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想到了那些消逝的幼小的生命，想到了小磊在危楼下对他投来的惊恐一瞥，心头就一阵疼痛。他嘶哑着嗓子说：“难道为了宇宙，就一定要牺牲我们人类吗？”
它看着林羽，脸上露出一种悲怆的神色：“我们种族的人口本来有十亿，现在只剩下了一亿三千万。其他的，都已经填充了意识海，成为了这宇宙梦境的一部分。”
林羽愣住了。
它缓缓说道：“现实是残酷的。林羽，你不能以人类的情感，来揣度整个宇宙的法则。”
脚下一阵松软，林羽踉跄的后退了两步，颓然地坐了下去。他感到了迷茫，深切的迷茫。之前，纵使人类世界已经毁灭，但他还有报仇的信念支撑着，而如今知晓一切后，报仇之心也烟消云散，他一下子松垮了下来，陷入了一种没有方向感的困惑之中。
它蹲下去，伸出手，掌心中出现了一团旋转的红色颗粒，顷刻间凝聚成了一杯红酒。林羽接住，一饮而尽。它再次叹息了一声，说：“林羽，你知道吗，你毁了人类文明最后的机会。”
林羽惊诧地抬起头来。
“众陆院的元老们是一个微量的意识集合体，意识数量在十五万左右。它之所以还留在地球上，是因为等到深寒纪元结束，亿万年后，地球会重新进化出新的智慧生命，元老便会充当他们迈向文明社会的引导者，将你们人类所创造过的文明再传承给他们，让其延续下去，这也算是我们对人类文明做的一点补偿。可是，这一切却在你引爆的核弹下灰飞烟灭了。”它像林羽的父亲一样深沉地看着他，略带责备的眼神好像在说“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林羽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良久之后，他站了起来，说：“我想再看看我的同胞。”
“好。”它领着林羽朝前方的虚空走去，没多久，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散发着乳白色光芒的方形器皿，器皿里面密密麻麻地闪烁着一团一团的光点。他知道，这些都是他的同胞，他的种族，他的同类……还有他的爱人。他将是这宇宙中剩下的唯一的人类，一股苍凉的孤独感包裹了他，林羽忍不住泪流满面。
它把目光投向远处：“意识海的开启并没有规律，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一百多年。对于人类来说，这是漫长的深寒纪元啊……人类的肉体一旦死去，意识也会跟着消失，不管这个距离有多远都会同步发生作用，这就是我们让地球进入深寒纪元的原因——为了让每一个人都在长期冬眠的情况下维持生命状态。不过，这种煎熬不会太久了，我们能感觉到，意识海马上就要开启了。”
“填充意识海之后，地球上的所有人，就会全部死去了吧。”
“是的。”它点了点头，“不过你放心，这个过程没有痛苦。”
林羽黯然一笑：“把我的意识也放进去吧，让我跟我的种族在一起。”
“抱歉，没有办法。”它摇了摇头，“在母体内的时候，你把信息嵌入了你的朋友蜂鸟体内，而你本身的意识体已经被母体蠕动消化掉了。所以你现在残存的意识体是蜂鸟的一部分，属于人工智能。非自然的意识体是无法填充意识海的，否则我们也不会涂炭那么多生灵了。”
林羽颓然地叹息了一声。
它忽然说道：“意识海开启了。”
在仙女座星云粉色光芒的映照下，林羽看到在他们下面很远的空间里，出现了一片闪耀着微弱光芒的银海。那片银海很小，从远处看去像一个漂浮在宇宙里的玉盘。它用手一挥，林羽感觉到与玉盘之间的距离在急遽缩短，银色的玉盘在他视野里越来越大。马上他就明白了，这是蜉蝣文明的飞船在迅速的向那里驶去。
他们在银海不远处的上方停住了，这时林羽清楚地观察到了银海的全貌。这片银海呈一个巨大的平面状，仍在林羽脚下的空间里向四周延伸着，越来越大，几乎无边无际。银海里面是轻轻摆动的细丝，淡淡的银色光芒就是从它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像在海里不停摇曳的水母。
这景象既奇幻又美妙，林羽几乎看呆了。它说：“意识海的开启是有时间限制的，林羽，跟你的种族告个别吧。”
林羽转头看去，装载着所有人类意识体的器皿慢慢地移动到了意识海的上方，然后壮观的一幕发生了，无数人类意识体的光点像被磁铁吸引一样，纷纷朝着下方的意识海坠落而去，划过一道道轨迹，仿佛在无尽寂寥的宇宙中下起了一场光雨。林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忽然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巨大悲哀攫取了他的心脏。他现在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的种族正在消失，就像是一张被抛进炉火里的草纸。
一滴泪水从林羽的眼角滑落，反射着淡淡的银海和无尽寂寥的星空。
它站在林羽旁边，轻声说道：“蜉蝣的行吟诗人会永远传唱人类那短暂而绚烂的文明，你们所有的牺牲，终将被其他文明所知晓。”
片刻之后，意识海再次归于了沉寂。它慢慢的隐没在了黑暗的宇宙空间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结束了，”它叹息了一声，“这一次填充，能维持六千年的时间。我将前往猎户星座，在那里寻找合适的智慧生命。”
林羽怆然一笑，说道：“我现在是宇宙中唯一的人类了。”
它点点头，拿出一个东西，说：“这是所有人类的遗物，就交给你保管了。”
林羽接过来，看到这是一个苹果大小的玻璃球，在里面，还排列着无数个更小的玻璃球，晶莹剔透的折射着仙女座星系淡粉色的光芒。林羽问：“这是什么？”
“所有人类意识体的梦泡。”
“人类的……梦泡？”林羽惊讶道。
“是的。每个智慧生命都会做梦，有梦就有梦泡，只不过是大小的不同。我们储存了所有人类意识体的梦泡，每个梦泡都是一个小小的宇宙。当然，这些梦泡里的世界所包含的信息都很有限，只是每个人意识里储存的那些场景。但对于梦泡里诞生的那些人来说，却已经足够了。我们所在的这个宇宙，也只不过是意识海所诞生的一个更大的梦泡。”
林羽把玻璃球拿到眼前，仔细的端详着，看着里面一个个晶莹剔透的更小的玻璃球，这多少冲淡了一些萦绕在他心头的孤独，让他感受到了些许的慰藉。
“你可以进入这些梦泡，和那些梦境世界里的人生活在一起，虽然他们只是一些从意识体里复制下来的信息。但我想，这总会让你的余生不至于太过孤单。”
“真的可以吗？”林羽问。
“可以。但你进去之后，就再也出不来了，一生都要活在这些梦泡的世界里。不过你可以选择在这些梦泡里随意穿梭，上亿个世界，我想你是不会感到乏味的。不用担心你的朋友蜂鸟，我会把它修补好之后，送回农宿六，在农宿六进化出下一个智慧种族的时候，当作他们步入文明社会的导师。他们将会储存下来与你们地球文明世世代代友好的基因。”
……
蜉蝣文明的飞船还在静静的漂泊着，它看了一眼手中的玻璃球，然后向外轻轻一推，玻璃球就缓慢的朝着宇宙深处飘去，如同一滴坠入深渊的眼泪。与此同时，在200万光年外遥远的地球，黑色的云层在逐渐消失，太阳从云端洒下万道光芒，大块大块的冰雪开始崩化，消融，与大地合为一体，变成孕育下一个文明的土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