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六,小城已经入冬了。物与物在浓雾中模糊了彼此的轮廓,不真实地像老式手机镜头拍下的画面。
林汀走到红绿灯前停下,伸手按停了mp3的播放键。刀割似的风吹得她脸生疼,她费力地把脑袋尽量缩进卫衣帽子里,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甩开额前挡住她视线的碎发,到底是无用功。索性站在原地不动,老老实实地等待绿灯。
红灯一分半,绿灯二十秒,太欺负人了。林汀边小声嘀咕,边迈开了步子。
她要先去奥数班,下了课再匆匆赶去英语补习班,最后晚上会从物理补习班出来。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到不断辗转流离的中学,林汀没有周末。所谓双休日不过是早上拿着单词本出门,晚上吃完饭后上了发条一样走到书桌前,机械地铺开草稿纸演算第二天要交的作业。
其实她成绩并不算差。从小到大,毫不夸张的说,学校里的奖林汀拿到手软,市级省级之类多多少少也得过。用很久以前,邻居阿婆的话讲,堆在一起,都快有小林汀一般高了。阿婆年轻的时候是做衣服的手艺人,总爱笑着对小小的林汀说,“宝儿乖,下次再考双百,阿婆给你做新衣服。”
后来林汀一家搬走,临别前小林汀拽着阿婆的棉衣衣角,认真的说,“阿婆,以后每个星期五我都来看您。”阿婆摸着她毛绒绒的头顶,笑着说好。
再到然后念中学,升高中,林汀早已想不起阿婆那张被岁月模糊了的可爱的脸,却还记得每次被阿婆夸奖时漫进心底的甜甜暖意和未能按时赴约的星期五。直到前些年听闻阿婆去世,妈妈偶然间又从柜子里找到阿婆给小林汀做的红色棉衣,叹息着时间都去哪儿了。林汀歪着脑袋微笑着听妈妈忆往昔,手指轻轻捻着棉衣盘扣,回想起阿婆当时是如何戴着老花眼镜艰难地一针一线,鼻头忽然有些发酸。她好像发现,自己不得不与漫长又短暂的整个童年时代告别了。她心底漫起悲怆,再也不会有人真正为她开心。
她还有个姐姐。姐姐从小成绩就好,又有想法,从前,饭桌上爸爸最喜欢和姐姐讲话了。姐姐总是能在爸爸期待的目光中。说出一些林汀无法理解的词汇。小林汀很羡慕姐姐有这样被嘘寒问暖的特权,仿佛是一种真正被列入家庭成员的象征。可是姐姐眼底却没有她所想象的被宠爱的暖意。那是八岁的小朋友无法理解的情绪。显然,就连已经是成年人的爸爸也不能理解,只絮絮个不停。直到后来姐姐高考发挥失利,去了一所普通的一本大学。上了初中的林汀坐在餐桌前,沉默不语地听爸爸分析她的考试成绩,像妈妈买衣服那样货比三家。她才开始明白姐姐那时眼里的复杂神色。
“叮――”电梯门开了,林汀已经到了今天第一堂课的教室,她整理整理额前的碎发,大步迈出去。
教室搬进了新修的大楼,还来不及装修就已经有不少补习学校挤破脑袋入驻。路过门口她瞥了一眼对面蹲坐在地上皱着眉头背单词的小孩,捂着鼻子的手下嘴唇微微勾起,她好像看到了小时候为了单词过关在补习班从早呆到晚的自己,不觉失笑。
教室里稀稀疏疏地坐着几个同学,正埋头计算老师昨天写在黑板上的题目。最近他们在备战省重点高中选拔考试,桌子被拉成了面对面的讨论组。林汀选了个对面没人的位置坐下后,也从包里拿出了厚厚的笔记本。铺开来全是些密密麻麻又生僻奇特的题目。红笔紧跟着标注的是解题方法。据说这些全是老师通过内部渠道买来的。老师是高校毕业生,眼界高,又有留洋经历,这在林汀居住的小城市里,已经算走出去的人了,所以就算没有正经的教师资格证,来来往往的人也绝不在少数,老师的收入比起在国外教书更为可观。这背后撑持的,自然是一个个望儿心切的父母。没有谁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他们是除了孩子以外的,一个庞大的圈子。每一个人都在为上层建筑巩固基础。这样说,似乎大家手里都握着通往名校的底牌。每个人都自以为胜算足够大,又忍不住防御和窥探对手。
同学会为了上补习班遮遮掩掩,胡诌一些可笑的理由;
相互交换,相互窥探,相互虎视眈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