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就像一朵五颜六色的花,在这个洁白的塔里周而复始的盛开,有时候它是粉色的,有时候它是绿色的,有时候它又是金黄色的,而此时它变成了浅银色。
铜州又进入了冬天,一个颓败又美丽的季节。万物蛰伏起来,整个世界安静了许多,阳光明亮地照耀着渐渐冰冻的土地,泛起一丝丝明晃晃的光,空气冷冽透彻,细微的颗粒物随处可见。
“星火”教室里的暖气热烘烘的,让人想睡觉。到了下午四点多,日常的工作已经忙得差不多了,几个社员干事围在一起谈论着国内一桩走私大案的处理结果,张子帆和李小莫独自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看画画的,难得懒掉下午剩下的这丁点儿时间。
这时候,星火学社的门“咚”的一声被推开了,把大家吓了一大跳。往门口一看,是学社的李月秋傻愣愣的站在门口。他的眼镜蒙上了厚厚的一层水雾,整个身子耷拉着像被霜打了一样,魂儿不知被勾到哪去了。
“怎么着,‘诗圣’同志,被女朋友揪耳朵了?” 向芷桐开起他的玩笑来。
他还是站着不动,任冷空气从他的两侧呼呼的冲进教室里。
这个李月秋,可是社里乃至学校里的传奇人物,长得让人记忆深刻不说,最关键的是他有一个响亮的外号“能大诗圣”。贵为“诗圣”,自然有过人之处。要说张子帆和李小莫这样的,也是诗歌的忠实拥趸,甚至有着诗一般的灵魂,可在李月秋面前那也是小巫见大巫。
高考让李月秋一战成名,奠定了自己在能源大学的江湖地位,谁都知道高考作文是不能写诗的,但他却偏偏逆天之大不违,在考卷上工工整整的用正楷写下了一首现代诗,结果可想而知,他的作文得了零分,这让他失去了上名牌大学的机会,委身到了能大。
到了能大后,他的诗人秉性表现得更是有恃无恐。有时候他是一个酸溜溜的怪人,说话各式各样引经据典让人摸不着头脑。有时候他是一个危险的激情分子,追女生可以追到女生宿舍里,楼管阿姨撵都撵不走。有时候他又是一个天赋满满的表演家,他朗诵聂鲁达的诗《我喜欢你是寂静的》赢得校朗诵比赛冠军,把全校女生迷得神魂颠倒。
就这样一个折腾分子,今天这是杂的了?
他看起来面色有点煞白。
向芷桐喊着:“李大圣,你别闹!撞鬼了!”
他才慢慢的挪着步子,走进了教室,也并不说话,只是取下眼镜,用自己的衣角擦了擦雾气,又继续戴上,然后抬起腿迈上了讲台,然后又一动不动了。
“眼睛红的……他哭了!” 杜义可笑嘻嘻的说道。
“我靠,哪家的女孩子造的孽!”
“那不至于啊!”
“哈哈哈哈。”教室里哄笑起来。
“卞之琳,——死了!”讲台上一个声音传来。
笑声霎时停住了。
“啊!袁琳?死了?”向芷桐紧张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袁琳是她隔壁宿舍的。
只见李月秋把头抬了起来,咬着牙,大声说道:“卞之琳,——死了!”
“卞之琳死了?”
“他死了,今天是我们现代诗歌的祭日。” 李月秋眼睛又涨红了。
教室里没有了声音。
片刻后,有人才说了一句:“人固有一死!他也算曾经芳华过!”
“别说错话,小心诗圣跟你急,他可是真诗圣。”
“月秋,晚上我们喝点酒吧,向我们的诗人致敬。”李小莫对着台上的李月秋说道。
“走,喝酒去!今晚我请客。”李月秋站在台上,把手一挥,像一个哀伤的将军。
他们拥在露天的餐桌上,点了几个简单的菜,桌子上剩下的空间都摆满了酒。每个人无一例外的拿着杯子,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起来。
数李月秋喝得最多,他把酒当成了水。
“再也不会有了,再也不会有了……再也不会‘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李月秋闭着双眼,歪在椅背上,不停的嘟啷着。
“我们对诗吧。”李小莫突然提议。
然后大家就开始对起诗来。卞之琳,艾青,海子,泰戈尔, 普希金, 聂鲁达,叶赛宁,雪莱……他们的诗都一一的被他们的尊崇者诵读了出来。直到声音嘶哑、意识麻醉。
在偌大一个中国,一个人死去,一个诗人死去,不是英雄,不是伟人,也不是明星,也许并不会或者根本不会引起任何波澜。但对于某一小部分人来说,死去的这个人,却可以让他们无比黯伤,无比悲恸。他们的生命早已与逝去的东西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逝去的这个人早已经成为了他们的良师、益友,他们一直守护的东西曾带给了他们活的灵魂的光辉。
星火这群年轻的面孔就是逝去的老人的最后守护者,他们给了他最大的荣耀。
这天的酒也特别催人,除了几个女孩子,大家都喝多了。直到最后一个男同胞倒下,女生们才把他们搀上了出租车,送回去学校。
……
李小莫靠着张子帆坐在后排。张子帆旁边是已经晕过去了的李月秋。杜义可坐在副驾驶位,他趁着酒性跟司机聊起诗来,司机大叔顺口背起了《沁园春·雪》,把已经睡着的李月秋都给激动醒了,大声附和着。
李小莫看着紧挨着自己的张子帆满脸通红,脑袋东摇西晃的,嘴里也不知道囫囵着什么,就有点想笑。
男人有时候真是可爱,她想。
却不想,此时一只手伸了过来,紧紧的裹住了她的手,她并没有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