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5
蒋成回到家里一直在忙,连跟叶安宁说话的时间也没有。叶安宁看到蒋成回来又出去,好几次想跟他说上几句话,都没有成行。虽说酒席外包了,但是零零碎碎要处理的事情也太多了。太阳慢慢西斜,挂在西陲的天空,刺眼的光芒已经收敛,桔子红的太阳不再毒辣,显得温柔圆润。原本安静的院子慢慢聚集了村子里的大娘大婶大爷大叔大哥大姐,还有一群兔子一样在人群里窜来窜去根本收不住脚的孩子。叶安宁从回了家都没有离开自己的屋子,一是外面实在是太热,二是她虽然和蒋成在老家结婚,可是除了过年过节回家几天,平时很少回家,跟村子里的人们并不熟悉,她没有相识的人可以来回拜访。她每次回来,都有一种外乡人的零落感。她不善于人际交往,也不想主动接触不熟悉的人,在新的环境里,她总是感觉手足无措,惴惴不安。叶安宁和文文一整天都在屋里,来看文文的人陆陆续续不间断,叶安宁很想蒋成在自己身边,来应付这些热情的村里人,至少能告诉自己过来的是大娘还是大婶。叶安宁很是疲于这些寒暄的。
“安宁,今天咱爸妈和你都在我家吃饭,他们几个忙着收拾东西什么的,我回家准备了晚饭。”嫂子李云在傍晚的时候过来叫叶安宁吃饭。
“哥和蒋成还没有回来吗?”叶安宁看到嫂子来如遇恩人,抱着文文从里屋出来。
“他们俩刚回来,又去村西头蒋阳家了,蒋阳一天好几个电话问,他们三个光屁股长大的,回来了肯定要见见面。咱先不管他们,空调先关了吧?”李云拿起遥控器问。
“哦,关了吧嫂子。皓皓跟宏亮他俩一起也玩疯了吧?自从下了车就跟着俩哥哥窜出去了,就中间三个人跑回来,一人喝了一碗凉水又没影了。小孩子真是不怕累不怕热啊!”叶安宁点着头说。
“是啊,这会在我家后院里玩土呢,挖了可深一个坑,说是要种一个大树。哈哈。走吧,走吧,咱爸妈在前头爱党叔家商量明天主事。我给他们打过电话了,他们一会就过去了。”李云说着帮叶安宁拿起装着纸巾水杯的提兜。
“三军大爷,大娘你们来了?”李云他们刚出里屋门看到三军大爷背着双手,大娘在后面提着一篮子柴鸡蛋跟着过来了。
“大爷大娘!”安宁赶紧跟着叫到。
“哦,李云也在啊!你们要出去了?我们过来看看安宁和小妮,昨天就听说你们要回来了,这平时你们不在家,都不知道又添了二胎。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家里养的鸡下的蛋,给你提了一些。”三军大娘说着把鸡蛋放到门口。
“谢谢大娘大爷,你们留着吃吧,还给我们送这些。”叶安宁不好意思的感谢道。
“一点不值钱的,家里就你大娘俺俩在家,也吃不完。”三军大爷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
“那大爷大娘你们进来坐会吧。”李云看到三军大爷要抽烟,怕熏着文文,赶紧提着鸡蛋放到屋里,让他们进来坐坐。
“不坐了,我们吃了饭转转,顺道给安宁送点鸡蛋。”三军大娘说着扯着老头子的胳膊就往外走。叶安宁和李云也没有强留,就关上门跟着出来了。路边站着很多村里吃完饭消食的人们,叶安宁抱着文文像个刚进门的小媳妇一样跟在李云后面,她目不斜视,只盯着李云的脚后跟或是文文的脸蛋,她怕碰到不认识的同村人,或是认识却不知道怎么称呼。因为在老家,你一句话说不好,别人就会说谁家谁家的媳妇不会说话,最一点也不甜不会叫人,会被人议论。李云对村里的老老少少都了如指掌,叶安宁就跟着李云称呼村里的人,虽然不主动但是绝对不会出错。大家都互相热情的打着招呼,都过来看看叶安宁怀里的文文,不失时机的夸赞几句。叶安宁一路走着一路笑着一路点着头一路不是礼节的打着招呼,突然她感觉有一双眼睛像狼盯着猎物一样的盯着自己,她扭过头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穿着绿色花衬衫的女人“如饥似渴”的紧盯自己。叶安宁吓了一跳!
“嫂子,你看那个女人老盯着我们不放,好吓人啊!她是不是神经不正常啊?”叶安宁指着那个眼睛里似乎冒出火的女人说道。
“哦,那是秀莲婶子,一个苦命的女人!三十年前,这条路还是一条坑坑洼洼的泥土路,她抱着刚刚三个月的孩子在路边走着要去村西头小卖部买一包花生米准备晚上给她当家的当下酒菜,她当家的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个脸上有一道疤的清辉叔。青灰叔是泥瓦匠,一般收工的时候天都黑了,她心疼清辉叔,就想着让他回来喝点酒解解乏。她买了一包花生,还打了四两白酒,然后抱着孩子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回走。她家比较在村子的最北面,她家后面原先都是咱村里的地,比较偏,她只顾走路根本没有注意有一男一女两个人一直在后面跟着她,哎,就是那两个人毁了秀莲婶子的一辈子啊。他们看路上四周都没有人,地方又偏僻,那个男的飞快的跑到秀莲婶子前面一把把孩子从怀里夺了过来。然后把孩子递给那女的,女的抢了孩子就继续往北跑,那男的不等秀莲婶子反应过来一拳就把秀莲婶子打晕了。秀莲婶子连大呼救命的机会都没有啊,他们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那都是不知道练了多少遍的了!都是惯犯!”李云说着要换换手抱文文。
“不累,没事,那秀莲婶子岂不是崩溃了?”叶安宁说着又扭头看了一眼还在紧盯自己的秀莲婶子。
“那可不是嘛,清辉叔收工回来刚好看到秀莲婶子被打倒在地,他冲过去,但是接应他们的人冲着清辉叔扔了一把刀,正好割到脸,听他们说送去医院的时候都看不到鼻子眼的可吓人了。清辉叔顾不上疼痛,大喊大叫追上去,两条腿追不上柴油车的三条腿啊,村子里人听到呼救,也都出来,那时候人贩子早一溜烟不见踪影了。孩子就那样被抢走了,在两个人面前抢走了。村里的男人都追出去了,女人们都围在秀莲婶子身边掐她的人中,好大一会儿她才清醒过来。刚开始她们说秀莲婶子还没什么反应眼神空洞,过了一会儿突然大呼小黑子小黑子。哎!”李云推开门让叶安宁先进去。
“那没有打电话报警吗?”叶安宁进来一手抱着文文一手要去关门,李云上前把门虚掩上了。
“你是县城里长大的,三十年前的农村可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电话的,只有小卖部有一台电话,村支书家都没有。而且那时候人没有这个意识,等想起来报警的时候都快半夜了,村里的男人们没有追上那辆车才想起来报警。那时候也没有摄像头啥玩意的,根本就查不到。秀莲婶子头两天虽然痛哭流涕但还抱着一丝的希望,毕竟知道是几个人往哪个方向去了。可是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十天半月,一年半载,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消息。秀莲婶子慢慢的就变成这样了,每天天快黑的时候都要站在这条路上等她家的小黑子。她每天都说小黑子长大了就会回来的,哪有亲儿子不回来找亲娘的。不管刮风下雨,她都站在那,直到天黑透。自从她丢了儿子,她就没有住过娘家,就算白天去,晚上也一定要回来,她怕小黑子回来找不到她。”
“天啊!”叶安宁听着眼圈里泛起泪花。
“哎,一说起秀莲婶子,谁都是可怜见的。她一天天的怨恨自己没有抱紧孩子,自责不已,精神上就受不了了,变得神经兮兮的了。她刚才是看你抱着孩子,估计是眼热你吧,所以才死盯着你。”李云说着去厨房里端碗盛饭。
叶安宁看着嫂子忙碌,低头看着熟睡的文文,不自觉的抱紧了她。作为一个母亲,她听不得这样的故事。秀莲婶子一定是想起了自己的小黑子,她的心中肯定又像熊熊燃烧的火焰一样燃起了希望,所以她的眼睛里才会冒出火一样显得畸形的兴奋。叶安宁的脑海里一直印刻着那一双渴望的眼睛,它显得可怕又可怜。每一个孩子与其说都是父母心头的一块肉,不如说孩子是父母的灵魂。肉割掉了会疼会流血,但是可以喊出你的疼痛,时间长了,这些疼痛是减弱甚至会忘记;可是灵魂没有了,你不会流血不会疼痛,却变成了行走在街上的“行尸走肉”,那是一种任你怎么哭也释放不出来的苦,是一种时间越长,伤口越深越难以愈合的痛。
“妈妈!妈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皓皓稚嫩的声音把叶安宁从震惊中拉了回来,皓皓和宏亮宏博玩的灰头土脸,三个人的衣服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是厚厚的泥土却盖不住他们脸上开心的笑容。
“婶婶!小妹妹睡了吗?”宏亮到底是一个哥哥,蹑手蹑脚的走到叶安宁身边轻声的问道。
“是啊,我把她放床上,给你们三个洗洗脸,一会儿等爷爷奶奶回来了吃饭。”叶安宁爱怜的看着眼前四个孩子。
“饿死了!我要吃三大碗!”宏博夸张的用手比划着。
“我要五大碗!我能吃完!”皓皓学着哥哥的样子。然后三个人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孩子的世界,快乐的原因就是那么简单,一个眼神,一句话,或者你笑我就笑。
叶安宁突然觉得拥有的都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