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四周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我自己上下牙齿打颤的声音,他们好像离开了,即便我现在能变回原来的样子,这罐子也容不下我的身子,不仅出不去,只怕会更加狼狈。
我伏在皇帝的背上,这家伙皮毛比我厚上许多,低着脑袋,稳稳地站在缸底。我不知道它低个头做什么,也许是睡着了,我索性也闭了眼,在里头使劲闹腾外面也听不见,还费一番体力,于是只拿灵力护着身体,不至于太过受冻。
时间久了,在这里头竟也不觉像之前那么冷,还微微有了些暖意,我不会是睡糊涂了吧,这一动爪子,发现身上的网也不见了,透过缸底的破洞,我隐隐看见皇帝脚边散落着一些灰烬。
诶,破洞?哪里来的,这原来就有的吗?
皇帝抬一抬脑袋,我似乎瞧见了它鄙夷的眼神,我拿爪子使劲一拍,它哼一声,复又低下头,我从它身上跳下,绕到它的一侧,皇帝口中吐着手指粗细的火焰,一点一点融着千年的寒冰,这一侧的破洞全靠皇帝化开来,怪不得我在里头那么久也不觉得冷,心头一喜,我可捡到宝贝了。
不一会缸子发出了咔咔的声音,在我惊叹声中裂成了大小不一的碎片,皇帝甩一甩身上的毛,潇洒地从里面走了出来,我亦抖一抖身上的碎屑,踮着脚跨出缸内,丝毫没有先前的狼狈样子,摆好姿势一扭头才发现门口站着一个目瞪口呆的小仙童。
我对着他道:“小家伙,你知道我是谁吗?”他似乎并不奇怪我为什么会开口讲话,只是茫然地摇一摇脑袋。
我咧开一口白牙,“我可是大名鼎鼎的云华神君手下的九尾狐妖,你要是不放我们出去,待会可说不准会发生什么呢,烧了这个药园子,或者烧了你这身衣服。”我指一指皇帝,它的口中还在吐着火焰。
小仙童圆脸涨得通红,转身就往外跑,还被低低的门槛绊了一跤,真是可爱。
这么一闹,等会他们都回来了可就麻烦了,现在跑路正是时候。
我正打算施法,身子却被定在原地,皇帝走出几步奇怪我为什么没有跟上,一扭头顿时变了脸色,身上的毛发立了起来,咧着牙,发出低低的吼声。
我身子一轻被凌空带起,耳后传来戏谑的声音,听着却像是在挠人的心肺:“哎呀呀,我可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这样对着我做什么。”我眼神一瞥,只能看见后头人的一片衣角,明黄色的布料上印着大团的碎花。
外面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跨进来几个人,我偏头去看,正是刚才丢我和皇帝进去的几个青年人。
他们见了我纷纷行了大礼,哦不,应该是向拎着我的人,几人口中喊了一声神君。
我认识的神君只有云华一个,想他的位分竟和云华一般,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的怪人。
“神君此番前来……”
“我找你们药君。”他打断青年人的话,复又伸手指了指地上的皇帝,“恰好撞见两只逃跑的小兽,我想他们应当不是药君的宠物吧。”
“自然不是,只是跑进来偷吃药草的小贼,正打算交与师父处置。”他们这才注意到地上的皇帝,忙吩咐人去抓,谁想到皇帝瞧着笨重,身子可劲灵活,大尾巴一甩,砸在一个人的脚面,疼得他嗷嗷叫,另一个想拿布袋子套住它,却被迎面而来的火球烫焦了眉毛,我实在忍不住,一抖一抖地耸这肩膀笑。
“都是些无用之徒。”我耳朵尖,听见身后的人吐出一句,仍不动声色地观望着。
直到几人被皇帝折腾地不行出言求救,他才一挥袖子不知从何处变来一个铁笼将皇帝罩在里面,我想一个铁疙瘩而已皇帝照样能熔了它,却不想它怎么也挣不出去。
“这笼子可不普通,困住你区区一只小东西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你留些力气吧。”
我扭动着身子想在他手上狠狠咬一口,却没想到他提前松了手,我便直直地砸在地上,疼是疼,也好过像东西一样被拎着。
这下我算看清楚了他的模样,一双上挑的丹凤眼,纤细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微微上挑的嘴角似笑非笑,墨色的长发随意披散着,明黄色的外袍上绣满了各色的碎花,晃得我眼睛疼。
“那只笼里的小兽是麒麟兽,据我所知应当是蓬莱岛云华神君的兽宠。”
几人皆没料到皇帝的身份,面色实在不是很好看,定是想到刚才的所作所为,确实超过了自己的本分,若是神君追究起来,怕是会有所牵连。
其中一人开口道:“那地上的那只白色的狐狸呢。”
他的眼睛微微向下移了视线,带着高傲和轻挑地眼神瞧着我,让我难受极了,他盯着我许久,我以为他看出了我的身份,却不想他只是轻笑一声:“不过是山野间的一只白毛狐狸罢了,不过模样讨喜,不如做个人情,将它赠给本神君如何?”
我看着他的眼神顿觉遍体发寒。
“可是……”几人面上有些为难。
确实他们自作主张地惩罚我和皇帝,坏了冰缸,又无法对着云华兽宠这一身份的皇帝要求赔偿,而我这个能推卸责任的普通白毛狐狸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他眼里闪过一丝厌恶,随即笑道:“我那里恰有一个同药君一样的冰缸,不如赠予你们。”
几人对视一眼,随即点头同意,这样子两边就都不为难,可真是下血本,为带走我这只普通的白毛狐狸,就算如此我也是琅山的冉蘅,被大哥他们宠了百八年的白毛狐狸,怎么能任由旁人的几句话随意决定。
他将我从地上抱起,轻轻覆在我耳边说,“现在变回人形可不是明智之选呢。”
我感觉一盆冷水从我的头顶灌下,四肢僵硬无法动弹,任由他带着我往外走。
突然,一柄泛着青光的剑将我和他分开,几缕黑色的发丝在空中散开,禁锢着我的压迫感随之消失,我悬在半空,逆着光看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温柔地揽住我的狐狸身子,熟悉的声音里带着带着慵懒和威胁,“怎么,玉里君什么时候也有随意盗取别人心爱之物的癖好了。”
我仰头,恰好看到云华坚定的眼神,一颗狐狸心突然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