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哪怕人家的手指都戳到鼻梁上了,她也就随意的一拍拍掉,尽顾着呵呵笑——
傻了她了?
这么高兴!
龙奕一瞅着她这“憨憨”的笑,一股子无名火就直冒——主要原因是她的开心不是因为他,这太刺激他了!
“你就确定这个脑子有问题的人,就是你要找的什么什么熙哥哥么?”
昨天才见了一个面,今天就要跟人家回府,她就不怕受骗上当吗?
龙奕真非常疑,这三年她到底怎么在江湖上混出这名气的?
怎么就这么容易听信于人?
金凌白了他一眼,有点不高兴,她怎能由着别人给燕熙身上抹脏,立即纠正道:
“他不是脑子有问题,他只是脑子里有血块,暂时忘了一些事罢了……假以时日,等我带他回了家,给他施针用药,就可以痊愈……到少他还是记得一些事的不是……一些很重要的事,他还是记得明明白白的。如果他不是我要找的人,这世上还有谁,会知道我与他之间那些事?”
最后那句话,太有说服力了。
龙奕那个悔啊,真想将自己狠狠给掐死得了,自己怎么就把这样一个人给逮了回来,太没事找事了。
他悲愤的望天,老天没长眼——
“怎么?你还想带他回家?”
气啊!
浓浓的火气滋滋的又冒了起来。
“当然得回家,找了这么多年,自然得回去了……喂,你不替我高兴吗?……等等,你在生气?怪了,你气什么?”
金凌越笑的明媚,龙奕的脸沉的越是厉害——他都气到现在了,她居然现在才发现,太无视他了。
“燕青城……你这没良心的……”
龙奕又吼了一句。
金凌嘴角直抽,努力嚼着这话的味儿,怎么有点怨妇骂夫的味儿——这孩子走火入魔了。
玄影和青影也不约而同转过头来看,对主子投以同情一眸,同时还表示了同仇敌忾之情。
谁料他们的主子很快变了语气,露出极委屈的神色:
“你不找你珑姨了?你没良心啊……”
这二人差点都趴下。
提到珑姨,金凌微微蹙了一下眉,随即舒展开来:
“自然得找。不过,得先回家一趟,我离家日久,父亲一定想我了!”
玉也似的俊脸上,再度扬起美美的笑,那双灵动的美眸在阳光底下发出了几丝奇异的紫光,一种自内心流露出来的欢欣在眉眼间流淌,这样的美,这样的眩眼,这样的迷人——可恨啊,一个半路里杀出来的小角色,就这样彻底将这个女子给征服了。
怎么可以这样?
太没天理了!
“回家回家……你急着回家,该不是为了去嫁他吧!”
他咬牙,火大的不得了——他记得的,他们是夫婚夫妻……
眼前的假小子,洒脱惯了,这番竟极难得的红了一下脸,抿嘴又一笑,眨眨眼说:“到时看……我也老大不小了……谈婚论嫁也理所当然啊,你说是不是……”
丫的,这丫头,分明想气死他!
“若真成婚,到时我让人送上一张喜贴给你,好歹我们朋友一场……嘻嘻,我走了……他在外头等我……”
她顽劣的一笑,一扬手,欢快的往外而去。
园子内,那个白衣男子刚刚在一个侍僮的带领下走进来,正站在一丛新抽出嫩芽的矮灌木边上,衣袂轻飘,温温而笑,低低的叫了一声:“金儿!”
声音温润而清醇,闻之,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虽和儿时有些不一样,却越发的好听。
金凌的心,就像被浸在了蜜汁里一般,眼一亮,冲他挥挥手:“哎,我在这里!”
“收拾妥了吗?”
她冲到他跟前,脸蛋红扑扑的,白里透里,又阳光一照,闪闪动人着,他目光温温柔柔的落在她脸上,带着满满的宠溺,见她身上没有带任何包裹,关切的问了一句。
“没什么可收拾的,我们走!这里到嘉县应该有三天路程吧……”
“嗯!骑马要三天!”
白衣男子——金西温和的笑着,看着“他”:“我给你备了马!”
“走吧……先去街市上买些必须品……不过,我没银子,你有没有?”
“有!”
“先替我垫着,以后还你!”
金凌一把搭住他的肩,笑着说,自然而然的拉近着彼此之间的距离。
金西睇了一只挂在肩头的玉手,扬着唇角,笑:“不用还,我养得起你!”
顺手勾了她一下鼻梁,这举动,自是极亲呢的!
金凌立即收手,摸摸自己的鼻子,俏皮的吐吐舌头:“对哦!我们不分彼此!不还了……以后你罩着我。”
“堂堂青成公子需要我罩的吗?”
金西至始至终保持着那样一种儒雅和煦的微笑。
“但是,我喜欢被你罩……就像小时候一样好不好!”
“好,你说怎样,就怎样——你说过的,会帮我找回记忆……金儿,我要把一切都想起来……还有,我想看你穿女装的样子?”
金西温温的说。
“等回了家,我就穿给你看!嘿嘿……一定把你的魂勾回来……”
金西莞然,侧头睨着:“怎么感觉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淘气……”
“是么是么?你记得我小时候很淘气吗?”
金凌的眸子唰的亮了,比夜明珠还闪亮。
他笑:“说了这只是感觉……等你把我医好了,我一定可以记起来!”
两人相携沿着碎石小径出去。
龙奕黑着脸,郁卒的站在廊道上直瞪眼——
为嘛那人长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孔?
为嘛?
同样一张脸,她对着自己时,大呼小叫,毫不客气,对着那人时,却是又乖又驯又温和又可爱?
十三年前是这样,十三后还是这样。
太欺负人了!
他的心,很受伤。
正想冲出去将人抓回来,有人自楼后的小径飞奔过来:
“少主!有消息传回!”
玉楼外,东罗看着金凌跨上了马,和白衣男子有说有笑的往道上而去,粗浓的长眉整条都扭曲了,不由得跑了出去,叫住:
“公子青!”
街上人来人往,随着案子的大破,太子之位的确立,街市又恢复正常了,坊间一些不良的担忧,皆已悄悄消散。
金凌看到东罗蹿了出来,本含笑的眸,微微一淡,本不想理会的,人家挡在道上不肯走。
金西瞅着,低声问:“他是谁?”
金凌不答,只闷闷道:“何事?”
“我家公子想请你过府一叙!”
东罗行了一礼,惊异发现这个名叫金西的男子,生的真是像极了龙奕。
“我与他能有什么好说的!不去!”
“公子青……”
她不想听,打断:“既然,你来了这里,正好给我捎个话——回头跟他说:答应过的事,要说到做到……这番我要去嘉县,让逐子到那里来找我!”
东罗听在耳里真不是味儿。
“再见!”
金凌笑露着亮晶晶的白齿:“希望以后,我们都不必再见……”
东罗听着又是一僵。
“金西……走了……待会儿,我们比比,谁跑的快……”
朗朗的笑声响起,多么的轻快,多么的欣喜,透着蓬勃的精神劲儿——不行,不能让她走——她会吃亏的,看样子,她已经相信这个男子就是燕熙了,随随便便跟了去,必会出事。
“公子青,这一趟,您必须自己走,您的话,我也不好替您转述!”
他再度拦住,双臂撑开着。
金凌勒着马,收起笑:“别来扫我的兴!说了不去就不去!”
“可是……”
他心急,却发现自己根本拦不住。
待他们走远,东罗急切的打着口哨叫来自己的人:“给公子报信!”
公子府,九无擎正在看刚刚得到的消息——
嘉县金府,是为嘉县第一富,玉器商,府中大家长名金富贵,五十有四,因身子有病,府上虽妻妾成群,却从未生养。五年前,一少年人晕死于金府门前,家奴回报,金富贵正巧要出门,见得这少年生的俊美异常,忽就生了善心,令人将其抬入府内,后收其做了养子,取名金西。
据说,此人性情极为古怪,不好女色,不好钱财,就爱玩玉雕花,手工极为精湛。当地人称之为金手指,或是尊其为金大公子。
据说,当年那场大病似乎是因为头部受了什么重伤所致,醒来后忘了很多事,也没有寻着要回家,五年来一直安安静静的待在金府,帮忙金富贵打理生意,甚得其养父欢心,但极少出门。
据说,今,期逢盛会,他才携了两个仆奴第一次来了鍄京,一为做生意,二为逃婚,三为寻玉。
九无擎睇着这则消息,沉默,思量。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一样的人,名字叫的一样,也许只是偶然事情。如今,让人震惊的是,这人不光长的像,脾气也像,连那隐晦的无人可知的誓约,他也能恰到好处的倒背如流。
当年灵堂前的誓约,能听到的没有几个,除了两三个陪读,四五个内侍,也就母亲和金凌在场。
他记得那是“爹爹”起灵前一晚的事情,“义父”将自己关在“爹爹”的寝宫内,什么人也不见,而金凌哭倒在母亲怀里,眼泪吧嗒吧嗒的淌着——看惯了她的笑脸如花,妙语如珠,再看得她如此伤心欲绝,他心痛的不得了,便从母亲怀里抱起她,跪倒在“爹爹”灵前起了那么一个誓。
怎么会有外人知道的那么清楚?
这个所谓的金西到底是什么来历?
并且五年前就已经存在?
五年前开始蓄谋,五年后突然现身于金凌面前,是谁撒了那么一张大网?
想当初金凌甚至还没来龙苍?
“爷……东罗让人传话回来,说公子青要离京去嘉县……”
西阎急奔进来,低禀了一句。
他从思绪中惊醒,心,莫名一沉,立即下了一个决定。
“立即传令东罗将人追回,告诉她:本公子是小人,本公子反悔了,之前说过的话全不作数。她要是想保全了他们的身家性命,就乖乖回来做满我三个月的侍妾……若敢踏出鍄京关,我便让人送上鬼愁的一只手……”
这丫头太让人不省心了。
在没有查出事情真相前,他得好好看着她才成——哪怕她生气,他也必须这么做!
玉锦楼,龙奕刚刚看完回报,喃喃的自语了一声:“五年前冒出来的?怎么可能这么巧,取了一个名字正好叫金西?又怎么可能这么巧,五年不出门,正到赶上了这祈福盛会?正巧又遇上了那个没良心的死丫头?”
这一切,必然是人为布下的局。
行宫,凤烈将手上的纸条碾了个粉碎,心下暗暗惊心:这个冒牌货会是谁布下的棋子?
晋王府,容伯看着脸色沉沉不断徘徊着的拓跋弘,低声催道:“少主,尽早下决定——我等可以借机,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带到您身边……您可以趁这段时间掳获芳心……不曾尝试,怎知不行?”
要得到她的欲望胜过了一切。
拓跋弘终于下定了主意:“好!你去吧!将她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容伯笑开了颜:“是!”
官道上,金凌连连打着喷嚏,抬头望望天,艳阳正高照,晒在身上暖暖的,为什么心头会有一种拔凉的感觉?
“怎么?受凉了?”
金西关切的问,递过一只青灰的帕子。
金凌笑笑,没接,自怀里掏出一块罗帕,擦了一下,四下瞅瞅,地段甚为野僻,没有行人,倒有几户农庄,不过隔的甚远……
她慢条斯理的折好罗帕放回衣兜,而后,抱胸瞅着眼前这张俊美的脸蛋儿,啧啧啧,真是像呢!
她赞叹着,笑意盎然的道:
“这场戏,是不是该收场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