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不在焉时,芷卉会不由自主停下吃饭的动作,不是拨米粒就是转碗。妈妈最讨厌她这个习惯,准确地说是最讨厌她发呆,从小只要她两眼放空就会被敲头。妈妈说这是暴露智商的表现,她喜欢小姑娘眼睛闪亮神采奕奕的灵光样。
今天倒是没被敲头,妈妈只是用筷子敲敲她的碗边:“问你话呢!吃饭发什么呆!”
“嗯?”这才回过神来。
“复旦自主招生名额有消息没有啊?”
“没有。”
要是被妈妈知道真相,她肯定暴跳如雷,去学校找老师撕个腥风血雨也是有可能的。现在大局未定,没到下发纸质表格的时候,也许还有什么转机。
芷卉抱着侥幸得过且过。
“会不会你消息不灵,别的班早就定名额了?”
芷卉摇摇头,心虚地闷头扒了几口白米饭。
她没得到预期的答案,气不打一处,又另生是非:“你到底还想在这个垃圾班待到什么时候?怎么还没去找马老师要求补考?”
“马老师……今天去区里开会了。”
“那就找其他老师啊!”
“别的老师不管用。”声音越来越小。
妈妈察觉到反常,只是没想过她在撒谎:“你是不是不敢去找老师?这有什么好怕的嘛!完全是正当要求。你要再这么畏畏缩缩的,我明天直接去学校找马老师——”
“明天马老师也在区里开会。”芷卉急忙接嘴。
“那他到底哪天在学校?”
“……我不知道。”
“你不会问吗?这个总可以问其他老师吧!”
女生支吾着:“我明天问。”
妈妈不满地把饭碗一搁:“真是被你气死,考试考试掉链子,一点这样的小事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什么都办不成。掉进K班还不敢让你爸知道,你赶快给我解决了。”
怎么解决?
金鱼不慎跃出了鱼缸,熟悉的世界近在咫尺,只是你再找不到回去的办法。
只能愣愣地瞪着眼,独自承受氧气退散。
数学老师示意大家把书翻到中间,只有芷卉一动不动,在人群中过于醒目。老师停止讲课,叫了她一声,她还是毫无反应,连谢井原都从后排探出头想看看她怎么回事。
柳溪川推了推她的手肘。
她猛地回神,才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
她看看柳溪川面前的书页,也把书翻到那一页。
老师重新继续上课,下课后见她仍趴在座位上发呆,猜她魂不守舍是遇到了难题,便踱步过去,隔着钟季柏的座位面朝她坐下:“新生代表。”
芷卉抬起头,神情有些困惑。
“你是入学典礼上作为新生代表演讲的那个学生吧?”
芷卉确实是那次演讲一战成名的,在台上因为怯场把准备好的演讲词忘了个一干二净,台下新生又吵得要命好像说什么都没法吸引他们的注意,她索性丢开稿子来了段英文即兴演讲。这对她来说并非难事,她从双语幼儿园读到双语初中,说英语比母语流利。但似乎效果拔群,大多数老师学生都是从那次对她有了深刻印象。
她迟疑着,点点头,不知数学老师此时突然提起演讲是什么意图。
“那时候演讲多自信啊,现在怎么了?垂头丧气的,一点都不像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听听。”
何必提当年辉煌,对比之下格外心酸。
芷卉叹了一口气:“再好的演讲能有什么用?考不上复旦还不是要被妈妈骂死。”她垂下眼,“刘老师,我没拿到今年的复旦自主招生推荐名额。”
老师惊讶问:“怎么会连你都拿不到?”
“按班级分配,K班只有两个名额,可是以我的成绩只能排第三。”
“没关系,后面加把劲儿,我觉得吧,以你自己的能力不用加分也能考上复旦。”
眼下这种无关痛痒的安慰并不能解决任何实际问题。
芷卉情绪低落地摇摇头,再次往桌上趴回去:“我完蛋了。”
“如果你真觉得这个推荐名额对你很重要,可以自己私下去找年级主任商量商量,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
芷卉“噌”地坐起来,整个人都精神了:“什么回旋余地?”
老师慢吞吞地继续说下去:“公开说有五十张申请表,其实总共差不多有六十张,据我所知,年级主任那里应该还留了机动的十张。”
“真的吗?刘老师,你可不可以帮我跟马老师说说情?”
老师慈祥地笑起来,拍拍她:“这个,我去说不太合适。除了你自己去争取,其他人帮你性质都会变味,就算得到了在别人眼里也是走关系得来的。”
芷卉又没了主意:“我自己?怎么争取啊?”
“我也不知道,但我想,”老师笑了笑,“要得到瞩目,应该先证明自己当之无愧吧。”
女生蹙眉不解。
老师补充道:“就像当年你的演讲一样。”
芷卉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溜烟儿跑出教室。
正是准备早操的时间,运动员进行曲循环播放着,芷卉踩着节奏,感到备受鼓舞。她匆匆跑到英语办公室,在门口往里探了探头,年级主任的座位空着,班主任的位置也没人。
她犹豫着进了门,问旁座的C班班主任:“邵老师,请问马老师去哪儿了?”
邵茹抬起头:“马老师不在吗?欸——?”环顾四周,“刚才还在,可能去操场了吧”。
女生谢过她,正准备离开,就被班主任叫住了:“找马老师什么事?”
原来她刚才并没不在,只是正弯腰捡掉在地上的试卷。
芷卉被吓了一跳:“没,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你早操时间到处乱跑?”
“我赶得上早操。”
班主任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她:“赶不赶得上早操不是重点。我不希望你一个K班学生遇到困难总是求助于A班班主任。你有任何问题,不管是个人学习方面,还是班级工作方面,要么自己解决,要么来找我,我才是你的班主任。”
真服了她,在管辖权方面这么锱铢必较。
芷卉暗自腹诽,嘴上只能道歉以求尽快脱身:“对不起吴老师,我没想要——”
“你现在就可以直接跟我沟通。” 班主任好像看穿了她的口是心非。
“我……我是想问……”女生随机应变,“运动会那两天高三放学时间。”
班主任觉得有点意外,放下笔往后靠向椅子:“问这个干吗?”
芷卉把理由编下去:“因为是双休日,有同学说要上校外补习班。”
“全校是四点放,”班主任想了想,“我们班自习到五点半,要上补习班的让家长给我打电话。”
“啊?为什么?”
“防止有人溜去网吧。”
芷卉忘了自己的来意,在放学时间上争取起来:“这也太不公平了。”
班主任反而不想再跟她多废话:“不自觉的班级没资格谈公平。没别的事你可以走了。 ”
今天踩着运动员进行曲前往操场的人群中,女生回头频率格外高。谢井原发现了。
大概和钟季柏非要一路勾着自己的肩有关。
钟季柏身高187,脸却只有巴掌小,用女生们的话来说,头身比格外惊人,初见时走进教室会显得空间变小,引人瞩目到集体安静三秒。细究起来,并不是长辈们认可的那种浓眉大眼正统帅哥,只不过热情活泼爱运动,总是笑成眯眯眼,又经常撩人于无形,是可爱的类型。校文艺活动常由京芷卉和他一起主持,这种严肃场合他又意外地能撑起正装制服。反差萌俘获了无数少女心。
谢井原平时做惯了小透明,突然被他拉进焦点,有些不自在。虽然往常因为是邻居而钟季柏又粘人本领非凡,两人关系一直不错,但在学校不同班就几乎没交集。眼下他这是愈发得寸进尺了。
“怎么没看见笨京出来做操?”
“找她干什么?”
“你没发现?昨天和大家吵完架,今天她老闷闷不乐。我要让她体会到我们班的温暖啊。”
谢井原充满怀疑地瞥他一眼:“怎么让她体会?像这样勾肩搭背吗?”
钟季柏起了恶作剧的心,反将一军:“是啊,你不要吃醋哦。”
谢井原微怔,转而理解了对方的准确语义,并不是指吃京芷卉的醋,而是指吃他自己的醋。这家伙毫无性别意识,像个小学生,以小学生思路说出的胡话有时反而歪打正着。他忍不住低头笑,再抬头看向远处时下颌还敛着简练的线条。
前面频频回头的女生群体突然爆发出一阵骚乱。
看来是谢井原自己对 “小透明”有些理解偏差。
从前大家只是觉得谢井原冷眉冷眼,傲慢得让人迫于压力绕道走,但谁能否认他清秀英俊的脸才是本校女生最热衷向友校同学吹嘘的存在,一万次对天发誓“真人比(偷拍来的)照片帅”,一万次为他辩解“没有翻白眼,这不是白眼”。
现在他居然被钟季柏勾着走,笑起来温温柔柔好脾气,原以为他们风马牛不相及,居然有同框得如此和谐的一天。
全圣华女生深感此生圆满,本校故事今日可以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