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咳咳!”聚会结束后的凌晨四点,剧烈的咳嗽声从松殿的一角响起,一位七岁的男孩在咳嗽中醒来了;可是睁开眼后,他的咳嗽不但没有减缓,反而更加严重;感到呼吸不畅的他,尝试从床榻上起身,却发现自己连坐起的力气都已没有。
破旧的屋内并无任何侍从,但是咳嗽声实在太大,凌晨本来也很寂静,因此在他卧房二十米外的王才人已被惊醒,原城公主派来的宦官也已破门而入。
“殿下!”率先冲到刘竑面前的宦官大声呼喊,可刘竑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依旧在不断咳嗽。深入骨髓的疲倦使刘竑很想闭眼;但那停不下来、愈来愈大、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却让他闭不得眼。
扶着刘竑的宦官看到他咳得身体不断摇动,又看到他一会合眼一会睁眼,显得极其疲倦,匆忙转头对来到自己身后的另一位宦官说道:
我去向公主禀报,蔡胜奴(另一位宦官)你赶紧去找太医,若是有人拦你,你就说嘉阳王重病,出了事他们担待不起。
然后这位宦官又看向已经冲到刘竑跟前的王才人,对她说道:
才人,在我等离开的这段时间,只能由您照料嘉阳王了。
说完,这位宦官也迅速起身、跑出房舍;而那位叫蔡胜奴的宦官在他起身前就已经跑了出去。
于是屋内只剩下王才人和刘竑,王才人往刘竑枕头底下塞了些竹简,这些竹简本是她留在这房间给刘竑看的;将枕头垫高些后,王才人让他再次躺好;因为枕头稍微垫高了些;现在,即使躺在枕头上,刘竑的呼吸也没受太大影响了,但他依旧喘着粗气,咳嗽连连。
王才人又摸了摸刘竑的额头,但一碰到那额头就下意识的、“刷”的一下将手抽了回去,之后房间里陷入死寂。刘竑的额头实在太烫,而且仅仅是稍微一碰,王才人的手上就沾满了汗水;但是穿着单薄的刘竑,平日里在“初夏的夜间”根本就不会出汗。情况似乎比想象的更加严重,王才人坐立难安,时不时看向房门,只是此时两位宦官才出门不足一分钟。
在周国,高烧、无力、剧烈咳嗽、异常流汗这些症状在同一时间、一起发作的话,即使是成年人,最终结果多半也是“死”。对于王才人而言,这唯一的孩子是她在这宫中仅有的依靠,现在看到他重病缠身,性命能否保全都是问题,这位才人自然慌了神,她止不住因此留下的眼泪,只好不断用衣袖擦拭眼睛。
“砰”,这时一道声响让王才人回过了神,她感到诧异,心想“(两位宦官出门)不到一刻啊”,于是猛的转头,却发现身后站的是皇帝指派给她的一位宫女,那宫女手中正捧着个盆,盆里放了块布,盆中的水似乎也是凉水。
缓过神的王才人迅速取出盆中的布,她将布拧干后擦拭起刘竑那满是汗水的脸。忙完后,王才人转身向这位宫女道谢:“多样,这样竑儿应该会舒服些。”
宫女听到这话后,却战战兢兢的说道:“愿殿下早日康复......”
在王才人的印象中,这位宫女跟自己说话时不会如此畏缩,而且皇帝派来的这些侍从早就不搭理这对母子,所以这宫女主动来帮忙其实也是件怪事。但稍微一想,王才人就明白了,这些侍从自然不怕王才人,但他们却很怕“皇子出事”。
在过去的八年间,只有一类事情会让宽大的皇帝大开杀戒、疯狂连坐,那类事即是——“造成皇帝的亲人死亡”。元武三年的时候,皇帝的一位表哥因叛军而死,于是在击破这支叛军后,皇帝愣是将叛军中“百人将”级别、及其以上的军官全部处死,并牵连这些军官的家属,使家属中有上千人死于劳役或战争。
重视血脉的皇帝,在有人害死他的至亲时,会表现得极为残酷;但在通常,他总是显得温和友善。而皇子与表哥相比,与皇帝的血缘更近,因此要是刘竑就这么离世,必将掀起新的腥风血雨;而那时,这些宦官宫女的下场可想而知。
所以之后不久,所有原先被安排到松殿,被要求照料王才人母子的宦官宫女,全都来到了刘竑的卧房。接下来在太医和原城公主到来之前,他们始终“干劲十足”的要帮助王才人。不过小房子容不下太多人,而且一群生手照顾病人也只能添乱,所以王才人只留下了两位宫女,其他人全被她赶了出去。
再看看去找太医和公主的两位宦官。
在前去寻找太医的路上,蔡胜奴撞见了松殿中的另外几位才人,他对她们说:“嘉阳王大病,请诸位去帮助王才人。”几位才人点了点头,然后加速赶往王才人母子所在的区域。
而另一位宦官则完全没受到阻拦,直接冲到了原城公主所在的长青殿。在听到他的通报后,值守的宫女叫醒了公主;赶到殿中的宦官向公主报告刘竑的情况,在听宦官描述事态的时候,刚睡醒的公主很快就恢复了清醒。等宦官一说完,她凝视着这位宦官问道:
去找太医了吧?
胜奴已经去了。
“嗯,你喝点水吧,等会随我去见母后”说完这句话后,公主长叹了口气。
殿下,不到嘉阳王那吗?
我不懂医,现在去那......碍事。
说完,公主又对身边的两位宦官吩咐道:“你们也到太医那,看太医动身了没?动身了的话,你们就前往松殿帮助太医和王姨(王才人);没动身就催他”。
两位宦官点了点头,掉头往殿外跑去。迅速穿好便装后,原城公主带着十几位宦官赶往皇后所在的千秋宫。又过了半个时辰,在千秋宫的书房中,原城公主见到了皇后。
听到是原城公主拜见,也不管是不是深更半夜,皇后当即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仪表后她快步前往书房。在书房中,看到气喘吁吁、坐立难安的原城公主,皇后问道:
君儿,有什么事?
呼.......母后......
别急,整理一下再说。
弟弟病了,病得不轻。
弟弟?哪位皇子?
松殿的嘉阳王。
听到这里,皇后皱了下眉,对原城公主说:
叫太医了吗?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回母后,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我来这里是希望您现在能跟我一起去趟松殿,本来我是想白天再找您的。
“松殿?也是,皇子病了自然应当探视;我稍微换一下衣,君儿,你等我一下。”说罢,皇后转过身去。
“您不问我为什么在天还没亮时,就请您去松殿吗?”公主突然对皇后说到。
不需要,你是个聪明踏实的孩子;我想,到松殿后你会好好跟我说的。
将要离开书房,皇后对乔端说道:“乔端,你准备一下。”五分钟后,皇后就带着原城公主和近百名宦官、两百名甲士离开了千秋宫,向松殿走去。
破晓,皇后赶到松殿,进入刘竑的卧室,她看到太医正在煮药、松殿中的所有才人均陪在刘竑身边;这些人见到皇后正要行礼,皇后摇头制止;接着她走到刘竑床前,弯下身子查看,但是刘竑还是毫无动静。见状,皇后重新站好,接着走向王才人,示意才人随她到另外的房室,这整个过程几乎无声。
来到王才人的卧房,皇后首先询问起刘竑的病情:
看竑儿病的不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回皇后,是凌晨;当时妾听到竑儿的咳嗽声,就冲了出去,也没留意具体时间。”一团乱发、衣服也有些不整的王才人答道。
之后皇后又向王才人询问起病情,以及王才人对生病原因的看法。
就吃青菜?不对啊!陛下安排过,你们母子每旬(十天)应该都能有“肉食”的。而你说这两年除了在聚会上吃肉,其他时候全都吃些糙米、青菜。如果情况属实也绝不会是我或陛下的意愿,陛下爱护自己的孩子,而我也不会虐待陛下的任何一个孩子。
当听到王才人说,母子二人这两年只能吃蔬菜糙米时,皇后提出了疑问,之后她对站在自己身旁的公主说道:
我明白君儿(原城公主)带我来这的用意了,松殿的事实在奇怪。我也一直感到诧异,为何竑儿会那般消瘦,没想到竟是这样。你可知这是谁做的?
公主并没有回话,而是走到王才人身边。当时在房内还有三名宦官,公主希望皇后让这些宦官先出门,皇后同意了。等到宦官们出门以后,公主将王才人的衣服向上掀了一半,露出了那满是淤青和红肿的腹部。屋内的几名宫女当即尖叫,王才人则显得有些尴尬;而此时,皇后脸上的笑容已荡然无存,她盯着王才人,神情变得异常严肃......
一个时辰后,乔端带着五十名甲士来到了乔贵妃住的宫殿。殿中的宦官宫女见到这阵仗纷纷避让;很快乔端就在庭院中找到了正陪齐王嬉戏的乔贵妃。
乔端现年四十五岁,常年侍奉皇帝皇后,目前是整个皇宫中最有权势的宦官,级别为常侍,地位相当于太守。所以当乔贵妃看到这位宫中最有权势的、直接隶属皇帝皇后的宦官来到自己这儿,而且还带了一群甲士,她顿时感到背脊发凉,下意识的紧握刘劭的手;刘劭正想喊疼,却被她狠狠一瞪,于是立刻闭上了嘴。
“不知乔常侍来我这有什么事吗?”乔贵妃小心翼翼的问道。
禀贵妃,皇后正在松殿,她看到王才人身上有伤,但是才人怎么也不愿说受伤的原因。所以皇后让我来问问贵妃,看看与王才人来往密切的贵妃是否知道“王才人受伤的原因”?
听到皇后在松殿时,乔贵妃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再听到乔端说“王才人身上有伤”时,她又猛地往侧边瞟了一下。她一刹那展现出的反应实在称不上隐晦,这些怪异的举动自然被细心的乔端留意到,但乔端仍旧保持一副求教的姿态。
“妹妹(王才人)受伤了?这谁干的!”乔贵妃“平静”的答道,这位贵妃也不是池中物,慌张的情绪在她身上只显现了一下。
臣知道了,看来贵妃也不清楚原因;对了,皇后发现有人替换了王才人和嘉阳王的饮食,乔贵妃知道这又是谁干的吗?
“不知,我每次都是在饭点之后才去妹妹那的。”乔贵妃苦笑着回答。
那么请贵妃对此事多加留意,皇后也会加强对松殿的监视,希望能早日查明元凶。臣要转达的就是这些,就此告退。
说完,乔端向乔贵妃行揖首礼,然后带着甲士离开了。
等到乔端从视线中消失后,乔贵妃舒了口气,打算回到自己的卧房。刘劭十分疑惑,问了句:“娘,不(继续)玩吗?”
“不了,劭儿和他们玩吧,娘还有事。”说着,乔贵妃指向在齐王身边的宦官、宫女,然后她离开了这片庭院。
走近卧房,乔贵妃将房中的侍从全都赶了出去,接着她疲倦的趴到床上。不一会,房门又被打开,她正要发怒,可一看到来者就立刻坐了起来,恭敬的向他揖手行礼。
爹,您来是?
家里出了点事,想跟你说一下,不过你这里的情况似乎更加严重。
您听了我和乔常侍的谈话?
“是的,你做过乔常侍说的那两件事吗?”乔贵妃的父亲乔叡问道。
做过......
“今后绝对不要再做这类事情,这会招致灭顶之灾啊!”乔叡严肃的对乔贵妃说到。
是的,女儿明白。
接着像是要祈祷般,乔叡仰望着天空,缓缓地说道:“希望乔常侍只是给个忠告”。
女儿不这么觉得,之后皇后必会采取行动......
“你呀...哎!”听了这话后,乔叡颇为嫌弃的看了乔贵妃一眼。
您现在骂女儿也没用,能帮忙想想办法吗?
办法一时想不出,总之你接下来务必“踏实本分”;保险起见,我会将你幼弟送出京城。
“父亲,不至于吧。”乔贵妃感到很好笑,打算挖苦一下自己的父亲。
不曾想,乔叡直接给她来了一句:
闭嘴,嘉阳王已经病重、危在旦夕,你不知道吗?他若就这么死了,你想想你干的好事,再想想我们的下场。
“啊!”乔贵妃愣住了。
看着不成器的女儿,老父亲忍无可忍,摔门而出。独自留在房中的乔贵妃面色变得惨白,但随后她的脸上也逐渐显露出“诡异”的笑容,这是一种完全分不出是悲是忧的、扭曲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