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沫回到浣青轩时,素白拿着一张粉底金描细纹的纸走了过来道:“小姐,温姑娘给你下了帖子,请你明日去温府做客。”
兰沫接过帖子,看着上面娟秀端正簪花小楷,兰沫不由地会心一笑:“许久没见温姐姐,明日里你和果青随我一同过去。”
素白笑着应是,果青端着一盘红提进来,听到小姐要带她去温府,也是高兴极了。她本就是个活脱的性子,跟兰沫待在谷中时,也是时常会出谷去看诊,游玩。回到府里日子就拘谨了许多,总还是有些遗憾的。
兰沫瞧着果青蹦蹦跳跳开心的模样,也是被感染了几分,她嗔怪地对素白:“瞧她那个皮猴样,让旁人瞧了去,怕以为是我这个主子也是这般没规没矩的。”
果青扯了鬼脸:“可不就这样。小姐在谷中时不常常惹裴师傅生气,每每都是谢公子帮着你说好话,拾掇烂摊子。”
兰沫闻言,瞪圆了眼珠子,不服气反驳道:“我那是看师傅平日乏味,故意弄出的动静给他添趣。”说完,兰沫脸颊染上一片红晕,她自己都觉得这理由十分牵强,素白与果青也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兰沫取了颗提子送入口中,酸酸甜甜的很是不错,便就摘了两串小的给了素白,果青。主仆三人一边吃着提子,一边说着闲话。兰沫想了想道:“明日才去温姐姐那儿,今儿也没旁的什么事,不如我带着你们去城里逛逛。”
果青不由地眼睛一脸,使劲点着头。素白倒是有些踟蹰:“府里不比谷中,出门定是也要准备一番的,夫人那里就算同意了,也是要派人跟着的。”
兰沫一脸嫌弃,手指轻轻点了一下素白的头说道:“笨啊,咱们当然是悄悄溜出府,不然一堆人跟着有个什么劲。”她拿起茶杯喝了好几口,才有说道:“二哥在府时,发现了个狗洞,常常从狗洞那溜出玩。我跟着他前去瞧过,咱们就从那出府。”
素白,果青一下子都傻了眼,怀疑是不是听错了,她们小姐竟要带着她们去爬狗洞。素白想出声,劝阻两句,可又不知道怎么说,半天才挤出句话:“小姐,从狗洞出去怕是不妥吧,咱还是去禀告了夫人,从正门出吧。”
果青也是点头,一脸赞同。她虽也觉着人跟着玩不尽心,可是爬狗洞,她实在有些拉不下脸。她也是跟在主子身边的一等丫鬟,平日里也是派头十足,万一让人知道了她……,她摇摇头不敢想下去。不料兰沫看她这样子却以为,她是同意自己的法子,就吩咐道:“那好,果青跟着我去,素白你待下守着园子,有人找来了,就帮着糊弄过去。”
“啊”果青不由地抬头望着兰沫,表情复杂。
兰沫扫了她一眼:“啊什么,去三哥那里找雯叶,让她找几件三哥像我这般岁数是穿的衣服,顺带也帮你也找一套长随穿的。嘱咐她不必告诉三哥了,不然我就将她喂死三哥那只百灵鸟的事,抖露出去。”
果青应了声,就退去了,出门前她又隔着珠帘偷偷看了一眼坐在软塌上的兰沫,遇上这样的主子到底是不是福气啊,她实在不明白自家主子是怎么想的,堂堂一个世家大族小姐竟然去爬狗洞,还一脸兴奋。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觉着狗洞怕是会经常爬了。她无语的抬头望望了碧蓝的天空,拍了下脑袋,就跑去要衣服了。
兰沫换上了果青找来一件水蓝色织锦云纹袍,也如寻常少年一样束发,戴了个质地上乘,通透澄亮的暖玉冠,看上去很是清秀俊雅。果青也换上了件普通男装,头发拿一根深蓝色发带绑住。素白上前帮二人将眉描浓了些,打量了一会捂嘴笑道:“还真像回事,小姐你装男装,倒是和三少爷有了那么五六分相像。”
兰沫瞧了瞧铜镜中的自己,也是一脸满意。她又嘱咐了素白几句,才带着果青从灌木茂漱遮映出穿过了然乐院,到了二门前,她早就吩咐了人将守门的婆子支去一会。兰沫瞧了瞧四周确定没人,才带着果青出了门。二人顺着墙根往前走,这会正当午饭时分,所以府里并没有太多人走动。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兰沫忽然顿住了脚步,弯腰拨开了墙角处的野花野草,露出一个洞口来。兰沫活动下身体,俯下身子灵活地从洞里钻了出去。果青楞住,不由地揉了揉眼睛,她开始怀疑自家小姐真的是第一次钻狗洞?动作怎么看起来很是娴熟。直到墙边传来催促声,她才会过神来,利索地也钻了出去。
华陵城的街市路面十分宽展整齐,街道两旁的小吃摊贩更是层出不穷,兰沫领着果青一会看看买各种小物件小摊,一会又看看摆着字画的小摊,一脸兴奋。兰沫看见斜对面冒着白色热气的蒸屉,就对身后果青说:“你去买两个叉烧包来,咱们尝尝鲜。”果青点点头,跑去要了两个,从腰间的钱袋里掏出几文钱递给了小贩。果青拎着一纸包,小跑了过来,二人坐到了河岸边一整块石头上,吃了起来,丝毫未察觉不妥之处。她跟着裴苏去云游访友,看病采药时常都是如此吃东西的,果青也常常跟着她这样吃,还曾讨论过这样吃更香些。
两人吃完后,兰沫一边拿帕子擦着手,一边冲果青道:“你可有打听到什么好玩的地?”
果青笑着说:“那小贩说今天普宁茶楼里举办了文人会,好多有才学的人都去参加,可热闹了。”
兰沫来了兴致,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着道:“走,跟着少爷我前去瞧瞧。”
果青忍不住笑了几声,跟着兰沫朝茶楼走去。
普宁茶楼在主街道中心处,茶楼里虽很是古朴素雅,可是明眼人都瞧的出来,茶楼里的各种摆件以及挂着的名人字画都不是凡品。兰沫正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茶楼伙计迎了上来,笑呵呵道:“公子,您是来喝茶还是来参加文人会的。”兰沫瞥了那伙计一眼,并不言语。
果青连忙轻咳了两声,故意将嗓音放粗重了些道:“给我们少爷挑个顶好的位置。”说完,往伙计手里塞了一锭银子。
小厮顿时喜笑颜开,语气也越发热络:“二楼既有雅间,也有好位置。公子楼上请吧。”
兰沫跟着伙计上了楼,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瞧见了楼下中间搭着个台子,两旁的木架上还挂着不少的字画,台下摆放着一些桌椅,有人陆陆续续坐到了那些桌椅上。兰沫故作不解地问道:“伙计,这是要干嘛?”
“这是要举办文人会,因着太后大寿,很多官员都要赶来都城,很多官家少爷和文人就想着举办一次集会来交流探讨一番。听说还邀请了国公府世子,可惜世子临时有事来不了,不过送来了世子亲笔画的一幅西山文景图。”伙计一脸荣幸非常的样子。
兰沫不由一愣,她对西山也是极为熟悉的,她常常坐在一旁看谢培安作画,谢培安也是画了很多幅西山的景致。她顿时更多了几分兴致。
兰沫正想着,果青用手肘轻碰了她一下,兰沫停住了思绪,冲着一脸疑惑伙计道“来壶清茶,再来点你们这上好的点心。”
伙计应承下就转头离开了。
喝了三盏茶的功夫,楼下也坐满了人,还有不少人没地坐,只好在一旁站着。掌柜着连忙又叫人搬来了几个长条凳子,才算是勉强坐下了。这时一白须老者走到了台子,立时喧闹时就小了许多,老者轻咳两声道:“老身不才,承蒙众人抬举请老身来主持着文人墨客齐聚的盛会,倍感荣幸。那么今日大家可把平日的字画都拿出来,与大家品评一番。”
老者话音刚落,就有好几个年轻书生捧着画卷和书稿上了台,展开给众人看。兰沫看了几眼并没觉出什么妙处来,也就歇了再看的心思。
这时,隔壁雅间传出个清越的声音来:“宁兄,看来这文会也不过如此,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好的作品,怕是你此趟要失望了。”
宁兄,兰沫正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她望向雅间,只见雅间的门是开着的,但有珠帘遮挡,只能依稀看到有几个男子坐在桌案旁。“不是说有我表哥的画作么,能来瞧瞧他的画是被如何评价的也算是得偿所愿。”
有人接话道“萧世子很少能将自己的作品拿出来,这样想来,这文人会倒真是有些能耐。”
早先说话的人欢悦地说:“你可知,主持文人会的老者是何人?”
有几人同时出声询问:“何人?”
“老者名唤方知有,虽如今已荣养在家,可曾也是翰林院大学士,大梁土方志就是他编撰的”
众人皆发出一声惊叹。
兰沫又瞧了瞧楼下那位正指点年轻人,慈眉善目的老者,大梁土方志她也曾看过,书里对梁国各个地方的人文风貌,地理环境都有着详细的描述介绍。谢培安也曾评价此书详尽缜密。她忽然记起自己曾经在兰泊辰书房里见过此人一幅农耕图,可以看出功底技巧皆是不凡。她又看了看对面雅间交谈正欢的几位男子,从几人对话中她已经得知那位宁兄应该就是宁家的少爷宁敏楠,宁家二老爷迎娶了萧老国公的女儿萧诗雅,诞下一子便就是这位宁公子了。
楼下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兰沫起身走到围栏旁一瞧,只见那幅她熟悉的景致一点一点的被展开。从画里就能看出作画之人对西山定也是十分熟悉,不然绝不会将西山的一草一木都画的如此细致。看得出此人作画水平极高,且画中景致颇有神韵,色彩水墨都是恰到好处,似毫看不出用笔痕迹,整幅图给人一种超然脱俗,潇洒豁达之感。兰沫正想着,楼下已传来一片赞扬感叹之声,雅间里也是称赞声不断。平心而论这幅画是极好了,可她曾看过无数次谢培安作画,谢培安年少时就行走于江湖之间,浑然形成了一种放浪不羁,洒脱自在的气质,他的画更是如此。因而在她见过的所有画作里,能将这种豁达洒脱表现淋漓尽致的也只有谢培安一人。
“此画当真是气脱超然,怕是在西山居住的谢家四少也是不及吧。”
兰沫闻言一愣,她不由地将视线转向说话之人,只见是个一身锦缎华服的年轻男子。她有些恼火,毕竟她与谢培安太过熟稔,听到有人这样轻慢提他,心中难免有些不平。
此话一出,很多人皆是一愣,随即都应声附和。
“当真如此么”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大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都在扫寻出声之人。只见一位清秀少年从木梯慢慢走了下来,果青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家主子下去,她晃了晃脑袋,赶紧低头跟上。
那位华服男子上前一步,扬着头:“这位公子何处此言。”
兰沫微微一笑,并不急着回答,而是走向展台,又细细瞧了一遍那幅画后,才转身与众人道:“这幅画画的是西山山间处的那一口泉眼景致,泉水里的这只云鹤的确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可是各位请看这支云鹤望向的方向,不正是西山紫竹林。”
台下众人皆是一惊,连同那位在一旁的老者也是身形一顿,大家都知道西山紫竹林是谢培安别居之所。
兰沫扫视了众人一圈,才又道:“而云鹤的背面却是西山另一山头菊花盛开的地方,每每立秋时分怕是也有不少文者会去登山赏菊吧。菊花本就有淡然超脱之意,若是作画之人真有超然之心,为何云鹤望向的方向不是菊花所在的山头,而是西山紫竹林呢。”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随即还有不少人点起头来,表示赞同。那华服男子也是一脸通红,低着头不再言语。老者哈哈大笑起来,捋着胡须走到兰沫身旁:“少年好见识,当真是有一双慧眼。”
兰沫拱手行礼“不敢当,只是常会去西山游玩,自然是稍稍熟悉些。”
老者见兰沫礼仪周到,回答谦逊,好感大增便问道:“不知少年名唤何字”
兰沫身形一顿,随即笑道:“在下姓兰,单字一个枫”
老者眼神一亮:“你可是兰府的公子。”
兰沫颔首,又看了看大家的神色,有人小声道“原是兰府的少爷,怪不得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见识。”
老者也是赞赏的目光打量着兰沫,兰沫隐隐有些头疼。她微笑给老者又是一礼,也朝众人作揖“小生忽然记起家母还有事情嘱托,时辰不早了,小生就先告辞了。”说罢,朝果青挤了挤眼,快步走出了茶楼。
宁敏楠望着那一抹天蓝色身影,若有所思。
兰沫和果青直至走出老远才长呼一口气,果青有些不安地道“小姐,今日会不会闹得有些过分了”
兰沫一脸无奈“这不没办法么,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记着今日的事情不许说出去。”果青乖巧地点了点头。
二人又在街上溜达了一会,兰沫看见了一家医馆,就又拉着果青走了进去,医馆不大只有一个小伙计忙活着,兰沫看见小伙计正在和一位妇人说话,就摆了摆手,自顾自地坐到了一旁的木椅上。
“真的就没有这味药了么”妇人语气有些焦急
小伙计倒是没有显得不耐烦,语气柔和地道“是真的没有了,眼下整个华陵都没有辛夷花这味药材,您要是真着急,就去周围的镇子上看看,兴许还能找到三四两。”
兰沫身形一僵,脸色也突然有些发白。
妇人听见这么说,倒是放下心来,连忙谢了几声就匆匆走了。兰沫走到伙计面前:“你刚说整个华陵现如今都没有辛夷花了”
伙计看着兰沫严肃的表情有些害怕,可还是点头道“是啊,都没了,前两天不知怎得有好多人跑来买这味药材,结果几天时间里各大医馆的辛夷花就都卖光了,等再运来怕是也还得一两个月。”
兰沫闻言,腿一软。果青连忙扶住了她,着急地换道:“少爷”
小伙计也忙从柜台跑了出来,扶着兰沫坐到了木椅上,倒了杯水递给了兰沫。怎么会这么巧,辛夷花是治疗西北这次疫病最重要的一味药材。她隐隐感到有人一定在暗中操控,她平复了一下心绪,又问了问都有些什么人买过此药,伙计也都耐心答了。兰沫听着伙计细数过来的人,似是各种各样的人都有。觉着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就坐了会离开了。因为兰沫心里有事,也没心情再转下去,二人就偷偷摸摸的回了府。
萧国公府,一位穿着黑云锦金丝纹边广袖单袍的少年正执笔在案桌上写着什么,一高大男子走了进来恭谨行礼道“公子,所有盯着的医馆里今日又有八个人前来问过辛夷花,其中……”
“其中什么”少年手下不停,也未望男子一眼,低沉柔哑声音里有些许不满
男子低头回道:“今日有一少年进了医馆,听到伙计说辛夷花断货的消息,脸色大惊,看起来十分可疑。”
“哦,可有打听出底细”
“卑职一直派人跟着,结果到了一个巷口人突然就不见了,卑职里里外外找了遍也在没见着人。这会正派人守在巷道里”
少年闻言并没有任何表示,依旧专心写着东西。
男子低头一直站着也不说话,过了许久少年才开口问“还有事”
男子神色复杂的看了少年一眼,才有低头道“世子派人送去文诗会上的画作,今日被人说是只有工笔,画中表达之意并非公子真正之心”
少年闻言手下一顿。他皱眉看着宣纸上那不大不小的墨点,出声道:“何人所说”
“是兰家五少爷兰枫”
少年微微一笑“兰家竟有如此见识广博子孙,兰泊辰怕也是心有所慰,改日遇见自当是要领教一番了。”
男子心里默默同情了一下未曾见过的兰家五少爷,躬身退了下去。
正在屋子里看书的兰枫,忽然觉着身子一冷,立即叫人把窗子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