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月亮不知为何,感觉比先前亮了许多。
燕樊提着囊袋走向宁采臣,不过中途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才注意到满地横七竖八的,全是枯骨尸首。
又看向宁采臣,震惊得连表情都做不出来,声音不自知的提高了几个分贝说道。
“都是你干的?”
宁采臣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只是担忧的看着怀里虚弱的聂小倩。
燕樊小心翼翼地踢了踢脚边的尸体,确定它们没有异样。
俯身观察了一下,觉得形象恐怖,心里发毛。
他也不傻,寺庙里枉死的人那么多,稍微用点脑子就能想到,这些成色不一的枯骨尸体是怎么来的。
而且聊斋里的妖魔鬼怪多得数不清,会出现这种炼狱一般的场景不算稀奇,根本不需要去追根溯源。
唯独他看不透宁采臣是个什么情况,记忆里明明是个文弱书生的形象,怎么摇身一变成了降妖伏魔的大侠,也太抢戏了吧。
好了,我承认你是真大腿。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我以后不仅要蹭吃蹭喝,还在跟在你身边蹭个平安。
心里这样异想天开,又觉得自己这样一直远远看着不太好,随即走向宁采臣。
当距离不到一丈的时候,聂小倩忽然痛苦地扭动身体,好似被火灼烧,打颤的嘴唇硬憋出一句话。
“别,别过来。”
燕樊闻言,身形一滞。
以为有什么危险,还后退了几步。
一瞬间聂小倩面色就放松了下来,看着燕樊手里的囊袋道。
“您手里的囊袋不知装过多少头颅,聚集的煞气太过惊人,我这样没有本事的女鬼,只要稍微靠近就会飞灰湮灭。”
说着聂小倩又看向宁采臣,目露深情。
“我没有事情的,你不要太担心了,鬼和人不一样,我回去休息一些时间,就会恢复如初的,只要你别忘了之前答应我的事情,就可以了。”
“那我送你回去。”
宁采臣扶起聂小倩,一人一鬼缓缓的往北边走去。
留下尴尬的燕樊不知所措,跟上去又不太合适,呆着这里又有点害怕。
且因为两世单身遭受了双重暴击,伤心难过的跑回房里。
过了许久宁采臣才回来,似乎还整理了仪容,神色很庄重,一进门就连忙向燕樊道谢。
“两次险境都因为燕兄才得以化解,这样的恩情实在很难报答,只能说日后燕兄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宁采臣但凭差遣。”
被道谢的燕樊心里怪怪的,自己也没做什么啊。
最大的功臣应该算是飞剑,但我可管不着它。
一大堆鬼怪又是你自己干掉的,我连呐喊助威的机会都没有。
你自己就是大佬,没有一点觉悟的吗。
唔,要说你哪里像我记忆里的宁采臣,估摸着也就剩下木讷这一点了。
脑子里想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事情,燕樊才想起来要回应宁采臣的道谢,可话到嘴边却变了味,有点酸酸的。
“你太鲁莽了。”
这话一出口,燕樊自己就惊了。
是人话?
正想要再说些什么补救一下,宁采臣就接了话茬。
“燕兄教训得是,我实在不该这样自大,以为得到了你的教导,学了一些剑术皮毛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差点酿成大错,如果不是你及时出手,定然要抱憾终身。”
燕樊无奈的捂着额头,不知道怎么接了,宁采臣总能把他想继续聊的天聊死。
这个时候说肯定的话,那不是就太刻薄了吗。
但是如果说,不不不,你很勇敢,你是大佬,你一点都没错。
这听起来完全就是嘲讽了啊!
燕樊觉得以自己的社会阅历,完全处理不了这样的场面,替自己的浅薄叹了口气,躺下睡了。
宁采臣听到叹气声,以为燕樊对自己失望了,心里羞愧,吹灭了烛火,翻来覆去好一会才睡下。
一夜无话。
“咚咚咚。”
“有人在吗?”
“宁兄,宁兄,你在那里。”
此时已经日上三竿,宁采臣从睡梦中悠悠转醒,摇晃了几下脑袋拍了拍脸,才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听。
转头看燕樊依然睡得安稳,不由得感叹,真的是稳如泰山处变不惊,不像自己,一点声响就被吓醒。
不过外头的声音越来越急,只好先起身去看个究竟。
打开房门的时候,数柄闪着寒光的宽刀同时指向了他,持刀的人皆是衙役的装扮。
又看见外头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四处奔走翻找,心下感动之余,也明白了眼前的状况。
一边举着手示意自己毫无敌意,一边喊到。
“李兄,我在这里!”
那四处翻找的身影听见声音瞬时顿住,转过身来看见宁采臣,眼里满是欣喜。
可不就是那日告诫宁采臣寺庙怪异,要他一起离开这里的李姓书生嘛。
衙役见两人相识,也就放下戒备,让开了一条道。
两书生对面相见,竟然抱在一起痛哭了起来。
一个是因为自己之前独自离开觉得愧疚;一个是因为两日的经历恍若隔世,突然见到至交好友而情不自禁。
“宁兄,我之前弃你而去,现在想来实在羞愧。”
“千万不要这样想,是我没有听你的规劝,违背了君子应该从善如流的道义。”
“是我错了。”
“是我的错。”
……
一时间两人变换了神态,反而开始争起君子之过,互不相让起来。
要说他们是惺惺作态嘛,也不是,只是此间读书人的风气如此,确实是真情流露。
这个世界的读书人地位很高,君子情谊也经常在故事里传唱,眼前有活生生的例子,所以衙役们都很钦佩,原本因为奔波而显得严肃的神态放松了很多。
但是一直由着两个读书人讨论,可能到晚上都不会有结果,一名看上去较为老态的衙役出手分开他们道。
“两位相公还是稍后再叙旧吧,这间废庙里的怪事,得先向宁相公请教才行。”
两人闻言,好像找到了台阶一样,顺脚下了,不再争论。
宁采臣打了个腹稿,略过了聂小倩的事情,又避重就轻地将功劳全安在燕樊的身上,然后把自己描述成一个得到奇人帮助的角色,有那么点得天之厚的意思。
虽然事情实际是被完全改歪了,但是略过对聂小倩的隐瞒,其他的事情完全是宁采臣所真正认为的。
自己就是一个待考的书生,不仅被人保护,还学了一点剑术,虽然对付行尸的时候起到一点作用,但是根本无关痛痒。
要是燕樊这会是醒的,估计会以为宁采臣脑子有毛病。
然后听故事的众人,看着庭院里七零八落的尸首,心里发毛之际,又纷纷转头看向依然在熟睡的燕樊,暗自敬佩和赞叹。
原来如此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