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十。
江阳，午前天晴，惠风和畅。
公主府上花园里，曹美正端坐着，捧起石桌上的茶杯慢慢品着。
对面的郡主殿下双足抬高叠放在桌上摇晃，闭着眼哼着小调。石凳没有椅背，所以小羊儿紧贴郡主殿下身后站着。
听到茶杯放在石桌上的声音，荆玉睁开眼睛，笑眯眯道：“考虑的怎么样？”
看着不知何时从小蛮靴下蔓延出的石桌裂痕，曹美心中大喊：“我有的选择吗！”
当然他面上还是很平静的，“这事儿嘛——”
“这事儿它需要打点。”荆玉打断他的话，笑着挥挥手，储存在玄关里的黄金一摞一摞往桌上摆。这都是昨夜从项金的收藏里夺过来的。
曹美看着这么多钱，脸上依然保持平静，“这事儿它——”
“它打点不只要花钱，还要送礼。”荆玉又打断他的话，挥手扔出一只兔子。
曹美赶紧伸手接住，松了口气，心中抱怨，“这也舍得乱扔，幸好没摔到。”
这只白玉雕成的兔子正在吃翡玉雕成的萝卜，全和真的一般大小，栩栩如生。
曹美目不转睛盯着好东西，“这玩意儿来路正吗？”
“这是我家的收藏，怎么就不正了！”
“更准确一点儿来说，是驸马爷的收藏吧？”
“那不就是我的嘛！”荆玉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
曹美心中大喊：“所以这是你偷偷带过来的！”
他表面上还要强行解释，“殿下拿自己家的东西，算不上偷。”
“那当然！本姑娘光明磊落。这些你拿去用，不够再给你补，给我办事不会让你自己掏腰包的。”
曹美心中嘀咕：“那我还得谢谢你喽。”
于是他真的拜谢：“多谢郡主殿下。”
荆玉很大方，“用不了的就赏你留着花吧。”
曹美看着这么多金子，确实能剩下不少，那几个官员的胃口没那么大，吃不下这许多金灿灿的大黄鱼，至于那只玉兔，就更不用往他们嘴里送了。
于是他诚心诚意再拜：“多谢郡主殿下。”
荆玉道：“此人日前已经老丞相点头赞许，是个人才。我们现在推他一把，是在做一件好事，不是徇私舞弊。”
“嗯，好事，好事，殿下所言极是。”曹美连连称是，“最近朝堂上正在争论一个问题，关于南蛮求地一事，想必殿下也有所耳闻。”
“明白，我会转达他，让他就这个问题做好对策。”
“嗯。如今朝堂一众大臣各持己见，争急眼了全不顾什么礼数，唾沫横飞，比菜市口还热闹。当此之时，我们把他举荐君前，他若能在朝堂上一抒真知灼见，将是非利害言明，拿出一个对策来，不必说服众臣，只要太子殿下和老丞相肯用，便是成就一番大功。他以后也就不需要我们推他一把了。”
“嗯。可不能弄出失地之辱，可是不给，蛮人可能会举兵来犯。我军北战刚步入收尾，又要马不停蹄平南，虽然必胜，但接连损耗不得休养，使百姓再受战乱，非长治久安之道……”荆玉思考得很艰难。
曹美喝口茶，东张西望，“怎么没见世子殿下，两位殿下不是如胶似漆粘在一起，日日夜夜从不分离的吗？”
“他出去玩了。”
“郡主殿下可真宽厚大度啊。”
“我总不至于拘禁他吧，管的太宽会惹人厌烦的。在你眼里，我是个吃人的老虎吗？”
“嘿嘿，不是，不是。”曹美意识到说错话了。
“以后只称呼我一个人为殿下就好了，别扯上他。”荆玉抛开那个难题不想，站起身来伸个懒腰，“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这般不拘俗礼。”
曹美赶紧眼观鼻，不然那娇柔慵懒的曼妙身姿可钉在眼里了。
非礼勿视。
曹美心中暗叹。这位可真是“不拘俗礼”啊，又是翘腿又是伸腰，怎么舒服怎么来，全不顾他这个客人的感受。
荆玉看到他拘谨的样子，笑弯了腰，“只是伸个懒腰而已，这就不敢看了？本姑娘从衣领到靴底没少一片，严严实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是没什么不可见人的。可于礼不合就是于礼不合，不管这个‘礼’是好是坏，我还是要守礼的。因为我不像郡主殿下有强大的力量。我只是一个小人物而已。想打破规则那就要有相应强大的力量，不然只会招灾引祸。”曹美后悔刚才没闭上眼，以至于没能避免那纤细的腰映入眼帘。这位郡主殿下的纤腰可真是绝色啊，绝对没有别的姑娘能在腰上更胜一筹了。
“招什么灾引什么祸啊？怕挨揍啊？”荆玉勾勾手指，“怕什么！项金不在家，来嘛，子懿哥哥！”
曹美匆匆起身后退，被石凳绊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瞧你吓的，真好玩，哈哈哈哈……”荆玉笑得停不下来。
曹美重新坐好，苦着脸，“别开这种玩笑，没祸也让你开出祸来。”
“你不是能掐会算吗，趋吉避凶怎么不避开我？”
“郡主殿下可是贵人，我跟着那就是趋吉。”曹美又奉承，心中却想自己这是在避凶。因为和她关系不好的少年都凶多吉少了。
荆玉笑道：“哦，原来我是个好人啊。”
“还有，我也不是算命先生。我只是从《易》理来讲，偶尔窥见一些蛛丝马迹。”
“我可是记得你不看好我的婚姻，拿一根破草在那里比划，说得头头是道。”
“不不不，我只是在讲道理，家和万事兴嘛，殿下的脾气好像有那么一点儿不利于家庭和睦，不如改改。”曹美拿手比划着“一点儿”。
“我要是不改呢？”
“不改就不改，殿下高兴就好。”曹美心想，反正娶你的不是我，遭罪的不是我。
郡主殿下又回到最初的姿势，“那你给我挑个成亲良辰吉日。”
“好。等到北方班师，应该还要二三十日吧。我们就从九月初一算起吧。”
“可以。”
曹美掰着手指，“这个九月初一，戊申年壬戌月丁亥日，亥不嫁娶，不利新郎。九月初二，戊申年壬戌月戊子日，诸事不宜。九月初三，戊申年壬戌月己丑日，诸事不宜。九月初四，逢‘四’不宜。九月初五，戊申年壬戌月辛卯日，诸事不宜。九月初六，戊申年壬戌月壬辰日，忌嫁娶。九月初七，戊申年壬戌月癸巳日，忌嫁娶。九月初八，戊申年壬戌月甲午日，忌嫁娶……”
郡主殿下笑容逐渐凝固，面目逐渐狰狞。
曹美赶紧道：“九月初十是个嫁娶的吉日！”
荆玉满意点头，“现在告诉我，他去哪里了？”
“谁？”曹美满脸困惑。
“别给我装傻！在你眼里，我还不至于凶成老虎。如果连放他出去玩都是大度的表现，那一定是他去了某个让我生气的地方。你看见了？”
“没，没看见。”曹美看见了也否认。不然他就成了破坏人家和睦的挑唆小人了。
刚才他听荆玉那句“出去玩了”显得很不在意，以为她什么都清楚，所以才随口夸了一句“大度”，没想到惹祸事了。
荆玉可没那么好糊弄，“没看见那就给我算算！”
“我真的不会算命啊！”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我。”荆玉知道他一定看到了，只是不想说。
“好吧，我算算。”曹美装模作样掐算一番，然后老老实实给出他看到的事实，“红楼。”
荆玉冷哼一声，“这么快就算出来了，曹神算！”
曹美额头冒汗，表现非常配合，解释道：“这个‘翠玉红’三楼就是最有名的风月之所了。最大的翠楼在对岸江阴。次之的玉楼在洛阳，现在应该在等待重修了。剩下红楼就在咱们江阳京城了。正所谓是‘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
词音止在石桌被踏碎的声音里，曹美不敢再念，自己的身子骨可没这石头硬。
荆玉冷笑，“你知道的不少嘛，可见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曹美赶紧解释：“这不是那寻常去处，这三楼是只谈诗舞乐，是真正风雅之地，不会有那等秽事的。殿下尽可放心。楼里的姑娘们都是卖艺不卖身，对于色胆包天之徒那是抵死不从啊！”
荆玉的脸色有所缓和。
曹美正松一口气，却见郡主殿下手里多了一把冒火的长剑，朝外走去。
“殿下息怒，息怒，冷静啊！记得一个‘和’字，天地相和，乃生万物，君臣相和，乃治国家，夫妻相和——”
“滚！”
“得嘞！”曹美看到郡主殿下把凶器收起来了，觉得自己劝止了一场惨案，做了一件好事。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曹神算也算稍微弥补了一下惹出的祸事，于是迅速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