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11日,天气晴转多云
今天上24小时,要值夜班,下午可以不去,五点半接夜班。
上午照例八点交班,去ICU查看病人,昨天那个“脑疝”病人今天早上去查看的时候已经没有自主呼吸了,但是带上呼吸机胸廓有起伏。
她的情况已经越来越差了。
28床的那个笑起来很可爱的奶奶今天复查了头颅CT,恢复的很好,脑袋里面的血已经基本上被吸收完了。
老师说她可以出院了。
我们查房的时候她刚好下去复查,查完房的时候才回来。
老奶奶走在前头,穿着厚厚的花格子外套,穿着紫色毛秋裤,一手扶着病房外面的扶手,慢慢地往病房走,看见我们,她的嘴下子咧开到耳根,眼睛眯成一条缝,弯弯地,没有多少牙,嘴瘪瘪地。
老师还没说什么,她就开始点头,她还没说什么,我就开始笑,真是好可爱的老奶奶。
她的女儿走在后面看着我们笑,说片子已经照了,让老师看看今天能不能出院了,老师查看结果后说可以,恢复地很好,但是一月、三月后记得要来复查,这期间如果有任何不适要立即到医院来检查,老奶奶血压不稳定,要随时注意监测血压。
35床的叶女士今天拆线了,我拆的。
老师专门给我挑了一把好用的剪刀,推上换药车就去了。
叶女士才五十多岁,年轻,伤口恢复地很好,拆线很轻松。
她的大孙孙在病房里吵,叶女士有精力还骂了一句,骂的什么我没听清,但是大孙孙委屈地哭了。
他爸爸看见他哭,说“哎哟怎么像个娘娘腔一样,这点事都要哭。”
我描述不出当时他的语气,感觉是无奈的,也是笑着的,但是又觉得语气里有关心的爱,大概是内敛的父爱。
他这一句话很好的调节了病房里的氛围。
反正当时我们都笑了,叶女士也笑了,笑地脑袋一抖一抖地,差点剪到她的头皮。
51床的于大叔很怕疼,他是车祸,但是颅内CT提示没有颅内出血,诊断是脑震荡。
今天他说他的右腿非常疼,解大便都蹲不下去,解小便都只能坐在床上解。
今天给他重新换了头部敷料,碘伏棉球刚沾上去,他就“哎哟哎哟”吆喝着疼,头也偏向一侧。
………………
大叔我已经很轻了…
7床的李先生今天和昨天差不多,说话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老师问他住哪里,他说不出具体位置,问他多少岁了,他又能说对,他说他58岁了。
他昨天才说自己四十多岁…
他的左脚已经不怎么肿了,导出的尿也变得清亮,这说明他的肺部和颅内感染控制住了。
写病历的时候,有人来办出院,我无意间抬头,刚好和那人对视。
咦!居然是我的房东阿姨。
“胡阿姨,你怎么在这儿?!”
“咦,小宋,你怎么也在这啊?!”
………
我俩像老乡见面一样在办公室里热情地寒暄起来。
现在想当时很奇怪,明明平时见面都只打打招呼就一笑而过的两人,在这医生办公室里却像好久不见的朋友一般,迸发出巨大的热情。
或许,我们都有相同的感受吧。
就是觉得在科室里,除了带我的老师,其他都不熟,别人也不会主动找你说话,除了有事让你做的时候。
每天沉默地上班,沉默地下班,没有归属感,突然看见一个认识的人,那一瞬间爆发出巨大的亲切来,其实我们平时见面就打个招呼就完事的。
…………………………
上午写完病例,掐着点下了班。
今天天气还是不错的,带聪聪去外面溜了一圈。
哦,聪聪是只可爱的狗子。
当然她吃屎的时候,她咬烂我的东西的时候除外。
前半个月是狗子发情的季节,每次带她出去,回家时身后总会跟着欲求不满的狗子。
她特别喜欢和别的狗玩,每次出门看见有其他的狗子,那双耳朵立刻就立了起来,我每次看见她的耳朵立起来就把手里的收缩绳按紧,防止她“嗖”地一下冲出去,吓坏别的狗。
聪聪这是第一次经历发情期,她什么都不懂,虽然身体有些异样,但是她也不叫。
每当其他的狗子扑上来,想要和她做些羞羞的事情,她总是一个猛地甩尾把人家甩开,夹着尾巴,一副被吓坏的样子,然而没有两秒钟又兴高采烈扑过去,直到回家,她也没让任何狗子得逞。
很好,这让我很满意。
欲求不满的狗子们心里估计是崩溃的,你不和我好你还和我玩的那么嗨,耽误人家时间把妹。
………………
傻孩子,别和它们玩了,人家只是想上你。
六点半的时候去办公室上夜班,刚好,下午急诊来了个新病人,属于车祸,但不知道是自己骑摩托车摔得还是被人撞的,反正被人发现的时候他倒在路边,摩托车倒在一边。
他在电脑里的名称是“无名氏96”,急诊科第96个不知道名字的急诊病人。
这个人的情况非常严重。
120送进医院,打了头颅CT,提示:右侧额颞蝶顶部粉碎性骨折,硬脑膜外血肿。
总之是情况很重。
我和老师去ICU查看,双眼都已经青紫肿胀,右眼瞳孔已经散大,双耳道均有活动行出血。
我看着他的头,他的头的形状都不规则了,正常人的头是比较圆的,他的头就是一边特别突出。
并且我能看到他的头皮从额头正中往后到右下已经全部肿胀。
老师带我去电脑前看他的CT,我看他的资料显示为20岁。
我特别惊讶,脱口而出,“这个人居然才20岁啊…”
这么年轻,比我还小,就遭遇了这么大的灾祸。
因为老师给我讲他的病情很严重,已经发展成脑疝了,不做手术百分百死亡,做了手术也有可能要死掉。
当时心里有点难过,很惋惜,这么年轻的生命,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甚至没有好好跟家人告别,很可能就这样突然死于一场车祸……
我站在老师身后,心里闷闷地,我甚至想说,老师我们努力把他救活吧,他还这么小,死了好可惜啊。
但是我没有开口,没有什么可说的,这不是该我脆弱的时候。并且如果家属同意做手术,老师肯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救他。
后来得知他下午五点过就送来了医院,家属后面到的,主任向家属征求意见,问是否同意马上做手术,并且说明不做手术肯定会死,但是做了手术也有很大可能活不过来。
据说家属犹豫了,犹豫了快一个小时,直到下午六点半才同意。
一方面是担心钱的问题,最起码要好几万甚至十几二十万,还有一方面是担心钱花出去了,但是最后人没救回来或者是瘫痪在床,到时候照顾病人又是一个麻烦。
但最后到底还是决定手术。
何必呢,既然狠不下心,何不一开始就斩钉截铁地做手术呢,这种脑外伤极重的,越快手术,手术效果就越好!
进了手术室才发现闹了个乌龙。
我和手术室的护士怎么看这个人也不像个20岁的年轻人,20岁的人有这么明显的皱纹吗?
主任说怎么可能20岁,人家明明是54岁,也不是无名氏96,人家姓李好不。
好吧。
我听了后居然松了一口气,啊,原来有54岁啦,那就还好。
还好什么?
我当时居然庆幸,庆幸他不是20岁,而是54岁。
同样庆幸的还有护士们,都说都以为是20岁呢,还可惜了老半天。
术前准备紧张而有序地准备好,开颅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开颅手术。
老师一刀下去立刻有血冒出来,很多,从头顶部沿着中线一直到右耳上方,一个圆弧形切口。
头皮肌肉已经肿胀,老师和主任将头皮一点一点掀开。
他的骨折很严重,主任说一年只能遇见十几例这样的。
怎么描述呢…
他根本不需要开颅了,已经形成骨瓣了,手一掰,骨头就掰下来了。
我们正常人的颅骨是圆的,平的,而他的颅骨就像以前农村磨豆子的磨盘,一整块骨头已经断裂凸起,就像一块大石头上面又重了一块小石头那样,凸起的骨头下是鲜红的血块,看着很像吃火锅时的鸭血,不过还要红一点,嫩一点。
主任说如果不是形成骨瓣恐怕这人情况还要严重一些,至于为什么他没说,当时在专心做手术。我觉得可能是颅内大量出血后导致颅内压升高,形成脑疝,脑疝不及时救治很快就会死亡,可能因为他的骨头是粉碎性骨折,颅内压升高时挤压,导致颅骨凸起,反而减轻了颅内压力。
接下来就是止血,清理血块,之后将敲掉的颅骨用骨钉固定,拼成一块较完整的颅骨重新盖上去,用骨钉固定连接。
最后缝合伤口,包扎固定。
这个人运气很好,没有脑膜下血肿。
手术很顺利。
从晚上七点半到十点半,整整做了三个小时。
这个人还是有可能活下来的,很幸运。
做完手术我几乎是跑着到科室换上自己的衣服,坐电梯下楼,骑哈罗单车飞奔回家。
从来没有这么晚回去过,路上有点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