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
芜县。
云香楼三楼临街的包厢。
烛火明亮。
里面只有一个人,便是白天那个喜欢看雪的红衫少年。
他正在桌上大快朵颐,鲜嫩的羊肉片在红通通的铁锅里不断的翻滚沉浮。
他抓起桌上一把小香葱,撒进热腾腾的浓郁羊汤里,顿时,一股香味溢满整个包厢,这是他最喜欢的味道。然后他便把产自白水流域的大米饭盛满一个大碗,右手用筷子将铁锅里的羊肉片捞出来,在小碟子里沾着云香楼秘制的酱油,大口大口的咀嚼着,还不停往嘴里扒饭,嘴巴里塞得满满的,一种美味的充足感使他感到满意。
他那张俊俏的脸上被羊肉锅的热气熏得油腻腻的。
外面大雪纷飞,冷得让人裹着大衣还觉得寒风刺骨。
而在包厢里,红衫少年已经吃得大汗淋漓,觉得很热,于是便脱下多余的衣服,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白衣内衫。
其实他现在并还不饿,但他知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会饿,会经常没有饭吃,会食不果腹。因为他接下来要干一件大事,所以得先在肚子存些东西。
他已在这里观察了三天。
三天来,已经有十一队的奴隶被赶进芜县金庄旁边的大库房,他数得很清楚,一共是二百一十七名奴隶。只有一个奴隶跑了,便是今天下午逃跑的那个小女孩。他心想表妹既然已经赶过去,应该能救下来。
只是晚间的远处天空,那绵绵不绝的红色梅花让他心里有一丝担忧,不过问题应该不大,因为他知道,在那片山林附近,有强大的援兵藏着。
芜县金庄的庄主姓钱,他有一个儿子。也姓钱,叫钱米。
就在刚才,他在云香楼里已经看到钱米从芜县里最大的青楼走出来,带着一行人摇摇晃晃地进入了芜县金庄。芜县金庄和旁边那个装满奴隶的大库房之间的高墙,有一道铁门,钱米的两个手下,刚才从金庄通过铁门,走进库房,便没在出来。
那个大库房虽然很大,但绝容不下二百一十七名奴隶。
他肯定没有记错。
那大库房肯定有猫腻。
所以,即使那个大库房周围守卫很多,他也要进去看一看。
因为他真的很好奇。
云香楼下响起一阵人马的喧嚣,又是一队奴隶来了。
他一口把碗里的饭扒完,然后喝了一大口热汤,他放下碗筷,走到房间角落,拿起一块干净的毛巾,放到小木架上一盆热水里,毛巾被热水浸湿了,冒着热气。他粗粗地拧了几下水,然后使劲地把脸上的油腻和汗水擦干净,擦完,他长长得舒了一口气。
他把身上那件被汗水湿透的白衫内衣脱掉,露出一身充满少年气息的健美身体,他的身体看上去很健康。
很快,他换了一件不起眼的灰色的粗布衣,戴着一顶破毡帽,帽沿很低,遮住了他的面容。
他推开门,走到外面的走廊,门口外站着两个人,一个小婢女,和一个青年护卫模样的年轻人。
他轻轻的对那两个人说道:“你们马上回梅花城,我自已一个人走走。”
青年护卫听了有些不安,“少爷,这不妥吧?”
他说道:“有何不妥?”
青年护卫低声道:“少爷,刚才天空亮起的梅花讯号,可能表明这芜县附近可能不安全。”
少年说道:“我知道,我就是准备离开芜县。”
说完,少年抬起脚步准备下楼,青年护卫还是紧紧跟在后面。
“再跟着,老子就不跟你客气了。”
青年护卫听到这句充满威胁的警告,停住了脚步,脸上尽是无奈。
“在梅花城等我回来,放心吧,很快的。”
少年很快下了楼,到了一楼的大堂。
大堂并不是很热闹,只有两桌客人。
在这样的天气里,当然是围起来吃热腾腾的羊肉火锅是最惬意的。
有一桌人就是在吃羊肉火锅,他们看上去好像是一家人,有一个穿着不俗的小男孩正在奶声奶气地喊道:“娘!我要吃大羊腿!”
“好好,娘夹给你。”一个穿着漂亮的妇人拿起大勺子在锅里折腾着。
另外一桌人,他们没有吃羊肉火锅。
那里坐着两个面容粗犷的大汉,穿着臃肿的青色衣袍。看打扮像是外面过路的人。而桌上只有四碟空盘子,两副空碗筷,看样子这两个人已经吃饱了。只是吃完为什么还不离开呢?
那两个人的视线正在看着大门外的风雪,少年心想他们应该是等风雪过后再离开吧。
穿着粗布灰衣的少年走到大门口,视线望向在半空中飞舞的雪片,打了个哆嗦,他自幼在温暖的南海长大,所以非常不喜这边的严寒气候。
他朝外面走了出去,他的身体还有些热乎劲,所以还没有觉得外面冷。
云香楼对面的库房门口已经恢复安静,刚来的那队奴隶已经被赶了进去。
灰衣少年没有观察对面的库房,只是低着头往大街的右边走,越往前走就离钱庄的大库房越远。
走了数十步,风雪在大街上肆虐,他紧了紧身上的灰色粗布,压了压头上的破毡帽,正准备顶着风雪继续走。
忽然,灰衣少年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
背后那踩着积雪的脚步声有些沉重。
于是,灰衣少年一边走着,一边侧着身子,余光瞥见了背后。
是刚才在大堂里的那两个青色衣袍的大汉。
灰衣少年自嘲般笑了笑,然后继续往前走。
......
街上已经暗了下来,两旁的店铺大都关门,只有一些人家的门前挂着零星的灯笼,微弱的灯光无法照亮整条大街。
这路上只有三个行人,除了灰衣少年,还有背后那两个似乎在赶夜路的大汉。
灰衣少年看到前路是横竖两条巷弄交错的十字路口,于是,他加快了步伐,在横竖交错巷弄口转了弯,然后他消失在大街上。
那两个一直在不紧不慢跟着的青袍大汉互相对视了一眼,也加快了步伐向那岔路口里走。
这两个青袍大汉已经小跑到岔路口,他们惊讶的发现,刚才那个灰衣少年进入的小巷子已经空无一人。
但其中一个面带刀疤的大汉,很快冷静下来。因为他看到了那少年在地上的脚印,他冷静的踩着那个脚步往前走,很快他停住了脚步。因为他发现那个人的脚步就在巷子里的一颗大树下消失了。
小巷子很暗,大树很高大,很粗,也许需要三四人才能合抱起来,所以大树的后面完全可以藏住一个人。
那少年也许就藏在大树后面。
刀疤青袍大汉紧紧的盯着大树,他从袖子里拔出了一把闪着寒芒的匕首,和另外一个青袍大汉,分开站位,向那棵大树小心翼翼地走去。
他们离大树只有四步,但还没有看到少年的影子。
刀疤大汉有些紧张。
突然,一声闷哼。
他那个同伴已经扑通倒在雪里,头顶上没入了一支直直的箭杆!
这袖箭是从头上来的!
刀疤男子猛然抬头,只看到一个拳头正在从大树的上方砸下来!
刀疤男子在极短的时间里骤然发力,翻滚着身子侧向一旁,堪堪躲过这个致命的拳头!
大树上飘下了一个人,是那个灰衣少年!原来这少年没有躲在在大树的后面,而是在大树的上面。
灰衣少年站在大树下,离青袍大汉只有三四步远。
如鹅毛的大雪在半空中随寒风飘舞。
少年头顶的破毡帽已经不知道丢到何处,露出那极为俊美的面容,他的表情显得十分平静,淡淡问道:“为什么跟着我?”
青袍大汉已经恨得咬牙切齿:“跟着你走,连话都不问,就直接杀人吗?”
少年笑了笑,“你手上都已经拿着匕首了,我可是赤手空拳呀!自然得先下手为强,不然我一个人对付你们两个,还真有点麻烦。”
青袍大汉望着少年手上的那把袖箭,有些恨意,“这是什么袖箭,竟然可以无声无息杀死一个修行者?”
少年笑了笑,“从家里偷出来的,只可惜一次只能装一支,不然一并将你和你小伙伴埋在这雪里作伴,那该多好呀。”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紧不慢地重装袖箭。
青袍大汉突然举起手里的匕首,向少年刺去!
少年腾出右手,握成拳,向着那把匕首对去,他想要先挡住这波攻击,以便拖延些时间让他重装好袖箭。
水元燃烧带起的拳风撞上了那把匕首!
青袍大汉不管不顾,整个身体跟着匕首后头,强劲的内风推着匕首刺穿了少年的拳风防御!
这青袍大汉怕是已经进入灯阑境界,而且战斗经验丰富,手法果断凶狠。
少年决定侧身避开这锋芒。
“哧!”青袍男子的匕首刺入了少年的右上臂!
少年吃痛咬着牙,双脚发力,向左边掠出数步,避开青袍大汉的下一次攻击。
他把袖箭搭在受伤的右掌背上,左手敏捷地把一支似乎有些特别的短箭装入袖箭。
青袍大汉见少年的袖箭即将装好,眼光一寒,一旦被那袖箭瞄准,他自已根本无法躲开,所以必须在那少年抬起袖箭对准自已前,杀死他!而且那个少年的右手已经受伤,用左手装箭总是会比右手慢一些,毕竟人的左手总是比右手钝一些。
青袍大汉的右脚猛然发力,驱动体内的水元,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接近那少年!
少年用左手举起袖箭,那只闪着寒光的箭头正在对着青袍大汉!
青袍大汉瞳孔一缩,他听到了袖箭发出的声音,他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但是一杆光滑的黑色小箭头早已没入了他的额头。
这短箭比声音更快!
青袍大汉停住了,眼睛瞪得很大,眼珠子看上去就要迸出来了。
然后青袍大汉扑通倒在雪里。
“干!老子在几个月前也入了灯阑境,这家伙是和老子一样的境界修为,结果怎么比老子还凶。幸好老子的手速快,特别是左手。”灰衣少年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已的左手,甚为骄傲。
少年一边骂咧咧,一边拔出插在青袍男子额头上的短箭,把带血的短箭在面带不甘的青袍大汉身上擦了擦,然后放进怀里。然后又朝着另外一具尸体走去。
大雪还在不停的下,一阵严寒如刀的冷风吹来,少年打了哆嗦,觉得这中洲大陆的鬼天气简直冷到骨子里去了。
少年粗粗把受伤的右手上臂包扎了一下,吞了几粒恢复伤势的丹药,便沿着小巷子往深处走,他要绕着小路走到大库房那边。
尽管当前可能已经被人发现自已的踪迹,但他还要去那个大库房看看。
一个人去。
他叫杨孤帆。
来自温暖如春的南域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