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桃花嘱咐煎煮的药已经备好,江梅儿把黑色药汤端到厢房里。
少年依然沉睡在床上,那紧皱的眉头还是化不开。
铺子的小药童端了盆热水过来,放在木桌上,准备给沉睡不醒的少年擦擦汗。
床边的木椅上,江梅儿正在用竹扇不停地给那碗冒着热气散温,她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看着那个小药童坐在床上一点一点地给李小白擦拭被冷汗浸湿的额头,小药童把李小白头顶束发的木叉拔出,把那已经潮湿的头发散开到后头,以免被头压着干不了。
江梅儿忍不住,柔声问道:“小先生该如何称呼?”
“姐姐叫我天冬即可,冬天的冬。”小药童头也没有抬,手上的动作依旧一丝不苟。
少女睁着一双灵活的大眼睛,问:“你师父解兽毒很厉害吗?”
名为天冬的小男孩抬起头看了看江梅儿,稚声稚气地说道:“看这位公子左手上创口,应该是被夜月狼人所伤,此兽毒也不难解,只需玉金草配九香虫煎煮服用后两日就可将体内的狼毒清除干净。”
江梅儿愣了愣,眼前这个约莫七八岁的稚嫩的小药童竟然一眼就看出李小白是所受何毒。她连忙问道:“那为何现在不取这玉金草和九香虫煎煮解毒呢?”
小天冬下了床,把手里的毛巾在热水盆里拧了拧,黝黑的小脸上也沁出了微微汗水,他解释道:“姐姐,两天前就有一位被夜月狼人咬伤的人来我们药铺找我师父解兽毒,仅剩的一点玉金草就都用完了。师父昨天已经进山采药去,不知道此次能不能采到玉金草。”
江梅儿听完,一脸可惜。
她又问:“这夜月狼人为何在此处袭人?”
小天冬想了想,说道:“姐姐,这我可不知道,师父没和我说。”
小天冬走到木椅跟前,摸了摸那碗药汤的温度,道:“可以给他服用了。”
江梅儿立刻放下手里的竹扇,走到床边,用手摇了摇李小白的肩膀,大声说道:“哎!起床吃药了!”
少年睡得死气沉沉,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在推他,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了几声,沉重的眼皮却怎么也睁不开,然后似乎又陷入无边无际的沉睡。
小天冬端着药走到床边,说道:“姐姐,你扶他坐起来,我一点一点地给他灌药,不然他躺着会呛着,吃不下药的。”
江梅儿想了想,把藕白手臂上的袖子轻轻卷起,然后使劲地把沉睡少年扶起来,少年的上半身摇摇晃晃地在床上半坐了起来。她瘦削的肩膀旁的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拂到了少年惨白的脸上。
小天冬稳稳地端着药到了床边,小心翼翼地说道:“姐姐,你可一定要抓稳他。”
“嗯!放心吧!”江梅儿的纤纤小手又加了把力劲,两只小手稳稳地扶住李小白的身体。
小天冬慢慢地把药碗放在李小白的枯唇边,他腾出一只细细地小手,微微撑开昏迷少年的嘴,然后把那碗药往里倒了一点进去,然后迅速把那碗药离开。
“咳咳!咳咳!”少年长时间没有进过一点食物,也没有一滴水,现在忽然有药味极重的药汤流入他嘴里,味道又重又苦,他一时受到刺激,条件反射般的大声咳嗽起来,可是他的眼皮还是睁不开,意识还是模糊不清。
江梅儿皱着眉头,李小白咳嗽的时候,头不知不觉偏了偏,于是吐出的黑色中药汤便吐在江梅儿腰腿间的白袍上,一大片浓黑的水渍就弄脏她那白色的衣袍。
这可是她目前唯一的衣服。
江梅儿嘟起小嘴,委委屈屈地说道:“等他醒过来,我一定要他赔我的衣服!”
小天冬大气地说道:“姐姐莫担心,我屋里有我姐姐的新衣服,一会儿我拿给你换上。”
江梅儿甜甜地笑了笑:“不用了,不然你姐姐会找我麻烦的,先赶紧给这个家伙服药吧。”
小天冬觉得这位姐姐笑起来真好看,又甜又温柔,比他自已那个凶巴巴的姐姐好多了。他决定豁出去了,一定要把新衣服给这个甜甜的姐姐换上,反正他自已那个姐姐已经出远门,暂时回不来。
小天冬的小手稳稳把药汤灌进了李小白的嘴里,这次李小白的反应小了很多,而且他本能的把那碗浓黑的药汤咽了下去,他的身体里干燥极了。
江梅儿和小天冬费了半天的劲,终于把大部分药汤灌进了昏迷少年的肚子。小天冬放下药碗,在还有余温的热水盆里拧了拧毛巾,给床上的少年擦了擦脸。
江梅儿盯着躺在床上睡得沉沉的李小白,微微有些心神不宁,她问道:“天冬,刚才服的药汤有用吗?”
小天冬点点头:“有用的,这药汤能暂时稳住他的狼毒不再乱跑。”
他又说:“只要师父把玉金草带回来就没有事了,姐姐,我去找新衣服给你换上。”
江梅儿知道此时该做的已经做了,也只好点点头,和小天冬走出去。
“姐姐,这位公子是你的什么人呀?你对他真的好关心呀!”
“我...哪有啦!他是我朋友嘛,关心朋友不是应该的吗?以后你也要这样关心朋友哦!”
“嗯!我一定会的!姐姐,我真觉得你是个大好人。”
“还行啦!”
......
李小白躺着床上,紧闭着双眼,睡得沉沉,自然是没有听到门外的对话。午后的阳光照进厢房,他模糊间感到自已的身体变得好轻好轻,轻到飞起来。
他往天上飞了很久,而身边除白云相伴,便只有无边无际的湛蓝天空。
这天空干净得就像用清澈泉水洗过一般。
忽然,似乎有一阵强烈的白色光芒四射,极为耀眼,他感到自已的眼睛几乎要被白色光芒射穿,他赶紧闭住眼,抬起手遮住眼睛。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他的耳边传来一阵叫声。
“呦呦呦。”
这声音是那样的平和,祥宁,似花香一样能沁入的人的心底,仿佛再冰冷的心也能温暖起来。
少年原先感到干燥火热的身体也渐渐平静下来,似乎有湖边的凉风吹拂着他。
这是什么声音?
天上也有湖吗?
他微微眯眼,发现那股强烈的白色光芒已经消失。于是他轻轻地放下手,睁开了紧闭很久的眼睛,望着眼前的景象,不由得愣住了。
无垠的原野上,一群褐色的鹿群在安静的吃着地上青青草儿。有几头小鹿已经吃得心满意足,在鹿群的周围张开细长的四肢,一边互相追逐奔跑,一边“呦呦呦”叫着。
有一头成年的条纹雄鹿,把头顶上那硕大的鹿角舒展得更大了。只见它小跑到那几只玩得正欢的小鹿跟前,用头顶上那硕大的鹿角把那几只小鹿往鹿群中间赶去,它的嘴里也“呦呦呦”叫着,似乎是在示意这些顽皮的小鹿回去好好吃草。
少年咧开嘴笑了。
他回想小时候,他和几个顽皮的师弟在道观吃饭时,也是这般,吃了几口饭,便互相玩闹,满屋子乱跑。直到后来大师兄实在受不了这几个无法无天的小师弟,才立下规矩,吃饭不许乱跑,必须安安静静地吃饭,就连说话都不行。
少年低下头,发现他也正站在这原野上,脚旁长满了茂盛的蒿草、艾蒿、和芩草,还有许多他不认识的草儿,松软的泥土里蠕动着不知名的绿色小虫儿。那些草叶上挂满了透明的晶莹莹的露水。
他忽然觉得有些渴,渴得仿佛可以喝掉整个大海里的水,于是他弯下腰,伸出左手折了一片草叶,贪婪地舔了舔草叶上的晶盈露水。
一阵凉意传遍全身,晶莹的露水在他干枯的嘴唇化开,仿佛一颗美丽的珍珠化成了甘美浆汁,渗入他的体内,在他的体内轻轻地流动着,滋补着干燥的身体,就好像是一股清澈凉爽的泉水流入了一片干枯得龟裂的土地,在裂开的地缝里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