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瑛立刻拨通了李禾多的手机。
“我账户上多了来历不明的五十六万,是不是夏秋让你帮忙还钱给我?”
李禾多也是闺蜜圈一员,但和赫连一向关系不太融洽。工作日午餐时间,正在食堂窗口前抢菜,突然莫名其妙接到这种电话,从哪个角度考虑都无法和颜悦色:“你是在炫富吗?五十六万不想要可以捐款,关我什么事。”
“怎么可能不是你,在银行工作的除了你还有谁?”
“全中国银行就我一个人?钱多钱少全怪我?”
赫连一时语塞,日常出卖唐韵:“……唐韵说是你。”
好像甩出了唐韵的名字,她就更理直气壮似的。
李禾多为了接电话,单手拿餐盘从窗口离开,一转身,刚打好的汤被碰掉在地上,不仅汤全洒了,还溅了一裤腿,这笔账当然又得算在赫连账上了:“唐韵让你吃屎你怎么不去吃屎?”
这话一出口,排在她身后的一队人都皱起了眉。
不过赫连好像缺这根神经,反而想深究下去:“唐韵什么时候让我吃屎了?”
“高二运动会女子四乘一百米接力前,唐韵让你吃点屎冷静冷静!”不等她继续纠缠,李禾多迅速把电话挂断,总算出了口气。
重新打完汤再回想起来,李禾多才发现自己又被赫连带进什么幼稚阴沟里去了。
但也不是每个人都嫌弃赫连幼稚。
尹铭翔姗姗来迟,抱怨着高架路况太差,一低头发现赫连丧如瘟鸡:“怎么啦?”
“高二运动会接力前我做了什么,唐韵让我吃屎?”
尹铭翔把她从行李箱上赶起来,认真想了想:“咱俩一起吸气球玩变声,是那次吧,最后差点被麻醉了。”
赫连这才有了点残存记忆,但还是不服气:“咱俩一起,为什么只骂我不骂你?”
“我又不用和她一起跑女子接力。”尹铭翔说。可见,赫连的不着调是从小到大一贯的,但倒不算什么大毛病。她小时候成绩不错,进了职场也小有作为,除了说话做事容易偏离重点之外大概正常。
***
尹铭翔开了辆跑车。
赫连在副驾座上一口气拍了七十多张自拍,如果不是行李箱放在后备厢了,她可能还想拿出衣服来换装。
“所以说运动使人暴躁。当年接力四人组,李禾多脾气最差了,唐韵也不算温柔的,老凶我。”
“夏秋就一点不暴躁。”尹铭翔反驳。
“说到夏秋,我发现新证据表明夏秋没有死。”
赫连话音未落,尹铭翔急踩刹车,导致她手机直接拍在脸上。
尹铭翔把车靠边停下:“你发现夏秋没有死,所以你先跟我聊了五公里的运动会?”
赫连不由得拔高音调,突发性暴躁:“你喜欢夏秋也不能这样踩刹车啊!我乳贴都移位了!”
“是吗?我不介意。”尹铭翔波澜不惊地看着她。
赫连狠狠捶了对方三下,见对方面不改色,依然瞪着她催下文,才继续说下去:“我收到一笔夏秋失踪前借走的钱,银行客服查不到来源,唐韵怀疑是李禾多搞的鬼,李禾多不承认。据我推理,她肯定知道夏秋的去向了。”
“可是李禾多知道夏秋的去向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因为……”赫连转转眼睛,“她很恶毒啊,我知道了!说不定是她杀了夏秋。”
“你刚说夏秋没有死。”
尹铭翔翻个白眼,重新发动了车。
***
骁盛公司这间会议室在走廊尽头,僻静又采光好,长条形的会议桌周围一圈大概能坐二十人左右,外围还有一圈,今天没有用上。
九名董事加监事两人,坐席照例阵营分明,和中集团四人在一边,骁盛的人和其他股东在另一边。
金凌主持会议:“黄伟副总的离职已成定局,现在他的大部分工作由上海项目副经理兼工程部经理顾峥代理,我们必须在这个月内尽快找到替任。”
和中集团占和盛股份的36%,是一家大国企,为首的高雷是和中集团执行副总裁,人如其名,雷厉风行,说话也直来直去:“黄伟为什么非要辞职?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
“身体问题。”
“可我听说他已经找好下一份工作了,新生阳投资。难道他的病只在和盛发作?”
金凌将早已准备好的一本文件递过去:“这是黄副总的体检报告,肝硬化中期症状,医生建议避免过度疲劳,他已经无法承受公司要职的工作压力。”
高雷只翻开第一页扫了眼结论,就把体检报告随手丢在了桌上。
和中集团的总工比高雷还要年长,说话更稳重一些:“不管怎么说,和盛高层人事变动太频繁总会带来负面影响。”
骁盛的财务总是陈骁的舅舅,也比较年长,出面缓和气氛:“当然。我们骁盛计划在年内上市,这对我们影响更大。我们会尽量避免这种情况再次发生。”
和中最年轻的董事接话道:“所以下一任选谁就得慎重了。我们倒是想到个合适人选。”说着便将一份资料递给金凌。
高雷接着说:“吴俊鹏,你们应该都认识,沪升置地的项目总,任期六月结束。”
和中的人继续介绍:“他在任期间,沪升置地投资回报率屡创新高。”
“但他离任后沪升置地的审计结果疑云重重,直到现在都没有公布半年财报。”金凌自己是税务师出身,丈夫是知名审计事务所合伙人。和中的人通常不会无视她的意见。
高雷不以为然:“那不过是继任者兴风作浪树立权威的手段。他不行,那郭飞呢?他经验丰富。”
“还是得罪人的经验。”陈骁的堂妹陈萱接了嘴。
“他怎么了?”
“就他那火爆脾气,还有酗酒的毛病。请的是高管还是弼马温?”
陈骁忍俊不禁,为了掩饰笑意,在座位上调整了一下姿势。高雷则咳嗽了一声。
在场的所有人中陈萱最年轻,但她伶牙俐齿,又是孕妇,大家场面上都有点对待小辈似的让着她、照顾她。
不过她这次的理由也不太站得住脚,和中的人还想争取。
“可是郭飞手下有不少得力干将啊。”
骁盛王副总摇了摇头:“天花板太低,光有干将可不够。”
陈骁的舅舅补充道:“这么大年纪还不稳定,恐怕能力和资源都不行。”
“你们想用谁?年轻的……顾峥?”
“顾峥工程部任务已经很繁重,他忙不过来。”
“那还有谁?”
金凌起身,一边分发传递文件,一边介绍:“唐韵,交大工商管理硕士。KNE、威展工作经验,创立国内排名前四的民营会展公司……”
“才34岁?这也太年轻了吧!而且她操盘过大型工程吗?”和中其他董事小声质疑。
高雷瞥一眼资料,又扔在一边,马上毫不掩饰地大声吐槽:“这人听都没听说过。”
“那就是你的遗憾了。你只要见过就会喜欢她。”陈骁面带一点微笑。
高雷又捡回资料,指着材料里唐韵的正装照:“我见过了。难道现在我们要找个新闻播音员?”
“我们要找张讨人喜欢的脸,来抵消万恶资本家的企业形象嘛,”陈骁往椅背靠过去,半开玩笑地说,“在互联网时代,这挺重要的。”
“那找个代言人不就解决了?”高雷说。
“我们有了唐韵就有了代言人。”陈骁慢条斯理地用手指数着,“她是女性,漂亮,能干,独立。符合这个时代受大众欢迎的所有标准。从此以后,她就是和盛。这能让人们在抱怨房价时忘记我们的存在,而在谈论优质品牌时让我们脱颖而出。”
高雷一副还有反对意见的表情,又说不出反对理由。
和中的总工倒是在陈骁说话时频频点头:“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陈骁指指陈萱:“他是我妹妹的高中同学,从小看到大了。”
***
监事会主席许志杰在董事会上自始至终未发一言,送走和中集团的领导之后又匆匆返回了陈骁的办公室。
“和中集团的人肯定听见了风声,所以才会在董事会上发难。”这话听着仿佛他自己不是“和中集团的人”。他原本先后任职和中集团项目经理和采购部经理,富二代一个,现在受了委派常驻骁盛。人生没受过什么挫折,37岁了,遇到点事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陈骁坐在大班台后,高背椅上,懒懒地说:“不用焦虑,黄伟不敢对我们不利。上过同一条船,做什么都得先考虑自己能不能顺利到岸。”
“你知道他对外说的离职理由是什么吗?”许志杰急切地凑到桌前。
“薪水少。”
“简直扯淡。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他边说边在房间里转圈。
陈骁说:“我会找机会警告他的。”
“问题是接下去怎么办?这个唐韵能找来吗?”
“会来的。”
“她在不在可控范围内?”
“会在的。”
“黄伟来之前你也这么说。”许志杰这话近似抱怨,完全忘了自己在对谁说话。
陈骁也懒得跟他计较:“我低估了他的胃口。”
“那不也是你的失误吗?你让我怎么相信这次万无一失?”
“你只能相信。”陈骁用眼神提示他的失态。
许志杰终于被吓得找回了理智:“好吧,这次你可一定要看准人,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们不需要退路。”陈骁对他换回关爱智障的眼神。
这时秘书来电通知董秘要进来。
金凌进门后与正要出去的许志杰打了个照面,点头微笑,径直走到陈骁面前,递上一个文件夹:“所有融资合同上都只有郑健一个人的签名,原来的股东中只有唐韵的股份被严重稀释,她相当于已经出局。”
陈骁翻看着:“怎么做到的?”
“她签了个让郑健全权代理的授权。”
陈骁摇头笑道:“毫无戒心。”
金凌忍不住问:“您看上她哪点了?”
在金凌看来,这个唐韵实在没什么出众之处,董事会上故意只提硕士院校而不提本科院校是因为本科院校根本拿不出手,退一步说,交大MBA在高管中也稀松平常,连顾峥都是清华硕士。要单纯凭本事做高管,这学历不够。不计较学历,论背景她就更没什么竞争力,排队等三年也轮不上她。
金凌对陈骁家里出的事略有耳闻,也无意干涉老板的私生活,陈骁要再娶十个女人她也只当看不见,可把女人放到项目总这么重要的职位上,不是儿戏吗?
陈骁阖上文件夹,淡淡地说:“拭目以待吧。”
金凌站着没动。
“我不得不说……这个人选我从一开始就有点疑虑,但既然是您的判断,我还是无条件支持。只不过想提醒一句,自负者容易操控也容易失控,盲目和莽撞总是共生共栖的。”
陈骁盯着反常的金凌看了几秒,点了点头:“嗯。我心里有数。”
金凌有点失望,却保持了应有的职业水准,多余的话没再说,关上门出去了。
***
直到四周安静下来,陈骁才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他下意识地翻开桌上的文件夹,又看见唐韵那张正装照,想起和中集团的人对她的“新闻播音员”评价,不禁笑起来。他记忆中的唐韵可不是这样。
一年前在警察局见面的那天,唐韵穿着香槟色真丝衬衫和包臀短裙,领口解开两粒纽扣。
陈骁与赫连瑛说话时看过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