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吕岫沨推开一心斋医馆的大门,外面正春雨淅沥。她撑起油纸伞走入雨幕,想起片刻前和一心斋大夫游子休的对话。
“你有病。”
“你有药。”
“……那你服是不服?”游子休挑眉看她。
“不服。”她平静地回视。
“……送客。”
吕岫沨心知肚明,游子休对她敷衍的态度忍无可忍是因为担心她的病,可身为掌柜,吕岫沨更担心自己的酒楼八珍阁,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考虑治病。
八珍阁开店不久,就凭店内悬挂的巨大菜牌,和以吕岫沨为首的引菜人令全江陵震住。店中的菜牌上每一道菜都是吕岫沨的老餮舌头亲自尝过、点头的佳肴,引菜人也都由她一手调教,清一色的女子,个个秀色可餐,待客周到,只需和客人聊上几句家常,便知哪道菜和哪位客人最为相配。
但如今,生意红火的八珍阁却不得不闭门整顿。
前几日所有的厨师打包好行李,跪在她面前磕头请辞,吕岫沨二话不说结了月钱送走他们,转头派人调查,果不其然,这群人欢天喜去了平王府做私厨。
平王,是当今圣上的胞弟,江陵是他的封地,不久前他曾亲临八珍阁,当时他坐在八珍阁顶楼的厢房,悠然地扫了楼下江边蚂蚁堆般的人群,对身侧倒酒的吕岫沨道:“何不食江风?”
那是个养尊处优的男人,年近不惑,单看外貌颇为贵气出尘。不过,男人的外貌在吕岫沨看来,向来没什么分别。
“听说你不会笑也不会哭,美人无情,可惜可惜,”那日饭毕,平王勾起吕岫沨的下巴邪魅一笑,“不过,日后本王会让你懂的。”
他自然不知此种做派只惹来八珍阁众人的唾弃,和吕岫沨的腹诽——“大约他霸道王爷之类的白烂话本看多了,脑筋不太正常。”
这段日子,八珍阁四处招人,却无人问津。吕岫沨知道八珍阁根基不稳,城中那些老字号酒楼又嫌她是女子,平王既然出手,这帮老男人断不会帮她,城中的厨子自然没人肯来。当初她选厨子,特意选无甚根基的外地名厨,一来身边确实没有厨艺精湛之人,二来也是想让往来客商尝到故乡的美食,三来外地厨子无人撑腰,八珍阁愿做他们的靠山,如此大家方能同心戮力。
只是这一番心意,到底还是毁在平王手上。
账面越来越难看,账房先生祝文鸿天天嘀咕叹气,吕岫沨却仍然面不改色,不知内情的人当她浑不在意,其实八珍阁上下十分明白,她比谁都着急,为了招厨子东奔西跑,饭没好好吃过,觉也是闭眼就算睡过,奈何她“有病”,脸上表情看不出分毫变化。
见过游子休,吕岫沨没有急着回八珍阁,而是漫步在春雨中,心里仍旧抱着期待——万一还能捡个漏网之鱼的厨子呢?
比如从天而降什么丐帮八袋长老,听说他做的叫花鸡一绝……吕岫沨一怔,她在想什么鬼东西?
等八珍阁渡过难关,她的病是该好好治治了,免得胡思乱想头脑爆炸,却发泄不出来。
是了,她并不是真像平王说的那样“无情”,只是不管脑子里如何翻江倒海,这张脸从来显露不了一丝稍浓的情绪,好在周围的人似乎都习惯了她的面瘫,反送她冰雕美人的称号。
这些年吕岫沨无数次求医问药,无数次徒劳而返,早已没了治愈的信心,这回问诊游子休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游子休年纪轻轻,生得又俊眉凤目,十分妖冶,看着就不可靠,谁知他面诊的第一天,吕岫沨还未开口,游子休就一口道出她的病叫“石心症”,病根在于她失去的一段记忆。如此吕岫沨才信服,游子休或许真能治好自己。只是,失去的那段记忆她想过不少办法寻回,可到头来总是一场空,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与其苦恼久治不愈的病,不如想想如何救活八珍阁。
吕岫沨迈进这条只容两人并肩而行的巷子,此处是江陵风月一条街的背面,雨中时闻缠绵销魂之音,吕岫沨却暗自思忖,烟花地素来是卧虎藏龙之处,或许有厨子藏在这温柔乡呢?
一念及此,吕岫沨不由得驻足抬头,眼前却猛地一花,鼻尖忽闻一股清甜的桃香,一瞬间仿佛坠入桃花酒,温柔缱绻得令人心慌,握伞的手被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覆住,而后纸伞一歪,光线一暗,她的唇上竟落下一枚清浅的吻。
有点暖,有点甜,桃子味。
“人呢?跑哪儿去了?”
“哎哟!走走走,别搅了别人的好事!”
“是那个方向吧?”
“追!”
身后的人声渐渐几不可闻,吻她的那位孟浪之徒赶紧挪嘴、撒手,弯腰正要认错,就迎来吕岫沨一记扎实的回旋踢,顿时天旋地转,整个人横飞了出去,摔在地上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