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仲文的梦似乎很是不顺遂人意,额头上皆是汗珠子,眉峰也皱地高高的。
查益儿拿着手巾,坐在床边,轻轻的,一点点粘去汗水,生怕惊扰了重伤的二伯休息。而桑圆,则躺在另外一个房间,面色苍白,嘴唇干裂,在昏迷中喊了好多声“水”后,这才有一个黄毛丫头提着茶壶跑了过去。
这里是查玖枫的庄子,位于邵原县城的郊外,至于查玖枫,是查氏七房次子,查柒松的弟弟,目前在王屋营屯军校尉手下任正七品偏将,六品上的武学修为,在查府属于资质平凡的子弟,不过小时候亦是跟在查仲文屁股后面长大的,对查仲文很是亲近。
待到晚上天黑后,查玖枫才骑马归来。
让下人将马牵去马房后,他便径直来到查仲文养伤的小院。
或许是天意凑巧,他来到床边不久,查仲文就缓缓醒来,这可高兴坏了查益儿,本想一把搂住二伯,可又怕伤着对方,左右环顾,只好用九叔将就将就。
查玖枫一个糖炒栗子敲在查益儿的头上,笑骂她忘恩负义,亏自己一直那么疼查益儿。
看着九弟和侄女如此和谐幸福,查仲文难得露出笑容,就连腹部伤口的疼痛,似乎都好了许多。
待查益儿被赶出去后,查玖枫这才将门关上,坐在二哥床前,一脸正色。
“二哥,那两个刺客的身份查出来了,是江湖上有名的双子星。”
“双子星,竟然是他们,怪不得如此了得。不过,真没想到他们居然还隐藏着妖人的身份。”
查仲文说完后,有些咳嗽,“等等,那岂不是……”
查仲文突然想到了一些关于双子星的传闻,“邵原县的金背刀门?”
他看向查玖枫,忧色满脸。
“死了将近二百人。”
待查玖枫点头后,他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原来双子星这对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双胞胎杀手,为了保证自己每次刺杀的成功率,都会在出手之前先委托别人去挑衅目标,以试探目标的招数实力,当然,每次委托的人,实力都是比不过刺杀对象的。
其实这倒没什么,谨慎是杀手的必备素养,无可厚非,但他们在江湖上臭名昭著的原因却是,在利用完委托对象后,便会对委托对象下杀手。
至于原因,没人知道,可能是为了隐藏身份,也可能只是为了杀戮的快感,反正人已经死了,这世上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抛开双子星,查仲文沉静下来,开始思考幕后的真正主使。毕竟双子星只是杀手,只认钱财不认人。
查玖枫看着陷入沉思的二哥,知道他在想什么,查玖枫知道答案,可他不会说。不过他相信聪慧如二哥,会自己得出结论的。虽然他远在雍州,可宗族大会上发生的府里大事,多少还是知晓的。
查仲文也没费多大精力,脑海里便浮现出了二长老那张阴翳刻薄的嘴脸,他至今还记得,自己被宣布成为下任家主时,二长老那扭曲的神情。
那么要杀自己的人,如果不是二三五房的人,还会是谁呢?
……
查玖枫的庄子位于鹤汤峪,是大秦山北麓的一个山谷,谷中良田阡陌,炊烟袅袅,再加上谷中有数处温泉池子,地热丰富,故而是雍南数一数二的好地方。
由于伤势严重,查仲文的伤要养上两个月,而桑圆,虽然当初看着伤势骇人,但只是翅膀上的伤口,变回人形后,便可在体内温养,再加上妖兽本源自带的再生能力,桑圆在榻上躺了一周,便可下床活蹦乱跳了。
鹤汤峪的庄子有八百亩地,两个鱼塘,和一大片山林,是查玖枫在雍南的私产和暂住地,每当营中休沐,他便会回到庄子里,泡泡温泉,打打猎。
庄子平时由老吴和他婆姨打理,老吴是个残疾,听说以前也在王屋营里当兵,是个队副,后来受伤残疾了,便被查玖枫要来管庄子,顺便也能让他老有所依。
他婆姨吴家婶子是个热心肠,长得朴实,极为标准的雍地女人,能干又大方,不然也不能将查玖枫的庄子打理的井井有条。
吴家有两个孩子,男女齐全,男孩叫吴大,和桑圆还有查益儿差不多大,女孩略小,叫丫丫。在等待查仲文康复的日子里,桑圆跟两个孩子成天玩在一起,很是要好。
而查益儿却从不和吴大、丫丫玩,就连话,也很少跟他们说,不过就连桑圆这个所谓的“小师弟”,查益儿亦很少搭理。她喜欢坐在二伯养病的房间,捧一本经史子集阅读。有时心血来潮,碰上好天气,便去山上采些兰草野果,回来让下人做成糕点,再烹茶佐而食之。
对于桑圆他们的扮家家,玩泥巴,上树掏鸟窝,或者如河边钓鱼,全都不屑一顾。她认为,那些终究是野孩子玩的。
即便没孩子陪,查益儿依旧快乐,因为她觉得,现在的她是自由的。即便她依旧每日坐在房里,她也依旧觉得自由。或许这么多年,她的不自由可能只是等于阳都,或者等于查府。
只要不在这些地方,究竟是行走在蓝天白云下,还是坐在深宅大院里,她都可能会觉得是自由的,觉得她已经天高任鸟飞了。
每天桑圆吃过午饭,便爬上吴家小院的墙头,看吴家老小在房檐下蹲成一排,吃馍喝粥。蹲着吃饭是北方很多地方的习惯,这在湖州那样的南方却极少见到。
桑圆一开始看的是新奇,可看了快半个月了,桑圆依旧喜欢吃过饭,就爬上来看。
他喜欢看老吴将肥肉片子夹给儿子,喜欢看吴大总先让妹妹先吃一大口肥肉,母亲再吃一大口,然后自己再吃。
更喜欢看吴大有时糟践了邻里的果蔬,然后被吴婶婶一顿胖揍。
吴大和丫丫一看到墙上露出的脑袋,便会对着桑圆挤眉弄眼,丫丫也会被哥哥逗的笑喷出馍馍渣。
有时候牵着丫丫,和吴大勾肩搭背的时候,桑圆觉得很开心,但鼻子又酸酸的。
直到有一天,他们玩的疯过了头,吴大和丫丫被生气的吴婶拧着耳朵扯回家后,桑园看着她们的背影,在夕阳里,被拉的很长,光线昏沉却带着丝丝暖意,这时的桑园终于明白了,他想家了,他想爹娘,他开始怀念起以前在桑家镇的日子了。
平淡又暖如春水。
在某天夜里,他爬上庄园最高的房顶,看着远方连绵的大秦山峰峦和那一轮圆满的玉盘,他陡然开始怀疑,以前向往的江湖,真的是自己所喜欢的吗?还是说,自己成不了仙师,所以才对现在有了怀疑?
桑圆并不清楚。
不过,他看着自己的手,看着自己的脚,摸着手臂和头发。
嗯嗯,已经是个人的模样了。
他在心里想道。
同时,他也下了另外一个决定,他准备回桑家镇看看。反正,先生的伤还未好,再加上自己能飞,应该能在离开前回来。
然后他跳下屋顶,回到自己的房间,掀开被褥钻进去。这晚他做了个决定,所以睡得很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