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的喜乐落进了我的眼里都化作哀伤。
新年对林露来说是痛苦的……
新年的第四天,林露、外婆、大表妹冯离一、大表哥冯学松、二表哥冯广永、二舅妈娄礼蓉,一行六人来东坝大舅公家、二舅公、大姑这三家拜年,走了一个小时又四五十分钟。
三份礼品落在肩上,遥遥的路程间,它们是沉重的,忍着酸痛,林露倔强的不寻求他人的帮助,也并不想言语。
冯广永时常会在背后或身旁弄一些小动作,好比说他现在又在院子里拿着弹珠往林露身上砸,外婆有意维护,二舅妈却埋汰外婆太过偏心,又抱怨林露小气吧啦。
林露并不想立于人群中心,她趁着众人喋喋不休时往竹林走去,那是一抹雪色里唯一可见的绿意,风中带有淡淡的竹香,在高挑的翠竹林里,林露显得多么的的渺小与脆弱。
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把所有的不悦都叹了出来,林露的脸颊挂着真挚的笑,是啊!独处是孤单的,充满了世人的排斥,却并不让人讨厌。
冯离一了无兴趣的看着电视机里播放着的新春节目,往人群里瞄去并未寻见林露的踪迹,舅公们的高谈阔论她也丝毫不感兴趣,心想着林露可能躲开了,冯离一抓了几把瓜子揣进衣兜里,也偷偷溜了。
冯离一不懂悲伤,她的成长顺风顺遂,她看着林露就那么静静地坐在竹林里,心觉林露特别,和她认识的其他人都不大相同,是的,她对林露的不同生了兴趣,所以她想靠近她一些,了解她一些。
“姐,你一个人在这点呢!呐,嗑瓜子儿。”边走进边说着,冯离一抓了把瓜子递到林露身前。
林露纳闷的看着眼前的瓜子儿,心想着她怎么会寻来,因对冯离一并无厌烦,顺手接过瓜子。
“你啷个过来了?”林露淡淡的问。
冯离一撒下甜甜的笑颜,好听的声音说道:“屋头里太吵了,婆婆和二别母又在打嘴炮,感觉很没得意思,就来找你了。”
林露闻言表示认可的点头,她虽没有说出,却真实的觉着争吵毫无意思,林露把嗑下的瓜子壳放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冯离一好奇的看着,老师说过要讲卫生,心头觉得合理,也照着做。
两姐妹的话都不多,有一句没一句的断断续续的聊着。
石头上坐久了,冯离一周身冷颤,站起来蹦了蹦,看向毫无冷意的林露,不由得感叹说:“姐,你都不觉得冷唛?在外头待这个久了,看你穿得也不啷个厚。”
林露摇了摇头,想着她很冷的模样有些可爱,笑着说:“我不怕冷,你冷嘞话就回屋头里去嘛。”
哆嗦着摆了摆手,冯离一仍然坚持着围着竹子蹦跶,“不要,冷还好,回去又要听到他们唠叨起,还是呆在这里安逸。”
冯离一无意间瞥着翠竹杆儿上边有字,垫起脚仔细的看了看,“苏落秋到此一游,施禾到此一游。”
两行字勾起了冯离一的兴趣,她欢笑着朝林露说:“姐,这上面有两行到此一游嘞字,哈哈,我们也来刻吧!”
说着,她蹲下挑捡了两颗锋利一些的石子,林露对刻字兴趣不大,倒是想看看是谁刻的,走到翠竹旁,也踮起脚看了看,痕迹很深,很旧,像是刻了许久,一行娟秀小巧,一行随意凌乱,刻字的人力气应该都很大,嗯,这是林露的总结。
冯离一把石子递给林露,朝一棵粗大些的竹子指兴奋道:“姐,那根竹子大,我们刻在那根上嘛,等再过几年,我们也还能瞧到自己成长嘞痕迹。”
听着成长的痕迹几字林露有了些许兴致,也随着她拉去,冯离一对林露说:“姐,你先刻,我嘞字要刻到你的旁边。”
望着“林露来过”四字,冯离一心里觉得还是到此一游好,但并不想违表姐的兴致,也跟着刻上“冯离一来过”五字。
两人的字都是正正规规的小学生字,倒是相似,一深一浅使得冯离一颇有些恼火,又重复着笔画刻了好几遍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清越的声音传来:“离一,林露,舅公叫我来喊你们回去吃饭,大家都找了你们好久,你们跑到这点来干嘛?”
冯离一和林露对视了一眼,林露神色淡淡,冯离一有些沮丧,两人转过身,冯离一对冯学松说:“屋里头有点闷,我们来外面走走。”
林露不想吃饭,也不是不想吃饭,只是不想在除了自己家以外的地方吃饭,却是不得不去,有些心烦,实则冯离一也不喜欢在外面吃饭,无非是口味不合,挑食。
新年的饭桌大同小异,无非都是炖猪脚笋汤、扣肉、蒸杂海椒、腊肉炒辣椒等等之类的。
林露只夹面前的凉拌香菜折耳根吃,舅娘推搡着给外婆和舅妈们添饭,林露把碗往身前扬了扬,这个角度使得饭桌另一头的舅娘看不清她是否还有饭,她热情的、大声的道:“林露,没饭了要添哈,可能是我们家的菜做得不好,我看你都不啷个吃,也要吃饱噻。”
专注着啃骨头的冯广永朝林露看来,嘲讽笑说:“他们家煮嘞山珍海味咯,当然吃不惯你们家这些!”
林露瞥了一眼满手油,还拿着骨头的冯广永,不温不怒,心头有气又能怎样,妈妈说过不准骂人,那样别人会说自己家教不好,林露也打不过他,否则她真想直接揍他一顿。
林露朝舅娘露了个违心的笑容说:“舅娘,我没有嫌弃,只是不喜欢吃肉,倒是凉拌菜很喜欢,才不夹其他菜嘞。”
舅娘面上笑意盈盈,心头却是不怎么欢喜,瞧着林露一点也不讨喜的模样,心想着好好看的一个小姑娘怎么是个这性格。
林露小口小口的吃完了手里的那半碗饭,以洗手之名溜了出去。
是呢!她就是这么的不合群,林露心里自嘲,不管脸上再怎么笑的欢,也迎合不下众人的喜与乐,心情也没有好一些,相比之下,寒冷要比暖炉更有意味。
伸开双臂,林露闭上眼睛感受着匆匆而来的飞雪,享受着她所寻觅的那份宁静,仿佛这个世界上只她一人独在。
宁静维持不过一晌,不远处套在桩子上的老狗的犬叫声打破了这份安宁。
好吧!林露怂了,她是真的真的很怕狗呀!单单是听着声音也是怕得不行,即使晓得它被拴着的。
“姐,下雪了,好漂亮。”冯离一从屋子里蹦跶而来,看着漫天的飞雪,吐着白雾说。
冯离一觉得雪景美,雪地里的女孩也尤其独特,她还没有学过孤单这个词语,如果学过,那么她一定会把这两个字用在林露身上。
林露点了点头,认同的说:“是啊,很漂亮、很美。”
林露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身旁干枯的柳树,眸子里的光芒却落在匆匆飞雪里。
这是她最最喜爱的雪色,无数次在梦里瞧见那一袭红衣的女孩跪坐在雪莲花旁,女孩笑了,全世界的飞雪都落到了她的身上,轻轻地,静静地,很美好。
她爱雪,却缺了一身红衣,一脸欢喜。
沙华想要触碰那抹雪色,却只得看着它从指缝溜走,他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不能做。
他只是想起了许多许多年前,白衣的女孩儿天真烂漫,黑衣男孩邪恶黑暗。
他看向她,明明心头欢喜,却恶毒的诅咒。
沙华只能生活在黑夜,曼珠却拥着光明,他们只能在昼夜交错时相遇,他看见纯白的飞雪落到了她的身上,温柔的,圣洁的,他触碰不到的光明。
那样的美好,使得他疯狂的嫉妒,疯狂的,想要摧毁,是啊,他成功了,他也——后悔了。
眼前的女孩一如当初的女孩,却不似当初的女孩,如今的她满身委屈,孤独,好歹都是沙华喜爱的模样。
是她,就好。
无穷无尽的岁月里,守着她,就好。
临近下午,又在不远处的大姑家吃了一顿年饭后才离开,一大群人在路口推搡拉扯着,欲拒还迎的挽留与拒绝,真心或假意。
外婆凭借着矫健的身体从人群里匆匆而出,拍着胸口喘大气,笑着说:“你舅公三姑们太热情了,我们快走,不然他们又追上来咯。”
冯离一挽着林露的手臂,林露虽然不喜欢被挽的感觉,好在也没有拒绝,跟脚底抹了油似的,三人走得飞快。
舅妈他们迟迟不来,林露皱着眉头建议等等,等了许久却还未瞧见,天色渐晚,阴霾的云层一点一点的吞噬着白日,将夜,街道上只余寥寥几人,冷风肆意的吹拂。
外婆叹息说:“他们肯定是坐车去了嘎,只等我们不在,他们倒才舍得坐车。”
冯离一不理解,歪着脑袋懵懂的问:“为啷个诶?我们又不要他们掏钱,出门嘞时候我妈都给了车费的。”
外婆冷哼了一声,颇是不悦的说:“老辈叫小辈掏车费,他们还拉不下那个脸,怕着别个说闲话,这些你们两个也不懂得,你们还小。”
林露边走边想到,她怎么会不懂呢!她懂呢!左不过是端着面子又没有里子。
回到家后林露摸了摸咕咕直叫的肚子,有些无奈,屋里人多,都在打牌,她躲在房间里并不大想出去,但也要时不时的帮他们煮煮添添茶水,烦人。
林路认真的阅读着从洛已那里借来的安徒生童话,年纪小小的她初步认识了各种情感,书里的友谊与亲情和现实完全不同,谁也没有出错,只是现实更现实罢了。
心思不在,厨房里,林露茶倒多了,握住杯身时因烫不小心打碎了茶杯,冯维娟闻声而来,看着一地碎片,心里揪疼,又是几块钱去了,这个背时姑娘,败事有余。
冯维娟拿着一旁的扫把一杆子打在林露的腿上,斥责说:“看嘛,几块钱又去了,挣个钱容易唛!你还是注意点,我们屋头又不是有钱人,败不得,快点把它扫了。”
林露接过冯维娟手里的扫把,腿上疼,茶水也烫得她的脚疼,虽然穿着毛线鞋,茶水却无遗的渗进了她的皮肤,左不及心里的疼。
慢得出奇的时光里,她总算学会了沉默的面对一切委屈与不甘。
出厨房时,一屋子里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炙热的烤得她难受无比,果然呢!她是个只适合生活在黑暗里的小丑。
狭窄的房间里,昏暗的灯光下,林露轻轻触了下通红的脚背,眼泪不受控制的滚落,不,那绝对不是她的眼泪,也许只是眼眸泛了悲伤,为什么要悲伤呢?谁又知道?
第二日早早林露就被叫了起来,陪同着冯维娟一起给一众亲戚们煮早餐,瞧吧,这群人又打了一个通宵的牌,从扑克玩到大二,赢钱的人快活无比,输钱的人也不见得有多沮丧。
吃完早餐后大家都散了去补觉,冯维娟给了林露三十块钱,再三叮嘱她一定要揣好,去冯家村吃酒席,也再三叮嘱她写钱时一定要看着先生把名字写上去了在走,临走前冯维娟着重补了句:“吃了饭再回来。”
林露不爱吃酒席,总是写了钱就走,妈妈说了让她吃了饭回家,想来也不会给她留饭了吧!
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往写情处走去,按照冯维娟的嘱咐,林露颇慎重的看着先生写了钱才离开。
席间,席上的人还在吃饭,身后却已经围满了人,你问别人家在吃饭,他们站在后边干嘛?
他们啊!
他们在占座呢!
席上的人吃完了饭,他们会立马坐上去,有甚者,人家饭都还没吃完就犀利的催促了起来,更有人看着人家是小孩,挤着不长的凳子坐到身旁,整得孩子们都不好意思吃饭。
乌泱泱一大片,凌乱又脏乱,过道上添饭的人难以挤进去,在席口把手伸得老长了才好不容易给客人们添上一碗快要冷了的饭。
愤怒吗?不,他们也是这样的人,他们有着相同的习惯,不习惯的久了也会被同化,没有人去打破这个由久的循环。
听着一旁的莺莺笑笑,遇见认识的同学,熟悉的亲戚,望着他们聚在一起玩耍,没有人理会她,她也不想理会任何人。
林露站到角落一旁,背靠着被秋冬夺去了翠绿的银杏树,手里把玩着枯黄的,仅剩这一张完好无损的落叶。
她是被世界遗弃的孩子吧!
是吗?
也许吧!
林露总会莫名的感觉到有许许多多异样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让她惶恐,她自卑,怯弱。
她并不想要做那一个不合群,也数次尝试着融入,后来她发现,无论如何她也无法打心底接受这个浊世的大集体。
倒也从来没有人给过她机会不是吗?他们既端端否定了她,却又在嘲笑她不合群呐!
酒席又过了三轮,人群渐渐减少,林露给了自己一个淡淡的带着鼓励的笑容,走到空了的座位。
身旁坐来一位带着四五岁女孩儿的老人家,孩子和老人占据了大半的位置,只给林露留了个小角落,林露蹙了下眉头,倒不是她不尊重老人家。
看吧,老人把好吃些的菜都霸道的端到自己面前,孩子的鼻头吊着两行粗鼻涕,手里抓着半块被舔得白白净净的扣肉,布满泥垢的指甲,油腻的手掌……
孩子打了个喷嚏,林露瞧见有透明液体喷落在几道菜里,桌上的人也都露出嫌恶的神色,无一人开口提醒,只因,他们怼不过老人。
别瞧着他们年纪一大把,嘴却能说得很,吵个架祖宗十八代都能给你翻来覆去的骂上几轮,林露记得外婆和二舅妈就吵过一次架,从早晨骂到下午,精力充沛得很。
林露放下手里的饭碗,哪里还管饱没饱呢!溜了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