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修为高深的修士,一眼也无法分辨出哪里是否藏有残魂,但容钰不同,史载容氏先祖本是一名铁匠,却拥有凡人口中的“阴阳眼”,不仅能看清神鬼妖邪,也能看穿魂魄残缺,倍受苦恼的容氏先祖被赵氏先祖带入仙途,这才渐渐摆脱阴影。
残魂极其罕见,人死后魂魄不是轮回就是化为厉鬼,还有灰飞烟灭的,但至少都是完整的,残魂则是生前受了重伤逃逸而出的魂魄,稀少到修士穷极一生可能都难以撞见一回。
他们上一次遇到残魂,还是在瑶光城。
听闻瑶光城莫名其妙失踪了不少百姓,她不由猜测是不是八荒兽作祟,生拉硬扯着容钰一同探看情况。
瑶光城距京陵百里有余,灰墙栉比,巷陌如织,风貌淳朴,小贩背着筐筐篓篓,茶绵竹丝,多得身披薄纱的女子,眉目如隔云端看花,异域商人站在码头,纤夫应着“哼哈”调子,挥汗如雨,繁华之处自有戏台杂耍,口技轮番上演,小儿拍着手,赏钱入锣“咣当”之声不绝于耳。
刚入城,容钰便叹道:“好热闹!比之我们闲静清雅的京陵,竟是自有一番风采!”
“啪啪啪”若负声随之扬手鼓了几下掌,咂咂嘴道:“真是夸人不忘褒己,佩服佩服!”
若负声在年少时曾有一个不怎么好听却广为流传的绰号——“灰犬”,因为她被领来桃叶渡时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灰亵衣,谁说容钰不好,她就骂谁,所以小伙伴们私下都称若负声是容钰养的一条灰狗。但其实他们二人在外一致对外,私下却是互相看不顺眼,抬扛互嘲都是常有的事。
容钰正待讥讽回去,跟在二人身后的小透明容昭立马岔开话题:“少宗主,快来看,大明镜为何没有动静?”
两人凑过来一看,果然,指针八风不动,一点偏移都没有。
百年之前,九州妖魔肆虐,大明镜便是在那时被明重衍造出来,旦凡有妖魔鬼怪作祟,尺信便会转动。
若负声道:“走走。”
瑶光城内无论商肆,城阙,还是住民,家家户户门前必立一橼柱,上挂一支纸灯笼,灯笼形态颜色各不相同,四人沿着青石小路缓缓而行,迎面数名道人款步而来,族服皆不相同,容钰见礼道:“青源道长。”
为首鹤发童颜者还礼:“容少宗主。”
容清又与另一怀抱三千扶尘的白髯道人见礼:“玉源道长。”
“容少宗主,许久不见了。”
萧白眼睛一亮,扑上来给若负声大大的拥抱,两人站在一处交头接耳起来。
若负声道:“好久不见,你怎么会在瑶光城!”
萧白苦着脸道:“姐姐天天把我往外赶,要我出门历练,这不就逛到这来了吗?”
若负声深表理解和同情。
与其余一一修士略见过礼,容钰开门见山问道:“几位道长可也是为了调查失踪之事而来?”
“正是。”青源道长接过话头,“不过,这邪祟似乎狡猾得很,我等寻了三日了,一无所获。”
容钰道:“我观这瑶光城并无妖气,亦无魔气,难道是鬼怪作祟?”
众人一面前行一面议论,玉源与青源互视一眼,道:“近年来鬼怪形踪几乎绝迹,我等更倾向可能有什么秘法。”
容钰一点就通,沉吟道:“《辟邪说·妖渡》记载有种名唤‘吹花’的方法,由不同之人的血,喂养九九八十一天便可除妖气,面色体态皆与常人无异。”
青源道长叹道:“偌大瑶光城,若要找出这孽障,恐有些难度。”
玉源抚须道:“这孽障要不已经去除妖性,要不已不在瑶光城。”
众人一时默然不语。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来:“瑶光城有妖作祟,是怎么传出去的?”
玉源闻声望去,见是跟在容钰身边的女孩,星目皓齿,生得颇为讨喜,便解释道:“是一位散修,途径瑶光城。”
有修士问:“瑶光城历属哪家?不管管吗?”
青源叹息:“瑶光城原本归苏家所辖,不久前惨遭仇家报复,如今这瑶光城……哎……”
若负声问:“不久前是多久前?”
“这……”青源迟疑了。
仙门各家星罗棋布,各驻分地,以繁华灵毓之宝地为多,尚还能走动一番,如苏家之流依附于芜花泽郁氏,与其她家族宗门毫无往来,即使惨遭灭门,也无人去过问太多。
容钰犹犹豫豫道:“我在想,这妖物若非盯着瑶光城,或是正正恰好碰上,不然怎么……”
容钰形容不出来。
“无缝接盘。”若负声帮她说完,又道:“还漏了一个可能,这个妖物就是灭门凶手。”
青源直觉否认:“不可能!如果是妖物灭门,不会一点风声都传不出来!”
被妖物灭门的小门小宗履见不鲜,毕竟修士灵丹是它们大补之物,但每每总有求救信号传出来,除非是对方过于强大,实力相差过于悬殊,来不及……
想到这一层,众人脸上不可谓不精彩。
玉源道长道:“总之,先去苏家看看。”
容钰跟着走了两步,忽然看到若负声拍拍萧白的肩膀,一个人脱离大部队,悄悄往另一个方向转去,她犹豫了一番,对容昭比了个手势,让他不要声张惊动旁人,也悄悄跟了上去。
一前一后,一首一尾,容钰见若负声脚步轻盈,轻车熟路,走街拐巷,动作利落。若非知晓她的底,定会认为她是在此地土生土长生活惯的人。
满条街两侧都是酒肆,横七竖八旗帜招展,极为招眼,酒香四溢,伙计们手托美酒就站在各家门口呦喝往来行人,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家酒肆,店内大大小小坛子铺呈开来,几乎让人无从落脚。
若负声一进门,伙计就殷勤迎上来:“您选我们真是选对了!我们店开了几十年了,童叟无欺!一开封全城都闻得到!您是喜欢口味清一点,还是浓醇一点儿的?”
若负声心道:“满城飘香?这可真是吹嘘不打草稿。”她掸掸灰坐下:“就来两坛你们的招牌。”
“好嘞!”伙计喜滋滋应下,颠颠下去拿酒了。
另一名伙计一面将容钰引入座,一面刚要开口吹嘘,嘴唇便被一物粘住了,他将东西揭下一看,差点没背过气去,居然是一张银票!
容钰低喝道:“闭嘴,下去!”
伙计双脚打飘,魂不守舍地退开了。
若负声的酒已经上了,她要了两盏酒碟,对正要退开的伙计道:“你别走,陪我喝点。”
伙计搓搓手,为难道:“这不合规矩……”
若负声抬眸看他,敛了笑,道:“坐下。”
伙计被她看得浑身一震,不自觉一屁股坐下了。
“既然在这里开几十年店,苏家,你知道吧?”
若负声将两盏盈满酒,自己喝了一盏,将另一盏推给伙计。
伙计仰头一饮而尽,抹抹嘴:“知道!以前经常看他们在天上飞来飞去。”
说到这里,伙计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恍然大悟:“客官是……”
“正是。”若负声斟了一碟酒自饮,又为伙伴满上,道:“知道什么?说说吧!”
容钰用刚买下的斗笠遮住大半的脸,耳朵竖得高高的。
“……”一旁洒扫的伙计无语地在目光在两桌间游荡了一番,同一款族服,为什么不坐一桌呢?真是有钱任性啊……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啥时候才能娶到媳妇呢?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伙计将满上的酒一饮而尽,想了想:“这里平时太平得很,我们平日店门都不关的。苏家人也低调,虽然说人古板了些。”
“好哇!”幕帘一掀,店掌柜从后院冲出来,“胆子不小!摸鱼打诨……”
若负声把随身的荷包扔给他,店掌柜打开一看,眼睛都直了,脸上顿时漾出一抹笑:“不打扰你们,不打扰你们,二子,好好陪客人。”
伙计将又满上的酒碟饮尽,砸砸嘴:“真是有钱能使鬼,我还没见鬼见愁这么笑过!”
若负声心里暗笑:“我看是酒壮怂人胆吧!”
两人又对饮了一盏,若负声将空酒坛推到一旁,开了坛新酒,又为两碟满上,继续方才的对话:“为人古板,何以见得?”
“这个嘛……苏老一辈子就得了个闺女,难免期望高了些,听说要从小学得东西可多了,这倒不是我们嘴碎,是她小时候曾经逃学,偷跑躲到我们店里,唔,她自己说的。”
若负声道:“说下去。”
伙计叹了口气:“唉,您也知道,我们哪有功夫去八卦仙家的是是非非呀,整天生计都是问题。”
若负声点点头:“原来如此。”
“欸!想起来了!”伙计一拍脑门,“倒有一个关于苏小姐的八卦,也不知道有几分真。”
“说来听听。”
“听说苏小姐一次出门,带回个夫婿。”说完,伙计又摆摆手:“估计是胡扯的,看到与苏小姐一同进门,再没出来过,就这么传开了,八成也不是真的。”
若负声点点头,又问:“灭门你知道多少?”
“这……”伙计左右看看,小声道:“不是旁的世家做的吗?”
“什么?”
见若负声这么不受教,伙计将白抹布一甩在肩头,拍着桌子道:“就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仙门恩恩怨怨呀!这个您应该比小人清楚多了吧!话本子里不是常这么写吗,血债血偿,苏家也许得罪什么人了呢,或是藏了绝世宝物……”
若负声笑眯眯打断他:“你还识字呢。”
伙计一怔:“小人……”
若负声站起身,走到容钰边上,拍拍她的肩:“走了。”
容钰跟了两步,不解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洒扫伙计:“……”你当人家瞎子嘛!
两人走出酒肆,店掌柜拈着块白抹布依依不舍地摇了摇:“常来啊!”
容钰还沉浸在被人发现的失败中垂头丧气,若负声把玩着她的斗笠:“这玩意做得不错,哪来的?”
“当然不错。”容钰将斗笠抽回来,“那位老伯说他那里摆了六十年的摊子了。”
若负声道:“六十年?”
容钰道:“方才不是怕跟丢了么,也没仔细听,好像说是在等什么人?看那老伯精神似乎也不太正常,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若负声道:“你给人家钱了吗?”
容钰横她一眼:“当然给了!你以为我跟你似的?桃叶渡小贩都赊账赊了个遍!真给容家长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