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过去很多年,多少个午夜梦回,桑圆脑海里,都是那天的场景。那是少年时期的他,一直藏着的,被时光掩埋的秘密。
那天夜里,因为查仲文一直没有归来,所以桑圆睡得很浅。
当客栈小院的院墙响起轻微的声音后,他便起身推开门,点着灯笼,来到院中。
这时,查仲文刚抱着查益儿落在院里。
看到桑圆,查仲文微微一愣,“咦,还没睡吗?”
桑圆提着灯笼走上前,“没呢,先生,您不回来,我哪里睡得着。”
然后,他便看到查仲文的怀里抱着个女童,于是联想到老黄讲的一个名为《紫氏部记》的故事,心想先生莫不是想学那光君,收养女童当老婆。
于是,他好奇的将灯笼提高,好叫灯火照亮那女童的容颜。
只见那女童约摸跟自己岁数相当,粉面玉瓷脸,月蛾眉,星眸眼,纤珪拂着鬓丝,对着查仲文微笑时,脸生双靥,娇嫩可爱。
桑圆陡然间恍恍惚惚,支支吾吾的问道,“先生,这,这莫不是你给我找的小师娘?”
查仲文差点吐了口血,心想这孩子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玩意,这益儿才比你大不到一年!
“这是我侄女,查益儿,这次会跟我们一起去阿特拉斯。”
桑圆悄悄松了口气,“是这样啊,先生。”
当他再一次看向那个漂亮小女孩的时候,发现那女生正轻蔑的,像看一只苍蝇般看着他。
完了!
桑圆偷偷看过街坊邻里带适龄男女首次见面,知道第一眼的重要性。
此时,他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他恨自己刚才在胡说八道个什么呀!
……
第二天清早,查仲文便叫了马车,准备离开阳都。
马车,这东西桑圆见过,桑家镇也有,只是不多,毕竟一辆马车不只得养车,还要养马养人。即便是一些小有家财的人,更多时候也只是租车。
显然,桑圆家连小有家财都谈不上。于是乎,坐在车里,他东摸摸,西望望,很是新奇。时不时还爬出车,看着拖车的马儿扭动屁股,晃动尾巴。
看着桑圆的这些举动,查益儿悄悄撇嘴,心想二伯伯到底从哪里收来的乡巴佬学生,真是丢份。而且现在这个乡巴佬还恬不知耻的叫自己小师姐。自己又不是二伯伯的徒弟,而且这傻子难道不知道叫小师姐,那就得有个大师姐吗?大师姐在哪里?
桑圆自然不知道查益儿的想法,不过他伏在车窗上,突然风中飘来几片打转的金黄柳叶,这柳叶,他似乎见过。
而查仲文坐在车厢外,赶着马车,特地绕路来到姑娘桥边。
只见对面莒国堂今日张灯结彩,十分喜庆。从宾客路过马车时的对话里,查仲文才知晓,原来是莒国堂掌柜,他儿媳妇的三小子今天满岁宴。
听着远处锣鼓喧天,查仲文调转马车,离开了。
他依着车门,对着空气呢喃细语,“多子是福,多子是福啊……”
然后会心一笑。
……
随着阳都巍峨的城墙渐渐消失在桑圆眼里,而西边远方的沃野则渐渐浮现在查益儿眼里。
曾经,天高地远,广阔的世界是查益儿的向往,所以她小心隐藏着妖人的身份,在阳都天师大学堂里求学,为的就是他日为官可以去四方差旅。
这整个世界,对于女人来说,多半是不公的,她们被限制在宅院里,活动的地方除了自家府邸,便是阳都的几处济民堂,只能去那里祈福求子还愿,其它业余活动,少的可怜。
唯一可以让女子冲破桎梏的就是仙师的身份。仙师强大而稀少,对于民间来说又神秘未知,所以各大朝廷都没有像对普通妇女那样限制女性仙师,而百姓们又不会去苛求神仙遵守三从四德,足不出户。
当查益儿在小荷会上暴露,被锁进废院时,她真的觉得世间一切都破灭了,但如今,兜兜转转,她还是得到了她想要的海阔天高,虽然,也失去了很多。
但总体来说,当下还是很幸福的,有二伯伯陪着,又能走过千山万水。虽然她知道查仲文只能陪她一年,但她有自信,认为等她长大,等她强大,查府那些个腌臜的人,又有几个能奈何自己,何况,二伯伯是要成为族长的,到时候,自己想回去便回去。
……
车行半月至雍南邵原县。
因为遇上一场秋雨,便在这里蹉跎数日。
北地的民风剽悍,来往之人多配刀带刃。在客栈里,很多时候一眼不和,便大打出手。
桑圆天天爬在二楼栏杆上,喜滋滋的观看了不下三场斗殴。
也许是作壁上观多了,终究遭受了报应。
在他们离开邵原县的那天,几个青皮居然打起了查益儿的主意,趁着查仲文与客栈掌柜结账的功夫,竟然钻进车中,扛起查益儿就跑。
查益儿当时惊讶到了极点,以至于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桑圆追上来跟几个青皮缠斗后,她这才回过神儿。
阴属仙术悄然施展,将几个青皮的速度延缓数倍后,便指挥桑圆把几个图谋不轨之人打了个半死。
待查仲文赶来时,查益儿正坐在几个青皮身上拷问他们。
得出的结论是,几个人手头紧,在偶然见到可爱的查益儿后,便四处打听。得知是外乡人,且只有一个大人在身边,于是便生了不好的念头,准备将查益儿卖去窑子里。
不过打也打完了,他们三个为了赶路,也不方便去报官,毕竟打官司可不是一个朝暮就能有个结果的,于是便放了几个青皮。何况,他们终究只是个过客,这几个青皮在他们的人生中,可能再也不会出现。
但是,恩将仇报是江湖的常态。
在他们离开邵原县两个时辰后,在一处旷野上,查仲文他们被一百多人团团围住。
这百来人,个个手持金背刀,大部分跨着青驴或骡马,只有几个人骑着还算神俊的马驹。
从对方的叫嚣中,桑圆他们才得知这群人是雍南的一个帮派,名叫金背刀门,而他们来这里的原因,居然是给之前的几个青皮报仇。
桑圆仔细环顾了一圈,才在人群的边缘处,找到了那几个贴着膏药,鼻青脸肿的青皮。
同时,桑圆又浑身有些颤抖和激动,毕竟这场面,就是老黄讲的江湖。他曾无数次幻想,自己有一大帮兄弟,一旦自己被欺负,就一群人冲去找人算账。然后就可以狠狠的威胁他的对手,“桑家镇只有一个圆儿哥!”
至于为啥不害怕陷入包围的困境,因为他能飞,而先生有迷毂叶,能带着小师姐飞。
但是,查仲文显然是不打算逃跑了事。
他眉头皱着,心里除了恼火,还有点好奇,他忍不住想问对方一句,如今的江湖人这么义气?
金背刀门的门主还是很爱面子的,他没有叫人一拥而上,而是先派出一个体型硕大的得力干将打先锋。
这壮硕汉子的金背刀都比别人的大三圈,落下来的时候,虎虎生风。
查仲文摇摇头,便轻松的躲了过去。然后一抬手,便将一颗种子塞进他的肌肉里。
紧接着,种子生根发芽,根须沿着壮汉的血脉缓缓漫延,不一会儿,种子就冒出一颗殷红的幼苗。
疼痛虽然不是瞬间炸裂的那种,但是却是最为难熬的噬痛。犹如万千蚂蚁钻入你的体内,啃食你的骨血。
平日不言伤不言痛的壮硕汉子,如今抱着手臂,在地上嚎啕,并且蜷缩的像一只虾子,没过多久,便嗝屁升天。
查仲文一脚踢开那个汉子,缓缓的走向金背刀门众人。
此时,由于在查府吃瘪所积累的怨气,似乎能有个宣泄口了。
不过查仲文一个劲告诫自己不可滥杀,嗜杀。于是,他打算只是好好教训教训这一百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