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凤歌觉得自己很幸运,同时又觉得自己很不幸。
幸运的是,他穿越了,来到了一方仙侠世界。
虽然地处偏远,他没有见过移山填海的大能,也没有见过能御剑飞行的剑仙,甚至连最初级的修炼者都没见过,但是没见过不代表不存在,是吧。
正如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至少也应该听说过猪能跑,是吧。
比如昨天隔壁家的大婶在大门口骂她的小儿子:“小棺材,食既好了就要去玩。就这样子还想做剑仙,你想笑杀我是不是。”
“既”的本意是吃完饭。嗯,这地方的方言很古典,很文艺。
又比如,村长因为镇上的表姐嫁给了一名修炼者,所以整整傻乐了半年。那半年里他逢人便聊天,聊着聊着就引导话题到他表姐夫身上。
“我那表姐夫,可厉害了,再修炼五年应该就能……生个孩子了。”
……
他们对于修炼其实没什么概念,只知道修炼了很厉害很厉害,当然最厉害的就是剑仙了。
因为他们会飞,虽然大家都没见过。
然而吕凤歌觉得自己最大的不幸就是穿越了。
也许有人会觉得,穿越不是好事吗?别人穿越了怎么怎么,又怎么怎么,还怎么怎么的。
这种人基本上是属于脑子缺根弦的。
至少吕凤歌这么认为,他本来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儿女双全。对他来说,人生已经很圆满了,要穿越来干啥啊。
噢,不对,他只有一个女儿,五岁了。第二个孩子还在他娘的肚皮里——不是骂人,是真的在肚皮里。
回想起妻子温柔的微笑,还有女儿扎起马尾辫蹦蹦跳跳的身影,再想想现在所在的地方,他是想真的骂人。
骂的是给他提供AI的奸商。
他回想自己的穿越过程,就是气不打一处来。本来呢他只是想怀念一下年轻岁月,正好大学时间玩过的一款游戏开了个怀旧服吸引老玩家,所谓老兵不死嘛。所以他当机立断买了张半年卡,准备怀旧一下。
只是,年近不惑的他休闲时间已经没法和读大学时相提并论了。因此,在断断续续玩了一个礼拜总计半小时以后,他下定决心在网上购买了一款智能AI。
不过他忘了,AI本身就是人工智能的意思。所以,大概,因为负负得正,正正得负,物极必反,否极泰来的原理,这款重复了两遍智能的AI简直是人工智障。
三天啊,整整三天,升了一级你能信,六十级封顶的游戏就升了一级。
还是三十到三十一你能信?
这得到猴年马月才能满级。
他被群里的人嘲笑了两天,为了显得不那么尴尬,他还给智能AI想了好些借口。
“凤歌,你的AI下线了。”
“果然很智能。”
“凤歌,你的AI又下线了。”
“噢,可能……是为了不被服务器检测出来吧。”
“凤歌,你的AI一直在低级区打怪。”
“噢,这样不容易死嘛,果然很智能。”
“凤歌,你的AI在营地里跳舞。”
“噢,应该是对面人比较多吧。”
“凤歌,你的AI又下线了……”
……
终于,他最后气得一拳砸向键盘,键盘应声而碎。
果然不愧为群里公认的铁人。
然而铁是会导电的,所以铁人也是导电的。
又,铁的导电系数比人体高,所以同样电压下,通过铁人的电流比通过肉人的电流大。
又,触电时致命的是电流。
又,……
反正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触电了,然后两眼一黑,再一亮,便穿越了。
穿越成了一个婴孩。
最初几年他的意思一直处于朦朦胧胧状态,一直感觉忽梦忽醒。直到七岁以后,才渐渐能够自控。
颇有庄生晓梦迷蝴蝶的感觉,只是有一点一直让他胆战心惊,他觉得自己在遗忘过去的事情。
仿佛有一层膜,隔离在他和过去之间,越来越厚,越来越不透明。
他很担心有一天,过去都被他遗忘。
他记得自己有辆车,大概是白色的,但是款式是什么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记得自己有一间房子,窗户上似乎总有一层落日的橙黄色,但是外面到底有什么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记得自己有一个书架,书架上有很多书,他一直想看完它们。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起那些书名了。
他记得自己在上班,他记得自己有一架碎掉的键盘。
但是想不起细节了。
他记得自己有美好的家庭,他记得自己有可爱的女儿。但是妻子留给他的只有一抹微笑,女儿只有一个背影。
他似乎连她们的名字都遗忘了,只是模模糊糊记得两个人名字里都有个“莉”字。
他想回去,他想哭,有时候想想,如果自己手不欠就好了。
有时候,他又觉得,似乎那过去的几十年可能只是一个梦,梦里他长大了,梦里他结婚了,梦里他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梦里他购买了AI,梦里他打碎了键盘。
如果过去的一切真的只是梦就好了,有时候他也会懒懒地想到。
只是,在这里,他的名字没有变,依然叫做吕凤歌。
一想起这一点,他总会一下子清醒,好像在昏沉沉睡去的时候抓住了一把烧红的火钳。
这个名字仿佛是海上的信标,无论风浪多么汹涌,总是立在那里,照着他回家的路。
所以每次有人叫这名字总能把他拉回现实中。
“吕凤歌,你今天不用去割猪草吗?”
这是吕素妮,他的一个堂姐。
他穿越的地方叫吕家村,是个偏僻的小村庄,庄里只有十几户人家,全都姓吕。平时大家日子过得不好不坏,倒也安居乐业。
其实一般这种地方吧,文风不会昌盛,大家取名都挺糊弄的。
男的比如吕百担,吕富,吕贵,……
女孩子比如吕妮妮,吕素妮,吕彩儿,吕小鱼,……
反正就是一看就很俗气的样子。
不过吕凤歌不同,据说,他生出来的时候,全村人都看到凤凰飞过。
这只凤凰体型巨大,五光十色,它在空中鸣叫了三声以后向着南方飞走了。
等到凤凰消失在天际的时候,村里新添了一名新生儿。
他就是吕凤歌。
吕凤歌被吕素妮打断了思路,他抬头看着自己的这个堂姐:“阿姐,今天我割完了。”
回答完后他呆了一下,然后似乎觉得对方站着不好,便在自己坐的石头上让出一个屁股,说:“阿姐,来坐一会。”
吕素妮看着他呆呆的样子,说:“我不坐了,我要去摘木槿花,你要没事干就来帮忙。”
吕凤歌好像想起来了,这个堂姐似乎快结婚了。
“你这是准备嫁妆噢。”
这边有个习俗,女孩子结婚时要准备一小缸腌制的花瓣。因为要腌制百天,所以名字很吉利,叫做百年好,象征两口子百年好合,日子过得甜甜蜜蜜。
这个花因时而异,也不局限于哪一种,春天一般是桃花,夏天大多荷花,也有采百合花的。
秋天么桂花居多,只是吕素妮选了木槿花。
吕素妮脸微微一红,随即严肃了一下:“你别管我,就说去不去好了。”
“呵呵,不要去,我是男的。”吕凤歌看了看她手上挎着的篮子,又开始发呆了。
这个堂姐年方二八,而且平时对自己很好,内心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应该去帮下忙。
只是这个事情一般都是新娘子和一群小姐妹一起做的。
话说,不知道曾经自己的妻子是不是也要采下花瓣,放在瓶子里,然后静静等着自己回家?
他又陷入了若有若无的回忆里。
“快来快来,趁还没到中午快来帮忙,下午晒热了就不好了。”堂姐催促他,“你才十岁出头,算什么男的想笑杀我是不是?快来快来。”
“不去……”
……
吕家村村东头有几块桑地,桑地旁种着一整排木槿作为隔离。木槿树有一人高,在秋日的阳光下,粉红色的花朵迎风招展,好像一面面旗帜。
吕凤歌最终还是来帮堂姐采花了,他身高不够,所以需要把树枝掰弯下来才能采摘。
木槿的树枝很柔软,树皮粗糙,不会招惹毛虫。
但是吕凤歌还是有点恼,因为毛虫很喜欢桑树。
还没采上几朵,他就觉得自己的手已经肿了一圈。
他把手上的几朵扔在堂姐的篮子里,问:“阿姐,你干啥一定要采木槿啊?全是毛虫。”
他堂姐那边沉默了半晌,说道:“因为这花大吧。”
吕凤歌差点没把手扎了。
话说回来,其实腌木槿花是挺好吃的。
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素妮,你和凤歌采花呢。”
两人看去,是他们二伯,只见他头上戴着一顶斗笠,穿着一条粗布衫,肩上扛着一把锄头。
吕素妮笑嘻嘻地应道:“是啊二伯,二伯你去哪里忙?”
二伯哈哈笑道:“我去看看稻田,昨天下了雨,得排排水。”
“二伯,你管得好,今年收成肯定好。”
“哈哈……”
一阵寒暄过后,二伯路过两人身边,突然恍然大悟地说道:“对噢,素妮,你是在准备百年好。”
吕素妮脸又红了。
二伯自嘲地笑起来:“哈哈,看我这记性,你二伯母前天还唠叨给你准备喜被,那小棺材有福气了。”
这里的小棺材当然是在调侃未来的新郎官,他家离吕家村不远,大约七八里地而已。
“二伯……”吕素妮撒娇道。
三人——事实上是两人——调笑了一通,二伯正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
“凤歌,你有没有准备灵鹤帮的招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