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仑微笑着。他心中想:这个塔列朗确实不止是个谄媚小人那么简单,他是个预言家!但是为什么他能猜透我的心思呢?难道他想像罗马人那样用皇冠来诱惑恺撒?此时,旁边还有一封来自巴黎的信。
这是富歇发来的警务报告:塔列朗最近召集了几名亲信,共同商讨第一执政如果遭遇不幸或被击败,该如何应对。就在他们吃晚餐的时候,传来了马伦哥战役的消息!“他肯定很吃惊!”波拿巴想,“他们算是良心未泯。这就是所谓的朋友,这就是所谓的亲信!在他们所谓的担忧之下所隐藏的愿望是:除掉自己的主子!”
拿破仑紧抿双唇,是嘲讽的表示还是内心伤感的表现呢?是时候回去了!但他还要去斯卡拉歌剧院,今晚有美丽的女主角格拉西妮的演出。他以前曾经坚决地拒绝过她,现在她却在他的耳边吟唱,凝视着他的双眼,只是对他没有早些召见她而觉得难过。这位美丽的意大利女子已经心属意大利的征服者。他犹豫着是否要将她带回巴黎的歌剧院,至于是作为明星还是情妇,还不得而知。
由于德意志境内的敌人也被击败,因此在吕内维尔将缔结辉煌的和约,把整个莱茵河边境区域划归法国,并承认重建的阿尔卑斯南共和国。在持续短短几个星期的战役中还能获得更多的成果吗?一众部下和虚伪的朋友们准备将他当成英雄来欢迎,他们询问他对欢迎仪式的意见。“我会出其不意地回到巴黎,”他用恶意的双关语作为回应,“既不需要什么凯旋门,也不需要什么欢迎仪式。我的自我感觉太好,不至于看重这些形式。公众的满意才是真正的凯旋。”
不久之后,他又以更为简洁或者说更为骄傲的语气说:“我接受为我建造纪念碑的提议,请你们选好位置。不过建碑的事我们还是留给下个世纪吧,如果到时候人们能认可你们对我的好评的话。”当时他就预感到以后会有破坏偶像的运动。不出20年,今天的这些崇拜者将把他的鹰旗扔进垃圾堆!
这位凯旋的独裁者倾尽全力巩固来之不易的和平。他超越了自我。以前,他靠急行军和强大的攻势征服了其他国家;现在,他必须靠高明的谈判技巧与昔日的敌人缔结友谊,成为盟友。在他执政后两年,法国与奥地利、普鲁士、巴伐利亚、俄国、那不勒斯、西班牙和葡萄牙,最后甚至与英国都和平共处了。强硬派作风的皮特辞职后,较为理智的福克斯重新得到任用,波拿巴借机邀请他访问巴黎。离开这个着名的死敌返回英国时,福克斯一脸兴奋。
九个正统国家,九位最忠于正统主义的君主,如今承认了与之交战十年的共和国的合法性。两年前还饱受内忧外患的法国,如今成了欧洲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
是的,波拿巴作为第一执政,既不是作为将军也不是作为皇帝,引导革命走向胜利:除瑞士外,整个欧洲中部都是国王和大公们的势力范围,而他不仅使新思想与旧势力和谐共处,还在没有抵制的情况下迫使其边境国家荷兰与上意大利接受了执政体制。当他轻而易举地将势力范围扩张至皮埃蒙特、******、卢卡和厄尔巴岛的时候,无论是奥地利还是英国,都未加干涉。与此同时,为了莱茵河左岸诸侯的补偿问题,德意志最古老王室的成员们围着这个夺走他们土地的人讨价还价,这使他更瞧不起门第、世袭、贵族和君主。
他所建立的事业只有一条裂缝,不过他会将它封上。
随着革命的开始,理性代替了宗教信仰,反基督教的思想成为所有人争相追逐的潮流。波拿巴凭一己之力对抗着这股潮流。四年前他在意大利时,曾经给予教皇种种优待,而巴黎方面当时原本是拒绝他这样做的。他对待僧侣们总是聪明而得体。当然他很明白自己这样做的原因。现在,在他的国家与教会交恶十年之后,他急于与它重修旧好。这样做并非因为他是个信徒:“跟土耳其人在一起,我就是******;而现在,我将成为天主教徒。”他觉得,所有权力中这一最古老的权力既无法用利剑也无法用智慧战胜。唯一能做的就是与之融洽相处,才能为我所用。“天主教教义替我保有了教皇。”他后来说,“凭我在意大利的影响力和权势,我迟早要让他为我所用,这一希望我绝不放弃。到那时,我该有多么大的影响力啊!面对欧洲,我将拥有多么有力的工具啊!”
为了着手实施这一在巴黎最为大胆的举措,他在主教们面前甚至不惜屈身为哲学家——这是他认为最糟的职业。他说:“我也是哲学家,并且深知,一个人若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该往何处去,那么他无论身处哪个国家,都不能算作有道德的正直的人。单纯的理性无法告诉我们这些。没有宗教,人们只能在黑暗中摸索。天主教教义则阐明了人类的起源与终结。”在罗马,人们对这一席话惊讶不已。然而,只要是聪明人就能在梵蒂冈找到个中能手。当红衣主教孔萨维来巴黎谈判时,第一执政竟然想在第一次公开会面时以疾言厉色威慑他。但这位睿智的教会领袖始终微笑以对。对塔列朗而言,这就像是一幕戏剧。他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不过,双方最终还是在重要问题上达成了协议,例如禁止神父结婚,主教由罗马选举,重新实施旧的教会法等。唯独在一点上教会做了让步:国家向教会支付薪俸。这样,国家便能对教会施加决定性的影响。
在巴黎圣母院举行了盛大的协议用印仪式。第一执政和其他高级官员本来只打算唱颂感恩赞美诗,后来也被安排听弥撒,但他不需要领圣餐及参加“其他一切可笑的活动”。当他为出席这次活动更衣时,他问站在一旁的弟弟:“今天我们去做弥撒。巴黎方面对此会有何看法?”
“人们会围观,不喜欢的话就发出嘘声。”
“那我就让卫队把他们扔出教堂!”
“如果卫队士兵也跟着起哄呢?”
“他们不会这么干的。我的老部下们将会十分敬仰巴黎圣母院这个圣地,就好像当初他们在开罗时敬重清真寺一样。他们会注视我。看到他们的将军神情严肃、举止得体时,他们也会效仿,并会对自己说:‘这是今天的军令!’”
3
终身执政 一条猎犬 虚假的民主
给波旁王室的信 对待保王党人 为了无产者 荣誉军团
他的地位一直都未稳固。八年后,这位任期十年的执政也许会被对手取而代之。他依赖选举,仰仗民意,他必须这么做,而他又不屑于这么做。与外国元首打交道时,他的地位又是怎样的呢?如果与美国总统的地位相仿的话,人们是不怎么会重视他的。在反复思量后,他给了参议院一个暗示。
参议院一向言听计从,因为它得仰仗波拿巴。于是,参议院提议第一执政在十年任期期满后可以再连任一届。他对此并不满意,又做了一些暗示,于是产生了另一个模式——“终身制”。当然,他跟恺撒一样聪明,将这个想法交由“人民”来定夺,因为是人民赋予了他权力。全民公决的结果是,400万人表示赞成,只有几十人颇有胆量地投了反对票。他的权力得以扩大:他现在可以独自与其他国家缔结条约,独自任命有解散议会权力的参议员,并且还有权任命他的继任人。当他将自己的权力与欧洲头戴皇(王)冠的其他国家首脑们相比时,他只能装傻似的来安慰自己:“从现在起我和别的君主一样,他们也不过执政终身而已!”
全民公决中投赞成票的并非都是真心拥戴他的。当他在巴黎举行凯旋仪式进入卢森堡宫时,对他表示欢迎的掌声寥寥无几。他之后便质问警务部长:“你为什么不事先安排一下,制造一点气氛呢?”
富歇的回答是:“我们身上流着古高卢人的血。就像传说中的那样,既不能忍受自由,也无法忍受压迫。”
“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在您这位公民执政最近的举措中,巴黎人看到了全部自由的丧失,也看到了绝对****的迹象。”
“如果我只是权力的奴隶而非主人,那么让我统治六个星期都不可能。”
“如果您能做到仁慈、强大和公正,”这个老狐狸回应道,自己却不具备其中任何一种品质,“您很快就能再次赢得所有人的心。”
“民众的看法总是变化无常的。我会想办法让他们改观的。”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过身去。
这次两分钟的谈话足以使拿破仑下定决心。他罢免了富歇的职务,倒不是因为惧怕这个过去的神职人员,而是因为他有点瞧不起富歇。他解散了警务部,将之划归司法部管辖,“这是为了向欧洲显示我的和平政策以及法国人民对我的真心拥戴”。人们必须习惯他的讲话方式,这是他政治手段的外衣。为了安抚富歇,他任命其为参议员。当富歇上交给他250万法郎的储备金时,他大为吃惊,随即把其中一半赠给富歇,以“聊表寸心”。走出会客厅,富歇暗自得意,在脑中将这125万法郎赠款加上隐瞒没有上交的款项——他捞了一大笔!
第一执政就是这样对待危险的知情者的。至于公众舆论,他知道怎样去顺应。他不想欠任何一个党派或个人的人情。因而他执意由全民公决来任命自己为终身执政,如同当时发动政变后一样。这点也使他确信,革命已经宣告结束。“寻求民众的庇护有两个好处:不仅执政的任期可以延长,而且也明确了我权力的来源。若非如此,这个来源总是名不正言不顺。”这番话表明他处于革命与正统之间的微妙境地:这是一个自始至终都令他不安的问题。他从来无法完全驾驭局势。
波拿巴要求像罗马时期的统帅那样,集国家权力于自己一身。但他的做法与后者不同,因他不是依靠武力获得最高权力,而是凭着自己卓尔不凡的才能。因此,他不依靠拥戴他的军队获取权力,而是从他并不熟知的民众那里获取权力。他希望成为****君主,像古代或是普鲁士意义上的国王。但他希望这是基于民主基础上的,人民可以自由决定,选举他并将权力交予他。他早已洞悉这个程序的虚伪,但是时代精神促使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无论如何,他都能毫不畏惧地沿用对他有利的革命性基本原则,即大权应由有才者掌控,而不应由贵族世袭。他完全有道理这么做。这个国家里还有谁拥有超越他的才能呢?但他并没有认为通过自己的才能来获得权力是理所应当的,虽然这些才能使他在战争中不断取胜,并大权在握。他在道德的驱使下选择通过全民公决来确定自己权力的来源,并且相信通过这一方式,他的权力会变得合情合理合法。如果说是波拿巴挽救了革命的话,那么同样也是他扼杀了共和国。
这些想法并非源于冷静的政治理念,而只是他所推崇的古代思想所致。这也恰恰是将他引向东方的因素,更是使他在雾月政变之时面对参议院茫然无措的原因。“你就像是普鲁塔克笔下的人物。”保利,作为第一位了解青年波拿巴的人,是这么评价他的。所谓民众统治意义上的民主,在波拿巴看来一无是处。他所向往的是回到古代,天才无须经由两院便可发号施令;或是身处亚洲,在那里,国家仍处在****统治之下。在位于圣克卢宫的办公室里,他摆放了两尊半身像:西庇阿和汉尼拔。没有什么比罗马皇帝和哈里发更适合他的了。他将追求这两个权力目标。
旧政权的人首先来巴结他了。就在政变发生后不久,波旁王室的人就天真地想拉拢他。被送上断头台的法国国王的弟弟普罗旺斯伯爵——后来即位称路易十八——找到了这位革命之子,向他许以重酬,请他扶持自己登上王位。直到伯爵第三次发出请求时,波拿巴才做了答复:
“先生,我收到了您的来信。非常感谢您对我的器重。但是,您不应该幻想重登王位,因为这件事情是以10万人付出生命为代价的。如果您为了法国的安宁与幸福而牺牲个人利益,历史将会感谢您。对于您家族的不幸,我并不是无动于衷……我非常乐意使您的退隐生活保持安宁和富足。波拿巴。”波拿巴在甜言蜜语中暗藏讥讽,以这样圆滑又不失礼貌的应答,使这位拥有继承权的王子将一切责任归咎于波旁王室。这位王子从此不再给他写信,并且公开表示妥协。
而波拿巴对待旺代的保王党人的态度却截然不同:他想拉拢他们。在长时间的等待之后,他们终于看到有人朝他们走来,此人身着绿色旧军装,头发凌乱。他们最初竟然没有认出他竟然就是那位命运的宠儿。
“请你们站到我的旗下。我的政府是洋溢着活力、充满着理智的政府!……你们为你们的王公勇敢地战斗……但是王公们自己却并没有为荣誉而战。为什么他们不在旺代领导战斗呢?那里才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是政治原因使他们滞留在伦敦。”贵族们解释道。
“那他们应该登上一艘渔船渡海而来!”他激动地大喊,并且据说这是“发自肺腑的呼喊”。是的,伯爵先生们,是发自他内心深处!这句话暗含着一桩与世界历史密切相关的事件,仍令波拿巴记忆犹新。这是只有最勇敢无畏的人才配说出的话。他曾经驾驶一艘小型的军舰,横渡波涛汹涌的地中海,穿梭于敌军的舰队,抵达自己国家的海岸。您听过这位年轻的奇才,这位曾经将欧洲搅得天翻地覆的人是如何恩威并施的吗?
“你们想要什么官职?将军还是省长?只要归顺我,你和你们的部下将如愿以偿地得到官职!——什么也不想当?难道你们认为归顺波拿巴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吗?……如果你们无法缔造和平,那么我会率领10万大军进攻,焚毁你们的城池!”
“如果您这样做的话,”伯爵以坚定的语气答道,“我们将把您的军队杀得片甲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