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鼎山,寒意岭,前岗村,招财客栈。
掌柜的赵三见天色已晚,店内无客,便吩咐店小二,归置桌椅,准备打烊。
这时,却从夜色中走来两人,皆着青衣布衫,体态单薄。
因是连年饥荒,百姓多食不饱,赵三见惯了体格羸弱之人,这二人却与赵三惯常看到的因饥荒而导致的面黄肌瘦不同,皆面色白皙红润,清秀俊丽,气质不俗,赵三心下诧异,还是满脸堆笑的问道:“二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住店,另外给我们上几道好菜。”
二人说话间,已在桌旁落坐,从随行的包裹里拿出一颗碎银放置桌上。
赵三的一双眼睛顿时如两盏被点燃的烛台,闪动着熠熠的光芒。
“好说好说,二位客官且慢等。”
如此乡野小店,所谓的上好酒菜,也不过是一碟拌野菜、一盘炒茭白、一盘炒蛋和两张颜色发深的胡饼。
蕊灯用筷子拨了拨面前清汤寡水的小菜,面露嫌恶之色,将筷子“啪”一下甩到桌子上,大声喝问:“掌柜的,我们给你的银钱,够包下你这间店所有的客房了,你就拿这些东西招待我们吗?”
赵三和店小二明显被眼前这位看似是个文弱书生的公子所散发出来的气势吓的抖了抖,听到他的质问,反倒状似轻松,颇为无奈的答道:“二位客官也不想想,如今是个什么世道,正逢乱世,天下大乱,饿殍遍地,悍匪横行,这岭中山谷里的野菜都被挖的一干二净,饿的急了,百姓甚至做出易子相食的事来,我这小店还有这些个小菜来招待您二位,已属不易了!”赵三说完接连摇头叹气感叹这时势的艰难。
蕊灯听完这番话,面色稍缓,但仍不解的问道:“如今虽逢乱世,但并无大的天灾,这岭南一带一直是富庶之地,交够军粮,百姓仍应有富余,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唉,虽无天灾,可有人祸啊!这岭中红枫谷内有一处山寨,寨中就住着一群悍匪,少则十天,多则半月,这帮悍匪必要下山来抢夺百姓手里的粮食,一群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哪敌得过孔武有力的彪形大汉呢!如今官府衙门形同虚设,百姓真是有冤无处伸啊!”赵三说着,竟似要落下泪来。
蕊灯面色沉重的望向坐在对面的人,乔羲云静静的听着二人的对话,面无波澜,她的目光被挂在墙上的一幅地图吸引。
她起身来到地图前,细细打量,这张地图画的正是岭南一带的地势,山川、河流、湖泊、平地被一一标注,连一块小小的沼泽地都被画出,其中还标注了方向、距离等,甚为详尽。
这张地图用于行军打仗都不为过,如今它却挂在这间乡野小店内。
“掌柜的,这张地图不知从何而来。”
“哦,这张啊,也是个穷书生给的,布衣褴褛、面黄肌瘦的,看着就是好几天没吃顿饱饭了,我看他可怜收留他住了三晚,他在这山间逛了三天,临走时倒真是不客气的没给我一个子儿,就给了我这幅地图,说让我留着打猎用也好,我呸,我在这土生土长几十年,用他一个外地人给我画地图?再说这山早都被占了,我上哪打猎去,真是个怪人!”
乔羲云笑而不语,做此图者定有过人之才,只是这乡野农夫不能识罢了,不过却被她有缘看到,于她而言却大有用处。
她狡黠一笑,转头对赵三说道:“掌柜的,想不想与我联手拿回属于你们自己的东西!”
“这寒意岭红枫谷内有一个红叶寨,寨中有三位当家的,大当家赖天生、二当家赖天养、三当家赖天赐,三人结为异姓兄弟,无父无母,天生天养,自小在这山中长大,熟知山中地形,三人一开始以打猎为生,后靠着打劫山中猎户和过路村民发家,这几年天下大乱,一些作奸犯科的流寇蟊贼,为躲避官府仇家的追杀,纷纷在此山中落草为寇,红叶寨由此发展壮大。至今已达百余人,个个都是血气方刚、身强力壮的彪形大汉。不过倒是有一人与众不同,此人看起来也是个白面书生,文质彬彬,颇为大当家赖天生器重,主要因为他曾设计为红叶寨挡掉了几次官兵的围剿,在寨中的威望渐渐高了起来,不过他似乎和三当家赖天赐有些隔阂,我也是道听途说,这赖天赐本来就是后上山的,自然没有天生天养走的亲近,加上年轻气盛,又没什么作为,自然被孤立,这三当家当的也着实憋屈,再加上那个粉面书生,叫什么?哦,对了,裴籍,再加上这个裴籍的得势威胁了他的地位,所以此二人素有嫌隙……”
赵三颇有兴致的娓娓道来,端起桌上的水杯,呷了口水,滋润着发干的喉咙,打量着对面面色沉静的乔羲云,这人一袭白衣,肤白胜雪,明**人,若为女子,不知会是个怎样明眸善睐的美人,可偏生是个男子,娘里娘气的,要不是看她衣着不俗、出手阔气,他才懒得配合他,扳倒红叶寨?呸!痴人说梦!
乔羲云眼含笑意望向赵三,赵三因着刚才的腹诽,心下发虚,慌忙移开目光,奇怪?这位看似柔弱的公子,双眸却如深潭般沉静深邃,仿佛有摄人心魄的力量,让人不敢直视。
乔羲云思忖着赵三刚刚的这番话,看似没什么重要内容,却为她的计划撕开了一个口子。
她沉吟片刻问道:“他们上次下山抢夺粮食是什么时候?”
赵三道:“也就是三天前,估计这帮歹匪十天半月不会有动作。”
“哦?”乔羲云莞尔一笑,“那我们就来个引蛇出洞、请君入瓮。”
村子里虽然没有粮食,废弃的桔梗和枯草倒有不少,赵三吩咐村民们连夜将地里的枯稻运到村子开阔的场圃上,堆成三座小山,以青曼覆之。
所有人拿着秤杆和杵臼等工具排好队,等待领取稻草。
如此往复,持续三日。
红枫谷内的哨探很快将这一反常情况报至三位当家的知晓。
红叶寨宽敞的大堂内,高坐虎皮椅上的三位当家的面色沉重、各有所思。
赖天赐最先沉不住气,上前一步说道:“大哥、二哥,那乡民处既有粮食,咱们为何不速速下山,抢夺了来,好让咱寨中兄弟安过此冬。”
赖天生摩挲着手中的虎纹扳指,未发一言。
赖天养蹙眉打断赖天赐,“三弟为何如此莽撞,还没弄清事情真假,一个老弱病残的小村庄,何以在这么短的时间拥有这么多粮食?我看这其中必定有诈。”
赖天赐陡然怒目圆睁:“有诈?一群愚昧乡民有何顾忌?若不及时下山,错失了良机,粮食或被藏匿,或被分食,到时候我们扑了个空,你让这寨中兄弟如何挨过这凛凛寒冬!?”
正在二人争执不下时,一声高呼传来,“裴军师来了!”
迎面走来一男子着月白色麻衣,头戴冠帽,面容白净,有着不同于这寨中之人粗犷气质的平和。
赖天生看到来人,忙步下台阶,笑脸相迎,“军师来的正好,我有一事正想与军师商议。”
裴籍面色从容,面对赖天生的热络仍不失礼数的施礼作揖,“不知大王为何事愁苦?”
赖天生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听赖天赐在旁轻蔑的“哼”了一声,“军师只知求学问道,这寨中之事何时入得了军师的眼!”
“天赐!”
赖天生大声呵斥,及时止住了赖天赐的嘲讽。
裴籍仍然眼含笑意,未露出半分不悦之色。
空气有片刻的沉静,却隐隐透着一丝火药的味道。
“啊,军师有所不知,听闻哨探来报,山下村民们新得粮食推如小山,眼下正在各家分食,我与大哥、三弟正在商议,是否到山下劫掠粮食上山,以备今冬,只是不知此事有几分真、几分假,还望军师斟酌。”
赖天养笑语盈盈,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裴籍静静听完,眼底闪过一丝讥笑,沉吟良久,说道:“此事就像这镜中月、水中花,看似美好,实则是一张诱惑铺就的网,只等敌人鱼堕细网、鸟入樊笼,自取灭亡。”
赖天生面露惊诧之色,忙道,“军师怎知这其中有诈。”
“连年征战,村中有劳动力的壮丁几乎都被抓去充军了,据我所知,离上次红叶寨到山下劫掠不过才区区数日,一群妇孺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收获这么多粮食的。”
赖天赐虎眉倒立,抢到裴籍面前,声如洪钟,怒道:“如今正是秋收之际,短短几天怎么不可能有这么多粮食?何况管它是真是假,我们只管去抢来。是真,寨中弟兄高兴,是假,就打他个天翻地覆,谅给他几十个胆,也不敢骗老子!”
“二弟,稍安勿躁。”赖天养看赖天赐吹须瞪眼,忙上前去安抚。
赖天赐一把推开赖天养,仍咄咄逼人的说道:“你裴籍是读书人,讲究高义,不耻于红叶寨的行径,日日把自己关在屋里,读什么狗屁不通的圣贤书,那些书能救你,你当初也就不会走投无路,投奔这寨中来,这些年你吃的还不是寨中兄弟在山下劫掠百姓的民脂民膏?呸!虚伪!恶心!”
“你给我闭嘴!”赖天生看赖天赐越说越混账,忙给了他一拐子及时止住他的话。
“大哥,你当初就是听了这人的话,讲究什么适可而止、恰如其分,致使我们劫掠的粮食少了一半,你知不知道,这些年寨中的兄弟都只能吃的七分饱,大哥,你为什么不能明辨谁才是真心为这寨中着想的人啊!”赖天赐摸着火辣辣的脸庞,眼含热泪的说道。
赖天生叹了口气,“你先下去,此事自有军师与我定夺。”
赖天赐鼓了鼓嘴,忿忿离去。
“军师,天赐年轻气盛,还望您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裴籍依然面无表情,只是脸色较刚进门时略显苍白,轻吐二字,“无妨。”
赖天赐回到房内,越想越气,心想这口气实在咽不下,不如连夜带着几个兄弟下山将粮食抢来,等到黄灿灿的粮食摆到寨前的平地上,看他裴籍还有什么话可说。
于是,他夤夜拨点了二十几个兄弟,抄上家伙,迎着月色,直奔前岗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