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寒本以为,自己在被冠以琉浅之命之后,便会彻底的做起琉浅来。可是,时至此,起寒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将苏起寒活埋了,逼迫自己做琉浅,逼迫自己接受眼前这荒诞无理的日子。可是,突然有一天,一个噩耗,像一场地震把那些起寒用来掩埋自己的泥土震碎了,那些脆弱的土层,自身难保的无法维持平衡的裂开。露出已经残缺却依旧倔强存在的苏起寒。起寒知道,自己总是在各种逼迫和妥协下活着的。起先是被迫接受自己莫名其妙的穿越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时代,好吧,我接受,我好好的做我的大小姐。接着,又入宫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有所牵连,好吧,我接受,我见招拆招。而现在,居然告诉我,我是和一位王子交换了身份?这样一个惊天的秘密,一旦戳破,就会有人为此丧命,难道,这,也要我不计较任何代价的接受吗?可命运看这一切,不过是在看一个缤纷的玩笑,起寒,你不接受,你不接受又能怎样?如果真的有一个叫命运的人,那么,他一定是一名无耻的绑架犯,他可以肆意的向你勒索任何东西,可以撕票,可以虐待,可以选择任何的去留和存在,反正,他永远不是主角,这一切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可,起寒,你的故事还在马不停蹄的往前奔去,你已经无法再埋掉起寒,做回琉浅,那么,你要怎样带着用起寒的心,带着琉浅的身份,好好的,好好的,把这场异世的戏演完呢?
这几日琉浅过的很恍惚。在练字的时候,在用膳的时候,在和盈宵姑姑聊天的时候,她会不自觉的想起璃墨告诉她的秘密。那个秘密像是像是一根在喉之鲠,随时都会扎的她说不出话来。
又是一天早起,琉浅梳洗过后照旧提起笔仿着颜真卿的字。
“姐姐,阿玛今天要进宫呢,我们也去吧。”璃墨欢快的跑跳这进来,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我不想去,你去吧。”琉浅无精打采的说到。
“怎么了姐姐?不舒服?”
“我······我就是不想去。你和阿玛一起去吧。”璃墨看着琉浅,忽的凑到琉浅耳边:
“姐姐,你不是说要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吗?你这样无精打采的,阿玛又要起疑了。”璃墨说完定定的看着琉浅,琉浅在璃墨葡萄样的大眼睛里看见一整片夜,好像再也晴不起来的样子。这样的璃墨,是长大了吗?那么璃墨都如此镇定,那么自己是否也应该好好的扮演起自己的角色呢?
马车再次摇晃起来的时候,琉浅又在去皇宫的路上了。
永和宫里,德妃娘娘在用着花茶,案几上零落几盘白糯的糕品,咬了一口,就被搁在那里了。阿玛照常号脉开药方。琉浅和璃墨谨慎的站在一旁。
“琉浅,今儿的气色好像不是很好啊,最近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德妃幽幽的吐出这句话,琉浅心里生猛的一惊又瞬儿恢复。
“劳烦德妃娘娘费心了。有阿玛的照顾和调理,琉浅好多了。”
“来让本宫看看。”说着德妃便拉住琉浅的手,将她拉到跟前。德妃细细端详起琉浅来,似在看一件自己雕琢的艺术品。眉梢勾起浅纹,绽出一个慈祥的微笑。
“呵呵呵,几天不见,琉浅好像又白皙了几分,眉眼儿越发有神了。”
“承蒙德妃娘娘抬爱。”琉浅忽的心里有些紧张,这,是我娘吗?不,这,是这具身体,琉浅的娘吗?看她望着琉浅的眼睛像是在温柔的低哼一首童谣。但是会是怎么的童谣呢?是训导儿孙觅王侯的童谣?是教育女儿嫁王孙的童谣?身在帝王家的母亲就必须因为一些苛责的法则而放弃一些寻常人家的东西,但是,德妃啊,你为什么选择放弃女儿的权利而不是放弃自己的权利来保护你的女儿呢?身在帝王家的你是因为地位的提高而将母爱放在更高贵的位置了?还是反而诱惑了你,使得你将对子女的爱里掺杂了一些其他的,你割舍不掉的东西呢?也许你有你的身不由己,可是你却在身不由己的时候替那些不能做命运的选择题的人选择了保护你自己,德妃娘娘。
此时的琉浅心中百感交集,为来及察觉侧旁的璃墨紧捏的手指和咬紧的牙关。
琉浅和璃墨从永和宫退出来,恰好遇到路过的四阿哥。
“四阿哥吉祥。”琉浅上前行礼。
“最近几日感觉怎么样?我听纳兰太医说前几****还昏睡了很久。身体还好吗?”四阿哥急忙扶起行礼的琉浅,慌张的问道。在一旁的璃墨低了眉,略略尴尬的行礼后起身。
“我没事,只是有些嗜睡而已,不碍的。怎么这样巧,在这里遇到四阿哥了,四阿哥是来给娘娘请安的吗?”
“我看四阿哥是听到姐姐进宫的消息故意守在门口,见姐姐出来了才迎上来的吧。”璃墨上前接话,话的尾音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讽刺。讽刺谁呢?
“璃墨,你还是如此大胆啊。”四阿哥的语气又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速冻食物了。
“哼,对姐姐如此温柔体贴,对我就如此冰冷。我哪儿让你敲不顺眼了?论身段,论模样,我哪样也不比姐姐差啊。”璃墨见四下无人,便又放肆起来。可琉浅总隐隐觉得,这话里有一股子淡淡的实实在在的怨气。
“就这股子顽劣劲儿使得你逊于你姐姐。”
“哼,整天死死板板的有什么好。”说着撅起了小红嘴儿。
琉浅忽的笑了:“好了,好了,不要淘气了。四阿哥找奴婢有什么急事吗?”
“也不是什么急事,只是········。”四阿哥忽的看向璃墨。
“哼·······你们两有什么悄悄话可劲儿说好了,我才懒得和你们说话呢。我自己逛园子去。”说着便转身大步走开了。
“哎,璃墨·······。”琉浅刚要叫住璃墨,璃墨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不要管她了,一贯的小孩子脾气。”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着璃墨今儿是认真生起气来了。”琉浅望着璃墨的背影有些担心。
“琉浅,你的身子应该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吧?”四阿哥关心的问道。
“嗯,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已经好多了。“
“我是想·······。”四阿哥那样冷峻的面容竟咋现一丝羞涩。“我想向皇阿玛禀明后,我们成亲。”
四阿哥话音一落,在琉浅的心湖里砸下几番波澜。你,真的要娶我吗?你,真的要娶琉浅吗?若你知道琉浅是······你会怎么想呢?琉浅望向眼前的男子,那样的眉目好像在雕刻半壁的江山。可此时山水有情,那一派冷色的苍翠,却在此刻融在脉脉碧水的琼影里,自有一番男儿的温柔。这样果敢刚毅的男子,对于本可以直接求下一道圣旨的事情却用商榷的语气柔声问出。人大抵都是如此,看惯了一张面具后,自会为那面具后的面颜而动容。何况,还是如此尊贵的唯一的面具。而比起撕碎一张面具,轻轻摘下那面具要容易的多。四阿哥的面具,康熙未能撕下,德妃未能撕下,璃墨未能撕下,各位阿哥更未能撕下,却在琉浅这里被轻轻摘下,弃置一旁。琉浅啊琉浅,在你不可抗拒的命运中,这大概是你最幸运也最羡煞旁人的一件事了吧。起寒不禁心中暗想。那么,起寒,你羡慕吗?
“琉浅?在想什么?我刚才说的话,不知你······。”
“哦·······我听见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觉得快了吗?不如再等你休息几日再······。”
“不,不是,只是······此事不妥,不妥·······。”琉浅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怎么了?哪里不妥?”
“哪里都不妥,有一些事,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琉浅,你到底怎么了?自你中毒恢复之后起,你仿佛改了性情,我们之间······好像也生疏了。”四阿哥尾音里揉了让琉浅心疼的落寞。
我要怎么向你解释呢?难道我要告诉你,我不是琉浅?我是苏起寒?难道我要告诉你你现在的额娘是这个纳兰琉浅的额娘?发生了太多的事,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你开口。我真的很想细细说于你听,哪怕在你肩头大哭一场也好啊,可是,可是我都不能够,不能与你分享。你,会明白吗?
“琉浅,我真的越来越不懂你了······。”
“呦,四哥在这里啊。”琉浅背后忽的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琉浅循声望去,是一名年幼的男孩,一身阿哥打扮。走进了,琉浅看清他的眉目。眉宇疏广,笔梁挺直。眉眼里含着一股诗画气,但到底未脱了稚嫩,携着些孩童的顽劣。说他年幼,他看起来大概也就十二三岁。凭借他对于四阿哥语气的放肆加上他的年龄,琉浅猜测,来者应该是著名的闲散皇子,十三阿哥。见琉浅回身,来者才道:“原来琉浅也在啊。”
“十三弟,你不是和温宪在御花园吗?怎么会在这?”
“温宪她耍赖,我便不和她玩了,于是闲溜达至此。对了,四哥,刚才我看见八哥好像在找你,说是有什么急事。四哥你要不要去找他?”
“我知道,今天我邀了他,我这就过去。琉浅身体刚好些,你别像温宪一样乱闹,累着她。”说着四阿哥就转身离开了。见着四阿哥离开,琉浅感到了一丝轻松,但随即而来的便是落寞。他,是失望的离开的。可,我又能向他解释什么呢?
“琉浅姐姐。”十三阿哥忽的唤道。
“哎呀,小祖宗,谁是你姐姐,你可千万不这样叫我。”
“我们约定好的啊,只剩你我的时候,我就叫你琉浅姐姐。是我输了你的赌局输给你的,你难道忘了?”起寒心里暗喊:我哪里会知道这个!!
“哦······哦,没想到你还记得呢。”琉浅含糊回答。
“琉浅姐姐,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有啊,有很多呢。”面前的男孩眉目俊朗,透着股鲜活的灵气,像是一枚刚从水中捧出的透明卵石。许是因为他是孩子,琉浅便觉得可以多说两句也不会引得他无端猜度。
“既然有心烦的事,不如我陪你走走吧。”十三阿哥微笑的说道。
“你怎么不问我是什么事?”
“你一向是这样,有了什么心事是不会轻易说出来的。只是闷在心里闷着。然后过段日子也不知是事情解决了,还是你自己想开了,就自然而然的好了。所以我也就不问了。”
这样大的孩子,口气里竟然有这样的老成。不会去追问与己无关的事,却也不会漠不关心。这样于人保持着恰合的位置,不会因为太过亲密为由霸占你所有的空间,也不会因你的自我保护而将你弃之一旁。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呢。
之后十三阿哥又问了琉浅的身体,却不知不觉将话题越拉越远,最后竟然讨论起自己最爱的诗词。十三爱“采菊东篱下”琉浅爱“只是当时已惘然”,十三爱王羲之的字,而琉浅偏爱颜真卿。十三喜欢绚烂些的珐琅彩,而琉浅则独爱那釉色醇厚的素色青花瓷。后又说起小说,说三国,说水浒,但当琉浅吵着红楼是最好的时候,十三只当是什么野谈杂记。琉浅不得不暗暗吐吐舌头:也不知道此刻曹雪芹老先生的家潦倒了没有。我们,毕竟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啊。
见琉浅出神,十三阿哥忽的问:“虽然我说了不问,但是我还是好奇想知道,你烦心的事,是否和四哥有关?”
“嗯?不是······我刚刚出神,不是在想烦心的事·····也不是,也算是在想烦心的事······.”琉浅抬头,正对上十三阿哥童稚却诚挚的眼神。
“好吧,好吧,是与四阿哥有一点关系······.”
“那时看见你们在远处说话,就觉得你们气氛不对,像是在争执某件事。我知道我不便过问,只是,琉浅姐姐,你不把自己所想表达给四哥听,他怎么会知道你是如何想的呢?”
“我们的事,你·····都知道?”
“皇阿玛都已经赐婚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那其他人都知道?”
“其他人只是知道是德妃娘娘求的皇阿玛赐婚,其他的都不知道。”
“都是四阿哥告诉你的?”
“四哥在烦恼的时候会和我多说一些。”
听到十三说四阿哥烦恼,琉浅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的窃喜。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在烦恼。四阿哥好歹有十三阿哥可以多说一些,我又有谁可以多说一些。
“十三阿哥,其实,我也很想将我的烦恼和四阿哥倾吐一空,但是有些事情真的不像我想像的那样简单。”
“如果有些事情不可以和四哥说,那就将你的所想所愿说给他听好了。自动抹掉那些不能说的内容。”
“说来可笑,我还真找不到一些可以说的,可以说的,四阿哥也是知道的。十三阿哥,虽然我和四阿哥的关系稍好些,但是,却始终有些话,找不到一些合适的方式说出来。”
“我了解,越是亲密,越是有些话不能出口。”说这话的时候,十三阿哥抬目望向远方,语调馋了苍凉。
接着就是一阵沉默,一阵并不尴尬的沉默,各自心里想着各自的心事,只把对方当作是一件物品,一株植物。对方也不会见怪,因为自己也同时这样想着对方。彼此默契的不愿打破这可以让心里宁静的沉默。
最后还是十三阿哥先笑了:“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该回去了,你阿玛找不到你又要着急了。”
“嗯,也是。十三阿哥,那我就先告辞了。”说着琉浅就转身离开,也忘了行礼。没走几步十三阿哥忽的又叫住她:“琉浅姐姐,之前你都是叫我十三的,今天听你叫我十三阿哥有些不习惯,以后还是叫我十三吧。”
“嗯,好。”琉浅刚要离开忽的又想起一件事。
“十三。”
“嗯?”
“我想问你,如果,如果原来你是一个人,后来由于一些特殊的原因你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么,你会爱上另一个人所爱的人吗?”
“······没听明白······。”
“就是·······就是说,假设你本来是叫小寒,后来你变成了小兰。小兰爱上了一个男子,那么原来的小寒也爱这个男子吗?”
“应该会吧。”
“为什么?”
“小寒已经变成了小兰而不再是小寒了啊。”
“可是小兰记得自己曾经是小寒呀。”
“可小寒毕竟已经不是小寒了,她现在是爱着那个男子的小兰啊。”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琉浅的心里总是在回荡这十三阿哥的那句话:“可小寒毕竟已经不是小寒了,她现在是爱着那个男生的小兰啊。”是,这样吗?苏起寒在经过这些事情之后,已经不再是刚来时的那个苏起寒了,吗?那时的她对这样一个世界是陌生的,不懂的这个世界的规则,也无法享受这个世界的权利。自然也不会因这个世界产生联系,产生羁绊。可是一点一点的,她开始了解琉浅,了解琉浅的生活,琉浅身边的人,琉浅所遇到的事。她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的扮演起了琉浅的角色。无论她愿意不愿意。就像一根根血管穿破她的身体,与这个时间接壤。她开始一点点的,被穿在这个世界的绳索里,或者说被一脚踹入了这个世界的河流里。之前她会溺水会抽筋,但,慢慢的,她开始顺水而流。她开始可以看清两岸的风景,苍穹碧草,火树银花。她一直以为她需要的是拯救,她需要一个人把她从现在这荒诞的水流中拉回本来的世界。可是,直到她遇到四阿哥,她才发现,她需要的,只是找一个理由,好好活下去。谁都不想无故的认命,好像认了命就像签了卖身契一样,被另一些虚无的东西掌控了自我。可是,认与不认又有何区别呢?那些虚无的东西,还是存在着,强大着,掌握着,那些你无法控制的事情。我们需要的不是彻底的摆脱,而是承认之后的面对。而那些承认的理由,足以,让我们,放弃那些无法解的纠结,而后去释然,接着,好好的活下去。
而,对于我,我爱上了你,便是我接受这一切,并好好活下去的理由。
此时的琉浅感觉到心肺里涌动着一股庞大的气流迅速的传遍身体的各个角落,然后让每一个细胞都饱胀起来。那是一种力量。
可琉浅没有注意到,此时身边的璃墨的眼睛里,有自责的惊恐,也有得逞的得意。也是很久之后,琉浅想起现在璃墨的眼神才会猜度,那时的璃墨是不是也被这样的自己吓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