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露发誓,不是她没有好好学习,而是老周讲得太深奥——
“林露,七分。”
“林宏,十五分。”
“周杰清,二十二分。”
“周敏儿,五十分……”
老周一定是刻意的,把班级里的最高分和最低分一起念,这是为了突兀吗?还是激励?
周老师站在讲台上气愤填膺的讲道:“看看你们的分数,是对得起你们自己还是对得起你们的父母?你们是来学习的吗?你们啊!纯粹就是来混日子的,你们就是在浪费粮食……”
我呵呵咯……
这位伟大的周老师,您一节课竟要教四个年级的课本?
同一间教室里,同一张黑板上,同时写着一年级到四年级的课材?能听懂才是见鬼了咯!
“露啊,我去赶场了呦,不要搞忘了每隔四个小时要喂一趟猪,等哈你起床了就先去打两背篼猪草回来,你要记清楚哈,按得满满的两背篼。”
冯维娟推醒了还在熟睡的林露,看着她睡眼惺忪的样子,把音量拔高了好几度提醒,生怕她记不住。
林露强使自己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憨憨的:“嗯,我晓得了,妈妈你早点回来。”
林寒蹭蹭的抬着小短腿冲进林露的房间,一时间竟是林露猛的打了个冷颤,瞧吧!下个暴雨都会漏水的瓦房哪里顶得住这凛冽寒风。
冯维娟背着林寒出门,林露裹着被子盘腿坐了起来,此刻已然睡意全无,她却没有一丝想要离开被窝的心思,哇嘶,这天儿真冷啊!
在被窝里缩了许久林露才手僵脚僵的起了床,看来啊秋裤也拯救不了这个冬天——
要说林露穿得有多厚,也就是一件线衣,一件保暖衣,外加一件棉外套,秋裤套棉裤,农村的经典穿搭。
林露在那口猪食大锅里精挑细选了一枚红心番薯,非常惜食的吃掉了它。
忽略掉那扇破了个洞由蛇皮袋布丁着的大门儿,洁白的,美好的,漫天飞舞的雪花,它轻轻的落在林露的头发上、脸上、衣服上,看,脚下也还有呢——
好吧,冷风刮在脸上还是有些生疼,在外边儿待久了一些倒也习惯。
不得不感叹大地母亲是神奇的,万物得它孕育,四季因它分明,那毫无生机的光秃秃的树杆儿下竟是一片朝气蓬勃。
冰雪洗涤了萝卜白菜,不但没有摧毁它们,反而经过场场大雪后萝卜青菜的甜味更甚。
是否寓意着万众有万种生活方式,相辅相成、各自绽放?
“林露。”
“林露,你等等我。”
有人在叫她吗?林露朝周遭看了看没见着,好吧!背过身看看后边,哦,林宏正朝她跑来呢!
“啊!”听闻前方一声惨叫,林露下意识的捂住了耳朵,目光落在林宏消失的方向。
“林露,拉一下我!我摔下去了。”林宏在下面有些焦急的喊道,林露这才反应过来现在应该去救他。
看着蹭了一身雪的林宏,林露一脸狡黠的笑了笑,食指关节敲着下巴说道:“林宏,把你的手递给我,小心点儿滑。”
拉上来林宏后林露拍了拍他身上的雪沫,林宏气呼呼的嘟着小嘴点了点林露的额头。
“林露,不许笑了,这一点都不好笑,我们快去割草吧!”说着,林宏拽上林露的手往田坎上走去。
“林露,我喜欢雪,白白的,干干净净的,落在你身上也很好看。”
“我也喜欢雪,除了刚开始会有点儿冷,不过现在一点都不冷呢!”
“等一下我们来堆雪人儿吧,堆一个小兔子。”
“好呀好呀!”
——
临近新年前的那几天家家户户都把养得肥肥的猪拉出来卖的卖,杀的杀,然后纷纷去林子里砍白香来熏腊肉。
杀猪的画面不用说你们也能想象到有多么的血腥,几个人按着一头猪,拿着把刀从它的脖子下咔嚓下去它就凉了。
那些血通常都会找用盆子接起来,菜桌上它有了新的名字“血旺”,总之杀猪是需要勇气的。
每逢村里有人家杀猪其他的孩子都喜欢去凑热闹,他们的目的无非都是脑髓和腰子,村里的孩子都爱烤这两样东西吃,几乎没有人会介意孩子们去拿走这两个部分。
说起来前几天林露家杀猪后还烤了一次脑髓呢,通俗做法便是把脑髓腌上花椒粉和盐,在把它放进折好形状的牛皮菜里包裹起来放到灶火里面等待烤熟,做法极其简单味道还不俗。
杀猪现场林宏不爱看,他讨厌血腥,林露也不喜欢,何况林露还自认为和猪有仇!
过年的前一天夜晚,林宏偷偷的从他们家的鞭炮上扯了许多零个儿给林露,还偷偷给林露拿了许多糖果。
虽然新年家家户户都会置办年货,但林露和林宏毕竟不同,他们两家的过年盘子都是留给客人及长辈吃,再往小了论也是给弟弟妹妹,总之不会有他们的份儿。
“林露,快吃吧!吃完了再回去。”
看着手心里的糖果,林露的眼圈有些湿润。
昨天晚上她问妈妈能不能吃一颗糖,妈妈小声的跟她讲那些东西都是留给客人吃的,我们不能馋嘴儿。
呵呵,这话才刚说完没多久,林寒也跑来讨糖吃了,妈妈却是想都没想就抓了许多塞进他口袋里,还故意遮掩了一下。
这么明显的行为还需要掩饰么?林露听力又不是不好,又不是嗅觉不好,糖果皮儿的声音和糖果的香味儿她熟悉得很。
“林宏,我们一起吃吧。”林露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看糖果,又看了看林宏。
林宏想了一下才点头说:“好,一起吃。”
林露看了看天空繁星点点,忽而咧着嘴角甜甜的笑了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圆圆的小脸可爱极了,林露说:“林宏,你真好,比我爸爸妈妈还好。”
林宏看着林露笑得好看也跟着笑了起来,其实林宏长得也很好看,只是那两坨高原红大大掩盖了他们的颜值。
林宏傻乎乎的朝林露说道:“你也好,比我爸爸妈妈好,林露,我记得你的眼睛。”
林露抬眼看向林宏搭在她眼皮上的软软的手指,对他的话不明所以。
“啊?林宏你说我的眼睛?”
林宏点了点头,朝刘海儿吹了口气说道:“嗯,你的眼睛和别人的不一样。”
“哦,你说这个啊!是有点不一样,我也觉得很奇怪。”这她早就知道了,挺烦人的,谁见了她都要问一下。
林宏忽然有些沮丧,弱弱的说道:“林露,等过完年我就要到镇上去上学了,但是我一点都不想去。”
闻言,林露的心脏也咯噔了一下,怎么也挥不去忧伤,林宏走了她就再也没有人跟她一起玩了吧!以后割草上学都没有人陪着她了……
该来的总是会来,年后林宏的妈妈就带着他去报了镇上的小学二年级下册,算来林露也已经上了两年的一年级了,虽然什么也没学进去。
上学的路从此冷清了,林露不习惯单独跟林志他们一起玩,往前都有林宏带着她,她才不至于那么抗拒。
林露每天都走在他们的后面,既不亲近又不远离,毕竟她是没有胆子一个人在密林小路走的。
林寒也越来越皮,越来越难带,林露因为年龄和个子都增长了一些,因此家里给她安排的家务也加重了。
林露依旧没有朋友,依旧会为父母极致的偏心难过。
在林露看来林宏去镇上上学后情况反而更糟糕了,他每天早晨五点就要起床洗漱整理,天还没亮就从小村出发去学校,还经常迟到。
下午放学时间是四半左右,一周还要搞两次卫生,常常山路走到一半天就黑透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有伙伴,村里还有几个孩子跟他一样走读。
林露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不喜欢夜路,不喜欢家,林露喜欢什么?谁知道呢?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是蛙虫鸟兽的季节,看似美好,谁又知道那鲜艳美丽的皮囊下掩藏着怎样的危机?
林露只是随手碰到了片叶子而已,手上却沾了条毛毛虫。
林露只是胡乱的在草地上晃荡而已,脚下却踩着条蛇。
林露只是看喜羊羊回家晚了一点而已,竹林在却撞见野猪。
林露啊林露,你……
林露喜欢勃勃生机,却不喜欢潜藏在背后的危机,林露啊林露,她是忧伤的。
玉米秧秧都已经养出来了,冯维娟和林露提着锄头和复合肥走在后面,林寒慢慢悠悠的走在中间,林秋山挑着粪水走在前面,他们今天的目的地就是把那些玉米苗都分种去各个土地里。
说来这些地名也都怪得很,比如林露现在去的这个地方叫邱家五机,在往下走又叫滑二嘴,嗯,毫无根据可言!
“露啊!你带着你弟弟去竹林摘竹笋吧!他在这里尽捣乱。”
林露看向一旁把爸爸刚打好的土窝一个个踩塌的林寒,手里还拿着好几玉米根苗,应了声:“嗯。”
去竹林有点怕的,有个小孩?林露皱了皱眉头,还好,总比一个人好,她这样想着。
新冒出来的竹笋都嫩得很,林寒扯一根就报废一根,好在他又分不清哪个能要,哪个不能要,随便让他弄吧!
我看了看面前的这个坡坎,跟林寒说道:“林寒,等一下,我跳下去了在把你抱下来,你先站到这点别动。”
嗯,目测是安全距离,林露流利的跃了下去,面色骤然大变,起先是麻木的,却还是下意识的猛的哭了起来,没办法,小孩子就是这么脆弱不堪。
林露的哭声那叫一个大啊!此刻痛感窜袭了全身上下,林露只觉得整个腿都是麻麻的,刺痛着的。
竹林不远处的冯维娟耳朵好使得很,一下子便听见了林露的哭声,上边林寒不明所以的看着姐姐哭得很惨,自己也跟着哭了起来,边哭边抽泣道:“姐姐?姐姐?”
冯维娟到竹林便见到了这一幕,小一点的站在坐在上方的地上哭,大一点的站在下方的竹子旁哭。
冯维娟焦急的走到林寒面前把他抱了起来,拍了拍沾在他身上的竹叶,用衣袖擦干了林寒的眼泪,林寒拱在冯维娟的怀里倒是没哭声了,仍有些微微抽泣。
冯维娟抱着林寒走到林露面前,眼尖的她一下子便看见了解放鞋上的血水问道:“还得行走不?”
林露便哭泣边摇头,“脚……脚插到……插竹子里……竹子了,动不了。”许是哭得太用力,林露身上又哆嗦,上气不接下气的回道。
冯维娟瞪着林露的鞋子,皱着眉头说道:“打个竹笋都搞成这个样子嘞,能干咯!”边说着边放下林寒蹲下身试了试深度,于是解开林露的鞋带把它敞得特别宽松,一个用力就把林露的脚拔了出来,鞋子还留在竹尖上。
拔下的那一瞬间林露犹如惨遭酷刑,啊的一声尖叫,哭得身上都死了鸡皮疙瘩,一旁的林寒看着林露也似又要跟着林露哭一般。
冯维娟只觉得这哭声她真是烦得不得了,厉声喊道:“行了,还哭什么哭,鬼叫鬼叫的,个人不看到些,莽里莽气嘞。”
林露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此刻她什么都听不见,只心有脚上的痛感。
冯维娟捏了捏拳头,随即松开一巴掌拍在林露背上,只有一只脚受力的林露往前扑倒了去,地上的签子在她眼皮上划了一道伤痕,冒出丝丝血珠子。
冯维娟也没有想到她会跌到,见到她那要死不活的样子气一点也没少,还没把林露扶起来又在她背后打了好多板,气是解不了的,她这才把林露提了起来。
林露现在哪里还是在为伤口哭泣,她只是又委屈了吧!越是挨了打,林露越是倔强的不肯低头,林露死死的咬住嘴唇,虽然止不住哭声,却也平静了一些,身上还没颤抖着。
冯维娟没去拔那只鞋子,即便拔出来了也是坏了,林露的脚底还滴着血,趴在冯维娟的背上却是痛恨自己得很,她有一颗鲜活的心,却没有办法维护。
“寒寒,你小心点儿走,别摔到了,走里面点。”冯维娟不放心林寒自己走路,才没走一会儿又提醒他道。
回到家后冯维娟拿着从酒席包头的白胚布上剪下来的布块擦去了四周的血水,又在门口摘了止血的草药锤成碎末把它覆盖在伤口上包扎了起来。
林露不知道她的脚被裹成了一个粽子,她的视线呆呆的凝视着前方,目光却没有焦点,此刻眼皮上的血干了血渍还残留在上面。
冯维娟是永远也看不见林露的,她直戳戳的说道:“受伤了唛就在家里头休息到起,我去忙去了,又耽误了好多时间了嘎。”
待屋子里彻底安静了之后林露才紧紧的抓着床单抽泣颤抖,她仰起背把连着后脑勺用力的在床板上一起一趟的连连撞了很久才了停下来。
林露的眼底只能看得见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