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槛。
“婆婆,你为何救我”凌紫梧终是未能忍住。
柳婆婆并未看她,只是放慢了步子。
“我出手只是为我自己与你无干“说罢终是回头看了看凌紫梧”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真情惬意,你自己寻死而已“。
柳婆婆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似是一些往事,浑浊的眼睛开始有些湿润,然后摇了摇头。
二人一路便不再多言,柳婆婆步伐轻盈,凌紫梧跟在身后。不消多久便来到了神农教左山旁的山脚下,山脚下立一碑,碑刻‘千千劫’三个大字,抬眼望去是数之不尽的台阶,台阶坑坑洼洼历经了风尘!台阶之上是各色的青年男女,而人群往上台阶之尽便是桃花槛了。
‘人生自古有情痴’
千千劫之尽,桃花槛之前。婆婆望着那台阶下前来求姻缘的男男女女,心中不禁感慨起来。身旁的紫梧听到柳婆婆的话,却整个人心如死灰般的冰冷。
三月末的幽州,风其实谈不上温暖,但至少并不那么凛冽了。风温温润润的,依如六十年前那的那双手,轻轻的穿过她的发丝,又滑过那一身月牙色的长袍,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迷离起来。
人若无情,可天崩地裂,而时间的无情却是悄然的,那时的她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可似乎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便红颜尽散白发苍茫了。
六十年,当真是物似当时,人非往昔啊!
‘哎’
她轻轻叹了一声,慢慢的来到寺庙一隅,从袖里拿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交到小沙弥的手里,又在他耳畔轻语几句。沙弥听罢神情严肃起来,赶紧收好便将她引入了一个偏房处。
沙弥关了门匆忙离去,紫梧则守在门外。
破旧的门板慢慢的闭合,声音吱呀呀的,像一个弥留之际的老者在讲述他一生的故事,故事没有什么跌宕起伏,却叫人过耳不忘。屋子里昏昏暗暗的,反到是那从门缝挤进来的光线显得格外突兀耀眼。
尘埃在光线里毫无规律的跳动着,迷迷茫茫的!空气里参杂了重重的的香油味,可此刻她却难以静下心来,六十年啊,六十年的努力与等待终于有了今天!
佛龛前,她并未燃香祷告,只是简单的盘膝而坐,双目紧闭。
‘咚~咚~咚’,叩门声丝丝入耳。
“你来了?”她还是刚才的神态,只是语气有些旁人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苍老落寞之感。
话音刚落门便推开了,榆木门板的声音依旧吱吱呀呀的。
“你这门也该修修了”
光线漫了进来,先是漫过她那秀着桃花的布鞋,然后将她整个人都吞没了。
“你,你……”她转身睁开眼睛时,恍然间竟以为自己看错了。“你竟然还这般年轻?!”。
“龙柳,你老了”进来的人打扮非僧非道,却又间杂了二者的气质,语气听起来有却又那么的出尘脱俗,难免的有一种天然的距离感。唯独那句‘你老了’听起来是那么的语重心长。
“东西我收到了”。
原本还在错愕当中的柳婆婆此刻竟然激动起来,“那么是不是……”老妪的眼睛充满了期待,但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还是不够”
她的眼神瞬间就暗淡下来了,万念俱灰之感!
“只差一样东西”他慢慢靠近柳婆婆的耳朵碎语几句。她先是露出惊诧的眼神,不消片刻便笃定的点了点头,二人便沉默了……
桃花槛旁,断情崖畔。
微风阵阵,雾气飘袅处,一个白发老妪与一个青丝少女宛若画中一般,引来游人阵阵热议。
悬崖的对面是一处峭壁,高耸入云,让桃花槛的断情崖显得及其渺小了。那崖壁远远看起来平滑的有点像镜面一样,峰壁上有剑镌的文字‘……知忧而无者忧……’,另有其它剑峰所刻碎文,却由于时间的洗礼已经辨识不清了。
柳婆婆望而兴叹!真是壮观啊,也难怪先人强者们嗜血争夺,只是可惜这样的崖壁终是无人能够攀爬登顶的。她抬头极目远眺,穿过崖壁上突兀出来的孤了了的苍松翠柏,又穿过顶端的层层迷雾,眼睛忽然一亮,像发现了什么一样,心中大惊:果然先人诚不欺我。一颗高不知几许,枝繁叶茂的桃树正屹立于崖顶。
‘咦,那是什么’老妪眉头一皱再定睛来看,目光更加清明起来。才发现那桃树下仿佛坐着一个人,尽管以她毕生的功力来看依旧是模糊的,但她始终都觉得那是一个人,那人如一个酒鬼一般将一壶酒一饮而尽便将酒壶抛下山涧。
她错愕着,因为她不相信真的有人可以爬上这山巅。她调了调体内真气,想看的更加真切些,眼睛一闭再这么一睁时,似乎散发出一缕微光,看的更加真切起来,可此刻的桃树下却是空无一物了。谨慎起见,她还是想靠近一探究竟,于是纵身一跃,从断情崖跳了下去……
“有人殉情了!”
“这,这不是刚才的那个婆婆吗?”
人们在这桃花庵的殉情崖边再次目睹了这‘神圣’的行为,不过今天的主角却是一名老妪。紫梧能力有限自是无法跟上的,只好在崖边等待。
柳婆婆由于心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当着众人的面纵身一跃,踏着崖壁那羊肠小道奔下崖底。她先是右脚觅了一块可以踏着的发力的石头,一跃然后脚又觅着一块凸石借力,就这样循环反复,不消几次便来到了崖底。
崖下是一堆堆的白骨,是殉情崖的痴男信女,还是仙人攀爬那峭壁失败所致就不得而知了。她也无心考究,只是加快了步子,似足不沾尘一般前进着……。
“什么人,请止步”
“哦,孩子,老人家我只是迷路了“柳婆婆远远的就放慢了脚步,呈病入膏肓之态。她望着崖顶,又四下大量了一番道:“这是哪啊,这的桃花可真漂亮啊”。
“这里神农教后山禁地”其中一个看守往右手边的路指了指“念你年纪大了,不和你计较了,你快往那边走,那边是出山的路”。
柳婆婆装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好孩子,谢谢你了’,这才慢慢的挪动脚步转身离开。却在不远处的崖底不远处发现一个酒壶,这让她和刚才自己所见联系起来了,莫非这便是刚才那人的酒壶不成?难道这山巅上刚才真的有人吗?那简直太可怕了!她赶紧走上前去把酒壶捡了起来:那酒壶是再普通不过的葫芦做的,轻是轻了些,但仔细一观摩,似乎又经过特殊药水侵泡过般坚硬异常。她又闻了闻,心中一惊,这酒的余味竟然带着淡淡的灵气。这‘贫瘠’的幽州城竟然有人会喝这带有灵气的酒?这完全超乎了她的认知!
“谁”
柳婆婆隐隐觉得身后的不远处的桃林里有人走动。她迈开步子似跑似飞,几个跳跃腾挪便在一个桃花树下见到一中年男子。男子一身青衣,长发素冠,其中两缕青丝从额前垂至下颌,微风里轻轻的飘逸着,洒脱极了。只是那面庞却是怎么也看不清,或许是因为面具的缘故吧,面具将整个人脸一分为二,左边露出清秀的面庞,左边却是看不清的。
她嗅了嗅,忽然用拐杖指着男子腰间的玉色小葫芦“这里面可是酒”。
中年男子虽不作答,但她却笃定极了,这味道就是刚才捡到的小葫芦里的味道。
“你从何处来?”。她又望了望身旁那直耸云霄的峭壁,心下狐疑开来。
中年男子仍是不语。
她又道“你是哑巴不成?,就算你是哑巴,却总能听到我说什么吧!”
男子依然沉默,显然这份沉默激怒了她,拐杖一抬,阵阵风起,如春风拂柳,惬意异常却又暗藏杀机。
“好小子,我柳婆婆今天若不教训教训你,想必你也不知道我的厉害“。
“待我夺了你的酒,倘若心情好了,留你个全尸,倘若不好”她堆笑,哼哼两声“那可就别怪我辣手无情了,我要挖了你的眼,割了你的舌,刺聋你的耳朵……”
“你想喝酒……?”
男子也不见躲避,只是淡淡的说到“给你便是了”。
刘婆婆急忙手了力劲,拐杖已至面门,差点来不及了。
只见他将腰间巴掌大的玉壶一抛!口中轻轻的念着:朝云暮雨,一眼万年……
后边的话她是没有听清的,权以为对方只是害怕求饶罢了,便接过那抛来的酒壶,得意起来:却是我高看你了,看来怕死当真是人的天性啊!
“哼哼,待我尝尝,当真绝世美酒我纵放了你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拔出酒塞,一股灵气丝丝袅袅飘出,那味道仿佛让人的灵魂都随之飘然起来。这灵气甚至要比上等的丹药都要浓烈,这可是宝物啊,而这宝物竟只是一壶酒!以她的阅历来说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得到过?可今天她却彻底的惊呆了。
此刻她当真想放过他,若能结了善缘,日后有这些充满灵气的酒,自己再恢复往日之容貌,亦是可能!
细细品来,那味道甜美极了,直沁心脾,竟然让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她的眼皮慢慢沉了下来,双目微合,手中的拐杖也无力的落地,嘴角露出了少女般的娇羞笑容……
“哥哥,哥哥是你吗?”一个女咬了一下嘴唇,神色紧张。忽然听到树林里有声音,怯生生的压低声音来问。一个同龄的男子忽然从她身后捂住她的嘴“柳妹,是我”。女子害怕本是要喊的,但一听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心爱的哥哥,这才安下心来,转身扑在男子的怀里。
二人牵手,各自背了一个简易的行囊,趁着月色步履匆匆的赶起路来,直到天色即将破晓时,就听人嚷马嘶之声:
“畜生,哪里走!”
一只箭飞来,正好射中男子后肩,女子扶着她慌不择路,却不消片刻就被重重围住了。
一个大汉跳下马来,用剑指着男子的颈口:“畜生,她是你的妹妹,你竟然乱了纲常”,然后竟又戏剧的然笑了起来。
“说来还要谢谢你们,让我找到了扳倒你们东府的办法”。
龙柳紧忙跪下“叔叔,哥哥并没有强迫我”她哭的伤心欲绝“我们虽然同父但却是异母,事有不该,却怎奈命运作弄让我们相爱,就请成全我们吧!”
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卑微的跪着上前抱住了叔叔的腿“我们一定会远走天涯隐姓埋名,不会拖您的后腿的”。
龙柳故意将‘拖后腿’三字咬的很重,其实它心里也知道,她的叔叔根本不在意她们是否是兄妹,而是怕成为他的绊脚石。“求求你,求求你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放我们一马,留条活路吧”。
“滚”
男子狠狠的一脚踹在龙柳那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大有斩草除根的决心。
龙柳双手捂着小腹,体内翻江倒海一般,在地上疼的打起滚起来。大汉则别过头去不再看她,而是看着中箭男子“我先杀了你,再杀她也是不迟……”。
话音未落,那柄宝剑便割过中箭男子的项颈,鲜血霎时喷溅而出。
鲜血溅在龙柳那雪白的纱裙之上,斑斑点点的鲜红,宛若暗夜里盛开的幽昙。
“不……”
龙柳长嘶一声,只觉得天地昏暗起来,晕了过去……。
‘嗡~嗡~嗡~’
三声金钟撞响,低沉、神圣、悠远。是神农教的钟声了,那钟鸣过后,便意味着神农教今年的考核便进行到最后一项了:造梦者。
中年男子也来不及耽搁,紧忙从雕像般的柳婆婆手里拿回了玉壶,只是心中默念:又是一个可怜人,便纵身一跃消失林中。
柳婆婆再次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还是在殉情崖下,还是在刚才的桃林里。她只不过是做了一场梦,一场真实的往事重演一般的噩梦。她的泪水顺着那苍老而布满皱纹的面颊簌簌的流淌下来,心中的痛一如当年!口中念着哥哥的名字:“在峰,我会为你报仇的,我会为你报仇的……“.
声音在山谷间久久回荡,以至于在桃花庵上的人都隐隐的听到‘--的-的’的回音。
她调息了半天,情绪才算平稳下来,却发现不但手中的玉瓶不见了,就连对面的中年男子也消失了,这才恍然大悟自己是被人强行入梦了,想不到在这区区的幽州之境,竟会有如此大神通之人!
这让她不寒而栗。
神农教。
一老者席地而坐,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朝云暮雨,一眼万年……
霎时间就天昏地暗黑压压起来。阵阵微风吹来,一众子弟只觉得虚虚晃晃的,一些若隐若现的幻影在男子摊开来的手掌上舞动着,怪诞极了!
神农教教主龙在天乜斜的扫了下众人惊讶的表情,嘴角微微扬起,心道:这老东西没想到老了老了还突然来了造化,成了造梦强者。又过了半晌才又捻了几下山羊胡不痛不痒的说:开始吧。
老者这才如释重负般的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去’。
左手用力一指:食指上的一滴精血便飞到右手掌绮丽的画面里。刹时间金光乍现,掌心里似乎就多了面弹丸大小的铜镜,铜镜飞出,越变越大……尘埃落定时再看,那镜子竟变成了一个不知通往何方的玄门。
老者走到铜镜前潇洒的甩了一下衣袖,镜中的暮霭便散去了,那些坐在他身后,参加考核人的幻影,便出现在铜镜当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