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抬头看了看表，已经过了凌晨三点。他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果然，一阵抓心挠肺的痛痒感从身体深处涌了上来，林羽浑身哆嗦了一样子，紧紧咬住牙，大约僵持了三四分钟的时间，硬挺挺的把犯上来的毒瘾熬了过去。次数多了，他竟然也慢慢的习惯了，感觉自己就像《西游记》里的沙僧，被贬到流沙河后，“七日一次，将飞剑来穿我胸胁百余下”，每七天就受一次万剑穿心之苦，最后都麻木了，几乎把它当做了生活的一部分。
他打开“老卢都尉”的官方微博，发布了一条非常简单的信息，只有三个字：青岛见。从上次制定好提案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他所维护的“老卢都尉”微博的粉丝量已经逐渐逼平了余化秋的“化秋之家”，甚至还大有超越之势。
但林羽却没有那么乐观，现在粉丝数量的暴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大家的“围剿”，自从他把“增加相欢日”的口号发布出去以后，就在网络上激发了一波又一波的口水战。众多网民踏浪而来，对卢俊生及其团队口诛笔伐，冠以“淫棍”、“恶徒”、“肮脏者”、“节操碎尽”等一类词语，恨不得把他们绑在石头柱子上烧死，就像宗教裁判所对“异端分子”布鲁诺做过的那样。
而他们在微博上的主要竞争对手余化秋也抓住了这个机会，适时的进行打击报复，林羽在浏览“化秋之家”的时候，看到余化秋刚发了一首诗：我从来不敢相信/有人会忤逆真、善、美/当罪行泛滥/人类末日再现/如何安放灵魂/我求求你/收起你的淫荡之心/我求求你/关上那道放浪之门/为何我含着泪水劝告/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林羽真是被这首唧唧歪歪的破诗给酸倒了牙齿。这个余化秋真有一手，文人的那点小伎俩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既维护了自己的形象，又不忘指桑骂槐打击竞争对手。在他的煽动下，一波又一波狂热的“卫道士”来袭，在“老卢都尉”的微博下面疯狂留言谩骂，恨不能用唾沫星子把老卢给淹死。偶尔有几个理性客观的声音出现，也瞬间被淹没在了狂热围剿的大潮里。
林羽叹息了一声，黄金纪元也只不过是公元纪元的一种延续，这早已是验证的事实。他关掉了电脑，驾驶着一辆车驶入了夜色里。卢俊生发来消息说意识转移到了青岛，现场演讲将在青岛市中心五四广场举行。林羽要在上午9点之前赶到那里，以协助老卢的广场演说。
为了抓紧时间，林羽把车速开的很快，微凉的夜风透过窗户吹进来，打在皮肤上的感觉很舒服。林羽腾出一只手绾了一下头发，在脑后梳了一个马尾，今天的这个身体虽然是个男性，但头发很长，有点艺术家的风范，并且身材秀颀，貌似是个模特，总之十分俊美迷人。但林羽无暇顾及这些，他打开车载播放器随便选了一首歌，魔幻般的声音就从里面流淌了出来：我看见山鹰在寂寞两条鱼上飞，两条鱼儿穿过海一样咸的河水，一片河水落下来遇见人们破碎，人们在行走身上落满山鹰的灰……在这类似梵语的喃喃哼唱中，林羽又思考起了关于“相欢日”提案的事情。
可以确定的是，现在所提出的这个宣传口号是没错的，不管怎么样，它在短时间内吸引了大量的人群关注，这就是第一步的成功。余化秋一直以为自己是盘踞在微博地盘上的大佬，但林羽的出现让他知道了卧榻之侧还有他人酣睡，这让余化秋制定好的计划方寸大乱。这些事情都在林羽的预料之中，唯一让他意外的是众多网民对于“增加相欢日”的敌视态度。本以为人类的“食色本性”已经开始慢慢复苏，但没想到，合声团对人类意识的压制还是根深蒂固。而现在，其他的几个竞争对手也在抓着他们这个把柄大作文章。
一股紧迫的情绪涌了上来，林羽又踩了一脚油门，汽车呼啸着劈开浓重的夜色。
在上午9点之前，林羽赶到了青岛。在市中心的五四广场，标志性的建筑“五月的风”已经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黄金纪元菱形纪念碑。青灰色的碑体冷酷肃穆，体现着一种庄重的威严感。
在菱形纪念碑下面，一座临时演讲用的台子已经搭好，身着制服负责警戒工作的喧哗师正在外围检查安保情况，维持人群秩序。卢俊生看起来状态不错，五十多岁的男子模样，头发灰白，眼窝深陷却炯炯有神，给人一种睿智的感觉。因为每次在台上的演讲都要脱稿，他正在演讲台下温习最后一遍演讲稿件。林羽通过了身份验证，从警戒线外面走了过去，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卢都尉。”
虽然他们私底下很熟，但在别人面前，还是要显出等级尊卑来。卢俊生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林羽？不错啊，今天很帅。”
“帅吗？”
“帅啊，可惜不是我。这要是我的话，今天又能多吸引几个女粉丝了。”
“呵呵，这可是可遇而不可求啊。对了，晓晴呢？”
“她啊，说太远了，实在赶不过来了。不过……”卢俊生话锋一转道，“其实是她今天实在不好意思过来见你。”
林羽只有苦笑一声。对于固定恋人来说，尴尬局面是会经常出现的，性别混乱会让双方羞于见面。两个大老爷们在一块，无论干什么都营造不出温馨浪漫的气氛来。林羽暗忖程晓晴对今天的身体或许不太满意吧，她很要强，总想在恋人面前表现的尽量完美。
林羽仔细看了一下现场说：“晓晴没过来，你可得让你的人把眼睛放亮点，千万别让人趁机搞什么幺蛾子。”
“放心吧，没人敢乱来的。”卢俊生自信满满地说。
其实卢俊生自信并不是没有道理，一般的合声团高层并不敢动他，除非是行政院都尉，不过余化秋就一酸腐文人，静香到现在还毫无动静。海大滨一向自视甚高，不会用行刺这种手段的，司马北是海大滨的跟班，没得到他的授意，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唯一应该提防的就是张之卫——但谁能当上太宰，最后都是要看积分的，所以没人能确定谁会成为自己的威胁。
上午9时，演讲准时开始了。五四广场上暖风和煦，气候晴朗，广场对面便是湛蓝色的大海，让人感觉心旷神怡。广场上除了很多特意前来的听众以外，还有很多扛着大大小小摄像器材的人在等着卢俊生的出场。
卢俊生刚走上演讲台，下面就有人喊道“淫棍”、“淫荡都尉”，并且马上有很多人附和起来，现场一度骚乱，不满的围观群众跟负责警戒的喧哗师起了冲突，费了好大劲才平息了下去。站在外围的林羽有些尴尬，毕竟卢俊生这顶“淫棍”的帽子是因为他才戴上的。
虽然还没开场就迎来了一阵骚乱，但卢俊生丝毫没有慌乱，他镇定的朝围观群众挥了挥手，开始了自己的演讲，一举一动之中都彰显出巨大的气场。
“亲爱的同仁们，我今天之所以站到这个地方，是因为我有一个梦想，一个关于崭新的黄金纪元的梦想，一个关于人类文明伟大复兴的梦想。我知道，你们当中有很多人跟我看法不同，敌视我甚至是仇恨我，但是，因为这份对待人类文明的责任，我不得不站在这里呼吁你们的支持。”
在他演讲的时候，下面零星的抗议声仍在继续：“淫棍，下去吧！”
“收起你的淫荡之心滚蛋吧，你这罪人！”
“你将是玷污黄金纪元的凶手！”
……
卢俊生丝毫不以为意，继续着自己的陈辞：“我从不赞成人类为**而活，但人类要为自己文明的传承负责。经历过梦魇纪元的动荡，世界人口已经减少到了可怜的程度。我到过温暖的云南，我见过那里的原始森林像火海一样吞噬了人类居住过的城市，把那里改建成了大象和猴子的天堂。我也到过清冷的贵州，亲眼目睹了无数蔓藤漫无边际，将那些富有民族特色的城镇和寨子毁灭殆尽，绞杀过后只剩下了一堆瓦砾。在大自然的反扑下，人类的文明圈越来越小，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时候。”
“人类文明绝不应该在黄金纪元时代开始萎缩，相反，这个从来没有过的和平年代应该是人类文明大放光彩的时刻。但我们为此又做过什么呢？盲目的坚持，僵化的保守，才造成了人类文明如今的窘境……”
就在卢俊生慷慨陈辞的当口，天公忽然不作美，一瞬间乌云密布，转眼竟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卢俊生的一个手下急忙拿起一把伞向演讲台上送去，却被另一个工作人员拦住了。那个人摇摇头，让他不要送雨伞，大意是说现在正是卢都尉与民众一同淋雨，制造“大好形象”的绝好时机。林羽却若有所思地琢磨了一下，跑过去拿起雨伞，不顾劝阻就给台上的卢俊生送了过去。
林羽走下来之后，几个人都埋怨他让卢都尉错过了一次制造“大好形象”的机会，林羽却笑了笑，什么都没说，站在人群外围继续旁观着。这时一个人悄悄地站到了他身边，轻轻说道：“独辟蹊径的想法。”
林羽冷不防吓了一大跳，急忙退后一步看着身边的人。一个看似普通的女子，长相一般，五官淳朴，有点乡下村姑的感觉，但她的眼神却因驻足的灵魂而显得透彻无比，目光犹如一道清澈的光芒。林羽不觉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的想法很有意思。”女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般人都认为现在让卢都尉淋上一场雨，就算是与民同乐了。但你却突发奇想，非让他打上一把伞，是有别的目的吧。”
林羽来了兴趣，“什么目的，你倒说说看。”
女子莞尔一笑，“故意不打伞淋雨，那是公元时代的伎俩了，利用的无非是人们廉价的同情心和共鸣心。但在现在这个时代，却是一种极其搞笑的做法，人们可能也会被激发起一些共鸣心来，但仔细一想就会明白，每具身体对自己来说都是一次性的，你装给谁看呢？你要是淋雨感冒了，睡一觉走了，难受的还不是下一个醒过来的人？”
这女人虽然带着淡淡的笑意，说出来的话却极其冷静透彻，一下点在了他的心里。林羽大惊失色，不知道这女人是什么来头。而这时演讲台上的卢俊生也琢磨到了林羽让他打伞的用意，他撑着伞，临时改了一下演讲辞：“下面各位谁带了伞，请尽管撑起来，起码一把伞能给两个人带来避雨的空间。雨虽然下得不大，但我们今天在这里打伞，不是为了我们自己，而是为了其他同胞，为了其他将会短暂驻足在这里的灵魂。现在的人类文明已经愈来愈脆弱，再经受不起任何的风浪。我们要尽最大的努力，来保证每个身体的健康，即使是打伞这样微不足道的动作，都是为了延续人类文明的火种。”
林羽敏锐地观察到，卢俊生这一番话说出来以后，下面有很多态度原本很激烈的听众，现在面部表情逐渐缓和了下来。刚才那女人能够未卜先知地参透这一点，绝非普通的贩夫走卒，他急问道：“你是谁？”
女子没有回答，反而淡淡说道：“你是林羽吧？”
林羽蹙起双眉，虽然他没有回答，但表情分明在说“你怎么知道”？
“表情不用这么惊讶，其实这不难分析出来吧。卢都尉有一个非常得力的团队，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刚才你往台上送伞的举动，说明你跟卢都尉的关系已经非常熟稔，并且具有一定的决策权。除此之外，还能够从这么微小的细节上把握大家的心理动态，不是一般的决策者能够有的素质。综合来判断的话，你应该就是卢都尉团队中的智囊，林羽先生了。我分析的没错吧？”
林羽有些张口结舌：“我的名字，难道已经都流传开了？”
“不，别担心，你名字流传开来的程度，仅限于高层之间。”女子淡淡说道，“不要小看别人的情报能力哦。”
林羽似乎能猜到这个女人的大体身份，但他不敢往那方面想，怎么可能？！他试探着问：“难道你就是行政院……”
“没错，”女人也不遮掩，痛快回道：“我就是静香。”
林羽像被人敲了一闷棍似的愣在了原地。这个村姑模样的女人竟然就是静香？那个精通社科学和心理学的女博士，前门萨高智商俱乐部会员，掌控高级别权力，身为六大行政院都尉之一的静香，竟然一无跟班二无保镖的像个普通人一样站在这里，若无其事的淋着雨听演讲？
林羽觉得舌头都些发硬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了你们的官方微博，‘青岛见’，知道你们要在这里演讲，我就赶来听听了。”静香的脸上仿佛永远带着不冷不热的笑容，“‘老卢都尉’的官方微博，是你负责维护的吧。说实话，对于你提出的这个要增加相欢日，延续人类文明的理论，我挺感兴趣的。有意思。”
这时，卢俊生的演讲也到了末尾，他慷慨激昂地说着：“在中国古代，那些愚昧的封建卫道士们鼓吹着：天不变，道亦不变。他们拒绝改变，墨守成规，僵化腐落，却看不到商鞅变法，胡服骑射，正因为如此才有一个时代的文明推动着另一个时代文明的进步！在历史上，思想僵化的国家从来没有好果子吃，看看18世纪的晚清王朝吧，因为闭关锁国，在面对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时这个GDP总量占世界四分之一的泱泱大国却不堪一击，脆弱的就像一只纸糊的风筝！前车之鉴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