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有人通风报信,砾双的合同迟迟卡着不签。吴嘉玲急了,周一一早就赶到和盛想找唐韵,被告知唐韵去了项目点,又跟着追去了郊区。
这天陈骁和罗耀为了收购一事出国,吴嘉玲不确定他在国外待多久,生怕陈骁缺席会造成变故。
唐韵对这不速之客有点厌恶,但也只好把人召集起来开会。
吴嘉玲自己并不懂那么多专业的东西,带了六七个下属,可是负责谈判开价的却是她本人。唐韵秀才遇上兵,每次刚和砾双的中层说通道理,又被吴嘉玲嘻嘻哈哈胡搅蛮缠搅乱了,会议进行两小时,毫无进展。丁羽良呢?也会装疯卖傻,句句话都帮着砾双说,太明显的拎不清,又或者说,太拎得清。
在吴嘉玲眼里,质量、价格都没个标准,只要关系、人情在,什么样的交易都应该达成。这态度让唐韵非常反感,干脆宣布休息半小时,拖到午餐时间。
唐韵一个人转到工地上抽了根烟,陈骁的电话倒赶在午餐前来了。唐韵嗤笑这丁羽良的告状速度比工作快多了。
陈骁开门见山:“和砾双尽快把合同签了吧,没什么值得折腾的。”
“陈总,砾双很多材料的价格我不能接受,甚至超过了我的常识认知范围。”一个井盖价格上万,这不是离谱吗?
陈骁却依然理直气壮:“那是因为你缺乏常识。”
大概是说完才意识到语气太重,又了缓和一点:“唐韵,做工程要控制的是大方向,不要老在细节上纠缠。你现在应该把更多精力放在一期的验收和决算上。”
“陈总,您确实可以只控制大方向,”唐韵说,“但我的职责是根据您定下的方向推进工作。如果今天我不在材料上严格把关,两年后二期的决算会面临更大的麻烦。”
“什么麻烦?项目经理扔下决算去菜场砍价吗?”陈骁有点气急败坏。
唐韵则依然心平气和:“陈总,如果你信任我,再给我两天时间逼一逼砾双。”
“我要你今天就给我结果。信任?梁欢的账我还没跟你算。”
这话一出,唐韵觉得,已经没什么缓和的余地了。
只好硬碰硬反驳回去:“梁欢的事和项目无关。”
唐韵的强硬让陈骁又退了一步,回到好言相劝的状态:“我相信梁欢瞎折腾你不知情,你不可能24小时跟着她盯着她。换位思考一下,我也有我控制不了很为难的地方。我跟你谈过的,我们需要互相体谅。”
唐韵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她心里的答案始终是否定的。
这时电话那头传来罗耀的催促:“陈总,该登机了。”
她有点感激罗耀。
回到谈判桌前,吴嘉玲一副志在必得的神色,成了压垮唐韵的最后一根稻草。
虽然知道是什么后果,她依然朝对面那排砾双的人露出微笑:“各位请回吧。今天我不会签字的。”
吴嘉玲还想说什么,被她一个“打住”的手势挡回去。
“只要我当一天项目总,你们这合同就一天不会有人签字。”她转向吴嘉玲,掐灭了手里的烟,懒懒地说道,“我说得够明白了吧?”
与此同时,李禾多还在为她的备孕计划奔走。上次的促排卵针并没有生效,她有点焦虑起来,毕竟已经进入了高龄产妇的阶段,是否还能借助这种手段拿到一纸结婚证,是否自己就算成功结婚也不那么容易受孕了。
于是周一一大早,她又请假预约了彩超。当然除此之外,她也有点别的想法,夏秋是她关心的人,她当然也想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做完B超,趁着主任医师离开的短暂时间,禾多在她的电脑系统里输入了夏秋的名字进行搜索。
看着电脑里出现的用药记录,禾多不懂医学,可这些药中的几种,她也是听说过的,她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虚掩的门外传来医师的声音:“我知道了,我里面还有个病人,一会儿过去。”
禾多用手机迅速拍下几页记录,关闭了系统页面。
“不好意思,”医生略带歉意说道,“有个产妇情况有点紧急。”
禾多躺在病床上微笑:“没事。”
怎么能说没事呢?夏秋发生过这么多事。
唐韵从项目点回公司途中经过酒店,一上午的煎熬让她有些疲惫,想着回酒店休息片刻换身衣服再去公司。却有点意外,走到廊道尽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郑健?”
郑健原本坐在廊道的飘窗上,看见她站起来:“我等你很久了。”
唐韵把门卡捏在手里:“有什么事吗?”
“我们先进房间,坐下来好好聊两句,好不好?”
这句话反而让唐韵警觉起来,不想让他进房间了。
她瞥一眼走廊:“就在这里说吧。”
郑健支支吾吾说下去:“之前……我向你道歉。”
他绝不会为了道歉兴师动众地上门。
唐韵叹了口气:“你遇到什么麻烦了?”
“……我遇到了一些麻烦。唐韵,我需要你的帮忙,我想,拿到和盛那三家供应商的合同。”
太荒唐了。
“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唐韵反问。
“你就不能顺手之劳帮我一下吗?”
唐韵心想怎样才算是顺手之劳,自己才刚刚彻彻底底得罪了砾双:“靠自己的能力做不好公司吗郑健?”
郑健却把这句话当成了挑衅,情绪激动起来:“你是在报复我吗?”
“我怎么报复你了?”唐韵笑了笑,“不帮你就是报复吗?”
“我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你害的!”
唐韵倒仔细想了想,把对方养尊处优供起来,变成今天这副离开自己就做不好事业的样子,到底算不算害人。
她不可能因此产生负罪心:“你走的每一步,都是自己害的。”
郑健突然恼羞成怒,掐住唐韵的脖子,转身把她按在墙上:“你这个贱人!你知不知道,公司客户大量流失,融资被迫搁置,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唐韵说不出话,试图掰开郑健掐住脖子的手,力量却不足以抗衡。
“你要负责,你得补偿。把那三家供应商的合同拿给我!”
唐韵只觉得他疯了,可依旧说不出话,甚至开始呼吸困难。
幸好电梯门及时开启,有同楼层其他客人上来了。开门声使得郑健慌忙松了手。
唐韵捂着脖子,大口喘气,眼看着郑健慌忙转身逃走。
如果这个人不及时解决,一定还会再来。她心里有数。
下午刚与金凌就工作失误会面时,唐韵还有点心不在焉,但金凌有这种能力,可以让对方冷静倾听。
“这是事务所发来的一组风控数据分析报告。”她看出唐韵的不在状态,并没有挑明,只拿她最感兴趣的话题进行吸引,“要想避免风险管理流于形式,公司各个层面,各个部门都得参与进来。”
唐韵淡淡说道:“这方面工作得常规化,还要达到实时性。工作细致繁琐,更得抓紧了。”
金凌是领了陈骁的意图来的,唐韵对她的期待只在于什么时候开始洗脑。
金凌找机会坐下来:“唐总,你太忙了。有些事情可以不必这么麻烦的。”
“怎么说?”
“陈总已经明确指示,价格不变,与砾双续约。”
“我知道。但砾双的报价有问题,甚至是一期遗留问题,我总不能视而不见。”唐韵笑了笑。
“公司的层面,其实不会那么细地去追究报价,你可能不了解情况。”金凌说,“陈总考虑的不只这些。”
唐韵听明白了。金凌也是“局内人”,差别只在于介入有多深。
“陈总顾全大局,我更得注重细节,指出弊端,替他把好基本关。”唐韵说着冠冕堂皇的话,想刺激金凌。
“你的初衷固然不错,我也佩服你认真负责的态度。”金凌毫不慌乱地笑着说,“可有时候,不按照上级指示行事,就会好心办坏事。即使你做的再多,也没有用。”
这句话说的不是唐韵,而是她自己。
唐韵自有预告,如果她入职以来这么长时间还没觉察到金凌明哲保身的态度,那嗅觉也太不灵敏了。今天只不过是金凌又一次的“划清界限”。
唐韵反将她一军:“我做事,不是为了奉承上级领导,我有我自己的原则。”
“我能理解。”金凌并不恼怒,“但你的原则也该有一个限度。你不想延误公司整体运营吧?”
唐韵看着她,停顿片刻,在分辨该采取什么对策,最后她决定贸然试探。
“不管怎样,不可调和的问题存在着,我也不可能视而不见。砾双的事,我是不是最好如实向监事会主席反应情况?”
金凌愣了一下:“我好心奉劝,你最好别这么做。”
她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神色,都透露着身不由己的真诚。唐韵不想问为什么,但已经知道了为什么。她只是觉得有点难过。
对方和自己一样,并没有谁想算计谁,也没有谁不想全身而退。
契合了陈骁的一句话——双赢。
谁都幻想双赢,可哪有什么双赢?
今天这个进度,已经是金凌能为自己做出的,最大的妥协了,因为她不得不保全自己,像世界上每个人一样。
金凌语重心长地说:“砾双这件事,陈总要你终止谈判,续约,一定有他的道理。有些情况,你还不了解。你最好能照陈总的意思去执行。这都是为了你好。”
唐韵不知道自己明天会不会被陈骁开掉,此时她只能直视金凌:“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