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山红
1987年我从一所体育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一个机关当文体干部。那一年,我刚好23岁——太阳和鲜花隅语的年龄。
上班的前一天,我的一位好友现身说法地告诉我说:“你是新来的,做事要小心谨慎还要勤快,别显山别露水。要夹着尾巴做人。”
我把他的话,当成了座右铭。
每天早晨,我早早就来到办公室,打水、拖地、擦桌子。等同屋的人来了,他们的桌子上,早就放好了一杯升腾着热气的茶水。开会的时候,我像军人一样,坐得板板的,连一次“二郎腿”都没敢跷起过。有一次,机关到农村果园拉苹果,办公室主任对我说:“你年轻,留下来住几天,等苹果收齐了,我们再来接你。”我当时很感激他给了我一次可以表达豪言壮语的机会。还有一次,机关到居民区搞环境卫生,总务处长对我说:“你年轻,前边的垃圾堆就归你清除了。”我二话没说,脱掉衣服就大干起来。干体力活,我从来就不吝惜汗水。
科长对我的表现很满意,他像长辈似的,拍着我稚嫩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平时多看些书,充实充实自己。多写点东西,对你将来的成长有好处。”
于是,我的桌子上,便有了莎士比亚、雨果和老舍的书。
日子在我的胡须上淡淡地过去,我在平淡的乏味中,学会了怎样不出声音,就能喝到开水。
有一天,我无意中经过一个办公室,一阵狡黠的笑声,不经意地从里边传了出来。笑声过后,就听有人不屑地说:“一个体育棒子,会有什么出息?”紧接着,另一个声音附和着说:“可不是咋的,整个一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主儿。”他的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疯狂的笑声。我在他们开心的冲击波中狼狈地跑开了。
同屋的马大哥为人随和,和我相处得很好。他知道我非常喜欢文学,有一天,他拿着一份《工人日报》对我说:“报社正举办‘建家征文’比赛,你有没有兴趣参加?”我颓废地摇摇头,他说:“你该向大家展示一下你的才华了。”
在他的劝说下,我决定试试。我的第一篇报告文学《八年春雨》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写出来的。
没想到,两个月后,它一举夺得了全国一等奖,并收录在工人出版社出版的《构筑工会大厦的人们》一书中。
从北京领奖回来,我原以为会扬眉吐气地得意一把,没想到,我的处境并没有因为我得了一等奖而有所改变。我得到的却是人们惊异的狐疑的目光,那种目光似乎在不放心地问:“这真是你写的吗?”直到后来,我的一个中篇小说发表后,杂志社寄来一笔可观的稿费,才平息了人们的好奇。
后来,只要我一趴在桌子上写点什么,就会有人说:“作家又写小说了?”
科长来到我的身边,把他的手放在我的肩头,这次远没有上次的亲切和体贴。他说:“你拿了一等奖,这很好,年轻人可别骄傲哟!还有……为了不让别人说你不务正业,我想,你还是把那些没用的书拿回家吧。”
有一次,机关评选副科级调研员,每个人必须述职。我正按要求填写着述职报告。马大哥看我认真的样子,很世故地笑笑说:“我劝你还是别写了,机关数你年龄小,年老的怕你顶替他,年纪和你相仿的怕你超过他。你何必做分母呢?”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将写了一半的报告连同我的梦想撕得粉碎。
今年,市委在全市选派35岁以下的大学毕业生到基层挂职锻炼,全机关只有我一个人够条件。可下派的并不是我,而是一个45岁的中层干部。一些朋友知道此事后,纷纷为我打抱不平,怂恿我到领导家讨个说法。我也觉得自己很委屈。晚上,我回到家里,爸爸见我不高兴的样子,就心疼地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就将事情的前后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爸爸。爸爸用慈祥的目光注视着我,说:“孩子,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听。一位残疾人来到天堂找到上帝,抱怨上帝没有给他一副健全的四肢,上帝就给这位残疾人介绍了一个朋友,这个人因刚刚死去不久,才升人天堂,他对残疾人说:珍惜吧!至少你还活着;一个官场失意的人到天堂找到上帝,抱怨上帝没有给他高官厚禄,上帝就将那位残疾人介绍给他,残疾人对他说:珍惜吧!至少你还健康;一个年轻人到天堂找到上帝,抱怨上帝没有让人们重视他,上帝就把那位官场失意的人介绍给他,那人对年轻人说:珍惜吧!至少你还年轻。”
是呀!因为年轻,我可能会失去很多机会,但正是因为年轻,我还能创造出许许多多的机会来,正如伟大的莎士比亚所说:“首要的是对待自己要忠实,就像先有白昼后有黑夜,只有这样,才能对别人也忠实。”
我期待青春走过泥泞,我更珍惜走过泥泞后,青春带给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