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张长青难得地发话让儿子和儿媳都先留下。
“今天让你们留下是有些事情给你们说,这个事情是关于二儿媳工作的,具体的还是让你妈给你们说说。”张长青先说了句话,然后王岭才接着说:“马上就要进腊月了,我这边今年的工作快要结束了,过完年我打算就把工作交接给高岩他媳妇,然后我就在家带孙子了,腾腾明年就别往托儿所送了。”
王岭这话说完,屋里一阵沉默,没有人出来先表态。
还是张长青问了一句:“二儿媳,你先说说,怎么样,你妈这个工作是个好工作,清闲也有面子,外面多少小媳妇盯着呢。”
“妈的工作是很好,不过让我干,我恐怕是干不好的,我不像妈那么热心肠,人缘好,做调解工作我也没有那个嘴皮子。”
“对对,高岩他媳妇一看就是不好说话的,哪能接妈的工作。再说了,家里两个儿子,当时高岩工作的时候,虽然不是顶爸的班,但是也是爸给托了关系进的玻璃厂,那妈这边的工作是不是就该留给你们大儿子这边了。”大嫂徐慧芳不满地说到。
王岭看了徐慧芳一眼,才转过头对着刘艾说:“你别想的那么多,这调解工作说难做是难做,但是说好做也特别好做,你妈我做了这么多年,可积累了一肚子这里面的学问,过年这段时间我一一讲给你听,你听完我说的,肯定就能做好了。”
刘艾虽脸色不变,但是心里却觉得为难了,她知道婆婆能把工作让出来给儿媳妇就是对她很好了,但是她自知是真的做不了这份工作,再有,因为这份工作清闲,所以工资并不高,她更愿意有一份苦点累点的工作,那样的话工资会高一点,她听说外面有些大城市,有医术更高明的医生,她想攒些钱,到时候去大城市再给张高岩看看腿。
刘艾张嘴正想说话,旁边的张高岩用手碰了碰她的手,阻止了她,接着就听到张高岩说:“工作这事我们谈过了,我有同学先帮忙找着呢,妈还年轻,现在退下来太可惜了,我同学这边要是帮不上忙了,再看看妈这边吧。”
王岭还想说话,徐慧芳这边却抢先发声了:“高岩有同学能帮忙呀,那太好了。不过妈要是想退下来的话,工作一定要让我接。”
“你不是有工作吗?”王岭怼她。
“我那工作就是扫大街的,冬天也要一直在外面,连口热水都喝不了。”徐慧芳说到自己现在的工作的时候,不禁撇了撇嘴。“还有,还是我刚刚说的那样,你们两个人,两份工作,两个儿子,是不是该一个儿子分一份工作,当年爸把高岩安排到了玻璃厂,不就是想让高岩接爸的工作吗,当时我们没二话吧,那妈的工作不能也给高岩那边吧。”
“现在情况不是变了吗?你们当大哥大嫂的就不能让让弟弟吗?”王岭痛心地说。
“高岩是发生了意外,但是妈因为这个让我们让这让那的,我可就不愿意了。妈现在觉得我们应该把工作让给高岩,那是不是以后爸妈留下的房子、留下的钱也都要让给高岩。”
张长青见大儿媳对着婆婆发泼了,指着张高峰的鼻子骂道:“憋蛋,就让你媳妇这样咒我们。”
张高峰连忙对着徐慧芳呵道:“怎么说话呢,好好说。”
听到张高峰这样说,张长青就知道大儿子是有什么想法了,恐怕这想法还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借着今天的事让他媳妇说出来了。
徐慧芳也改了语气,对着张高岩问:“高岩,嫂子平时对你怎么样?”
张高岩忙回:“嫂子对我很好。”徐慧芳确实对张高岩不错,平时里给高长峰做双鞋子什么的,趁手的时候,也会给张高岩做个。
“高岩出了事,因为住医院,家里花了一大笔钱,我说什么了没有?从出事到现在,高岩因为没有办法上班,所以一分钱也没有往家里交,我说什么了没有?还有,他媳妇,从你嫁过来,每天白天的时候都要把厨房里的炉子和碳搬到你屋子里取暖,我说过什么没有?我们家还有腾腾呢,也没有敢像你那样把碳放到自己屋子里取暖。”
张高岩没有想到嫂子原来对这些都有怨气,不过还是要向家里的人解释:“碳这个事,是我没有给艾子说,她也是想让我取暖才拿的,对不起。”张高岩现在内心特别沮丧,明明不该放任自己去贪那点温暖的,否则也不会让嫂子对刘艾有了误会。
“当时你是未结婚的小叔子,跟着父母过,花父母的钱也是应该的,现在你结婚了,有了媳妇,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能也总跟着父母过吧?”
“你这是想分家?”虽然问的是徐慧芳,但是张长青看的是张高峰。
“就算不分家,咱也要看以后要怎么过吧?爸妈挣的钱不能都补贴给小儿子吧?我们现在是每月交给爸妈2块钱生活费,高岩他们也应该和我们一样吧?还有以后爸妈养老的事,我们现在就要定下来了吧?”
“你们干脆当我们死了,把家产也先分走好了。”王岭生气地说到。
“妈,你别这样,就算我们分家了,我和高岩也还是亲兄弟,他有什么事,我也会帮忙的。”张高峰对着王岭劝到。
“就是,现在分好了,以后大家还能好好相处,要像那隔壁的李老头家里那样,非拖着结了婚的几个儿子在一起住,最后闹得兄弟几个不和才算好吗?”徐慧芳跟着说到。
此时张高岩忍不住哑着嗓子说:“大嫂,我们家和李家不会一样的,就算是晚点分家,我也可以什么都不要的,好吗?”
“高岩,这话现在说没用,到时候你是什么想法,你也保证不了,就算你保证了,大嫂也不敢相信呀。不分家,咱们难免因为钱上发生矛盾,就算你愿意让一步两步的,也要看爸妈愿不愿意让你让。以后这么多日子呢,哪天不要遇到点事,遇到事了,你吃亏了,你可能不会生大嫂的气,可大嫂给你明说了,大嫂要是吃亏了,可是一定会生你的气的。”
“高峰,我愿意给你们分家,但是今天肯定是不能的,哪天我们找个见证人,再把家分了。”张长青说完还期盼地看了大儿子一眼。
张高峰也不抬头看人,只低着头点头说到:“嗯嗯,行,爹你定时间吧,也不用太着急。”听到张高峰这样说,张长青彻底地死心了,决定要给两个儿子分家。
这天晚上,除了少不更事的张腾,张家的其他六人都无心睡眠,只是六个人各有各的心情。
刘艾收拾完碗筷,提着炉子回到屋里时,就看到张高岩正坐在窗户边的桌子旁,拿着笔正在写东西。
“这窗户透风,坐在这里多冷,还去床上,我给你把桌子搬到床边。”刘艾一边说着,一边把炉子放在前几天放的地方,然后想去帮张高岩移动。
张高岩见刘艾又把炉子拿了过来,心里突然冒了火:“你怎么又搬了炉子,我就是个废人,也不用你这么精细地伺候。”
“你不高兴了?因为昨天晚上的事?”
“大嫂以前不是这样的,都是因为我成了废人,拖累了家里。”
刘艾一脸的疑惑:“就算没有你这些事情,就不用分家了吗?”刘艾没有在大家族里生活过,不懂分家对于一个家庭的意义,她只是昨天听了大嫂的一番话,觉得大嫂说的话虽然会莫名让人觉得不舒服,但里面的道理都是对的。
张高岩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他是个心思通透的,知道大嫂说出来的话肯定是早就和大哥商量好的,他一直觉得他和大哥的关系挺好的,有什么话兄弟俩都可以先私下里商量,谁知道原来大哥并不这样想,这几天他一直在对刘艾说他家里的人都有多好,家庭关系有多和谐,现在从他嘴里说的那些好都像是他自作多情,所以比起愤怒,他心里更多的是恼羞。
“你还是把炉子放回厨房吧,不用再烧碳了,冷的话再盖床被子就好。”
“你不用担心碳的事,我这两天就能找一些回来。”刘艾嫁过来后也不是整日都在家里和张高岩作伴的,在张高岩醉心写作或者休息的时候,她也会出门逛一逛,其实在昨天之前她就对碳的问题有了想法,只是前些天里不太方面,这两天她正好放手去做,还要挑中午的时候才好。
现在刘艾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就是给张高岩的腿按摩,因为腿瘫了的时间并不长,还有以前王岭也会时不时地给张高岩按摩腿,所以他的腿并没有萎缩的现象,不过这还不够,张高岩的腿已经有血流通不畅的状况了,所以他的腿才会更加地冰冷。
和往常一样,张高岩将棉裤半褪,然后扯过旁边的棉被盖住下身的上半截,抱着被子等刘艾把手中的盐搓热,“嘶~”盐在光滑的腿上摩擦的痛感让张高岩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刘艾的手的力气很大,每次用双手上下来回按的时候,张高岩都感觉自己像一条鱼,鱼尾巴被刘艾攥在了手里,无论他的上半身如何扑腾,都挣脱不了拽着他尾巴的那双手。而实际上,张高岩即使抓心抓脑地想要推开刘艾的双手,他还是直挺着上身,咬紧了满嘴的牙,让自己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忍耐着。
等按完,两人都出了一身汗,刘艾干脆把外套也脱掉,却让张高岩躺下,用被子将他裹得严严实实的。张高岩虽然在出汗,但是他一点都不觉得热,他有时候也会疑惑,现在这双腿只能让自己感到痛苦,为什么自己还会眷恋它们?“还不如没有腿呢”这样的想法没有一次从他的脑子里滑过。
大概是因为昨天晚上没有睡好的缘故,躺在床上的张高岩精神渐渐无法集中,意识很快陷入了迷茫,眼皮沉沉的,觉得无法睁开,等刘艾洗完手回来,就看到张高岩已经睡着了。
刘艾见状,轻手轻脚地坐到书桌旁的凳子上,拿着张高岩的笔临摹自己学会的新字,不像是毛笔,笔头软,让人觉得无法发力,这叫做钢笔的东西,笔头坚硬,写出来的字也不晕墨,让刘艾觉得很合她心意。
到了下午张高岩才悠悠醒来,衣服在他的被窝里塞着,床头上还放着一个装满饭菜的饭盒,热水瓶和他以前用来泡饭的盆子也都在床边放着,他用胳膊撑了撑身子才发现饭盒下面还压着张纸条,纸条上板板正正地写了两个字“出去”,这是刘艾的字,这两个字是她在印刷书上看到的,所以写的也像印刷的字体。现在只知道刘艾是出去了,但是去做什么了,以刘艾现在所认识的字来说,应该是无法写清楚的,张高岩觉得应该加快让刘艾认字的速度了。
此时的刘艾正窝在玻璃厂的窑炉区,看着有一辆辆装满黑色焦煤的卡车从眼前驶过。
“嫂子,高岩哥还好吗?”这是张高岩介绍给刘艾认识的一个人,也姓张,叫张丰,张丰也是玻璃厂的工人,进厂后和张高岩是同一个师傅,在刘艾的理解里,这个张丰算是张高岩的师弟。
“嗯,我们最近都还好,我来找你就是因为那天跟你说的事,我来运出去,到时候往你家卸一半。”刘艾有一天出去正好又碰到张丰,张丰当时正和家里人聊厂子里的事,张丰说话不避讳,所以让刘艾也听到了。原来这玻璃厂制作玻璃的时候需要用大量的焦煤来烧窑,而焦煤厂来送煤交接的时候并不是在窑炉旁边,所以需要工人往窑炉的地方运煤,运煤的时候难免会有些煤面剩到地上,运的过程中也会有小的煤块掉落在路上,就有人打起了这些东西的主意。原来的时候大家这个拿点那个拿点,谁也不说什么,后来来了一个人,他是厂子里保卫科的,和厂长还沾亲带故,他也打上了这些煤的主义,就不让别人拿了,那些拿煤的也都是厂子里工资比较低的工人,那人自然也不怕,不过他也不敢光明正大的阻止,只是纠集了一群人守在外出的道路上,见谁拿了就要夺走,其他人夺不过那人,自然就放弃了,刘艾可不怕这群人。
“不用不用,嫂子你要是能弄出去,你就直接拉走就行,不用给我家。但是,嫂子,就你一个人来的吗?没有找个人帮你忙吗?”
虽然听张丰拒绝了,但是刘艾还是决定到时候也给张丰家送去一袋子,毕竟没有张丰的消息她也不知道这里有煤让自己捡走,今天也是托张丰的帮忙她才能找到地方。
这个时候正好是焦煤厂的人过来卸煤的时候,等卸完煤,玻璃厂的工人们就会用小车运煤,再稍等片刻就是捡煤最合适的时间。
刘艾的运气不错,不仅捡了满满两袋子,里面还有几个大块的,块状的不用再做其他的处理就能烧,并且还好烧。
和张丰以为的不同,刘艾根本就没打算和那群小混混碰面,更别提以自己女人的身份和这些人撒泼或者示弱,最后带走自己捡的煤。刘艾决定翻墙出去,她进厂子之前先在外面观察了一遍厂子,找到了一处不管是厂子内还是厂子外都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到时候自己从那个地方翻墙出去,也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刘艾轻松地提着两个大袋子,往自己看好的地方走去,不凑巧地是,这个地方现在竟然有人在,刘艾忙先躲到一边,想等两个人谈完话后再翻墙离开。
只听一个男声说道:“这些钱你先拿着花,最近都瘦了,多买些东西补补身子。”
另一人好像在推辞:“钱你就别给我了,你也别总给我乱买东西,志勇和小刚都到结婚的年纪了,我们把钱都存起来,到时候给孩子们准备结婚用的东西。”
“小刚有对象了吗?这孩子最近也不来找我了。”
“还没,小刚这孩子,性子太腼腆,让人也发愁。你也别总是记挂着小刚,让志勇知道了又要跟你闹。”刘艾从这柔柔的女声中甚至能听到一份担忧。
“他还跟我闹什么?不是他的话,你就是我媳妇,小刚就是我儿子。”男声听着有些气愤。
“还说这些干嘛?”
“怎么不能说,淑芳你等着,等这小子结婚了,我就把他赶出去,到时候我们就结婚,他也管不着了。”
从谈话里,刘艾大概能知道这两人是什么关系了,那男的一定是一个带着孩子的鳏夫,那女的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两人想要结婚,男方这边的孩子不同意,可能不仅是不同意,还是激烈地反对着,所以男方和女方一直在私下来往。
刘艾把这事听过就抛在脑后了,等两人走了,就翻墙离开了玻璃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