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出了安排之后,高傒等三人便各自回到了小白所吩咐的岗位之上。
而小白则一个人在偏殿坐了许久。
眼看大典无法进行,凉赢在看了一眼坐在塌上一动不动的小白,沉默了片刻之后,什么也没有说就转身回了自己的淑苑。
露伶看着小白眉头紧皱的样子,很是担心,她走过来满怀关切的问小白说:
“君上,您不要紧吧?”
“我没事...”
方才凉赢在偏殿门口看着小白的时候,无意间和小白的目光短暂交汇,小白想到了方才这一幕,便问露伶道:
“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当从露伶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小白沉默许久,随即他对露伶说道:
“把那件东西拿给我...”
露伶似乎已经预感到小白要做什么了,所以尽管不应该她过问,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
“君上,难道您真的要...”
小白点了点头:
“不错,这样对大家都好...”
露伶想要劝他重新考虑,便对小白说道:
“君上请三思...”
小白轻轻拍了拍露伶的肩膀,一副做好全面准备的释然笑容:
“我三思过了,不用再想了,去吧...”
见小白主意已定,自己再劝也没有用,更何况他这么做从另一个角度看也无可厚非,所以她只好无奈的转身离去。
很快,小白就从露伶的手中接过了一件黑漆竹筒装器物。
他拿着这个竹筒朝着淑苑走去,而露伶紧随其后,至殿门口方止。
来到淑苑之内的他看到凉赢正坐在梳妆台前卸妆更衣,便挥手示意左右退散,整个殿内只剩下了他和凉赢两个人。
他低头看了看中的黑漆木桶,用力握了握后走上前想要对凉赢开口:
“那个...”
可是就在他在刚刚启齿之际,凉赢却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道:
“看来他们称呼你君上还是太早了一些,你能不能当上这个国君还很难说...”
小白此时已没有了和她打嘴仗的心思,更不在意她挖苦自己,而是对他表情严肃的说:
“刚才你在偏殿门口应该都已经听到了,现在公子纠带兵打了过来,很快就会杀到临淄,我们的守备力量不足,调援军也来不及,击退敌人的可能性很低。”
凉赢对此却并不关心:
“所以呢?”
小白又道:
“如果公子纠真的打进临淄,以他那对我恨之入骨的性格,我恐怕就活不成了,不仅如此,与我有关的人都会受到牵连。”
凉赢隐约觉得小白的话越来越不对劲,便转过身看着他:
“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小白走到了凉赢的面前,将手中的黑漆竹筒递给了她:
“这是当初齐、郑两国为我们的婚事所定下的婚书,我问过露伶了,如果想要离婚...也就是解除婚姻关系的话,只要我把婚书烧掉即可,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你烧掉也好、留着做纪念也好,总之趁着公子纠的兵马还没有到临淄城之前,赶紧离开回郑国,这样至少能够保证你的安全...”
仰头看着小白在和我说这些话的表情时,凉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可以从小白的神情之中看得出来,这番话绝不是在戏弄自己。
呆滞了一会儿之后,她的目光转移到了小白手中那黑漆竹筒之上。
她缓缓伸出手接过了这个竹筒,打开盖子从里面取出了帛书,结果发现这果然是自己和小白的婚书。
眼前发生的事实简直令她感到难以置信,以至于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了:
“你...”
见凉赢收下了婚书,小白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笑容:
“事不宜迟,我已经安排后克晋在宫门外等候,他很可靠,你收拾一下尽快离开。”
说罢,小白还对凉赢提出了一个请求:
“对了,有件事我想拜托你,露伶一直服侍我很是尽心,我不想城破之日她因为我而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所以我想请你带她一起走。”
早已愣住的凉赢看着用殷切眼神恳求自己的小白,凉赢居然表情木讷的点了点头。
这是她与小白成婚之后,小白第一次向她提出要求...
得到凉赢的同意之后,小白心中悬着的这块石头这才放了下来:
“太好了,这我就放心了...”
想说的话都说完之后,小白便转身准备离去,可是就在他刚刚转身之际,突然回过神来的露伶冲着他的项背说道:
“那你呢!”
听到凉赢这样问自己,小白停下来了自己的脚步,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手掌,就好像手心之上那些为自己而死的护卫鲜血还在一样,他将拳头攥得紧紧的:
“我还有承诺没有兑现...”
说罢他便抬脚离去,凉赢不知为什么居然下意识的对的背影伸出了自己的手,那句“等一下”就快到嘴边了,可是她却说不出口...
走出殿门口的小白,看着一直等在侧边的露伶早已是泪流满面,显然她听到了自己和凉赢的对话,而小白知道她定然是不愿意离开的,所以才没有事先征询她的意见,以免伤心。
露伶双膝跪地对小白苦苦哀求道:
“奴婢不怕死,请君上不要赶奴婢走...”
小白看着她这个样子实在是有些不忍心,虽然自己和她认识的时间很短,但是小白十分明白露伶对小白的主仆之情有多深,于是赶紧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快起来...”
在搀扶露伶的过程中,小白还是对露伶说了真心话:
“我知道你舍不得走,凭良心说我也舍不得你离开,进入临淄以来只有和你在一起在感觉能够放开一些,但是战火无情、刀剑更无情,你是我侍俾之事临淄城人人皆知,若是真的公子纠抓到了你,后果是很难想象的。再说我原本就没有把你当成奴婢一样看待,而是帮你当成我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够挣脱奴婢的枷锁,活得自在一些,将来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如意郎君,结婚生子,这才是美满的人生,不要被我无端牵连,毁掉大好人生...”
露伶虽然因小白的这些肺腑之言而分外感动,可是她对小白的忠心也是无法撼动的:
“君上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哪怕是一同赴死,那也是奴婢的荣幸!”
见无法说动露伶,小白感到十分无奈:
“你这丫头...怎么油盐不进呢?我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怎么还...”
恰好此时,鲍叔牙急急忙忙的走了过来,小白也趁机脱身道:
“就这么定了,入夜之后你和凉赢一起离开!不许再推辞,这是君命!”
说罢小白便朝着鲍叔牙走了过去,而露伶见小白坚决不留自己,甚至还对自己下了毫无余地的君命,她哭得更伤心了。
而就在殿门内侧的凉赢,也清清楚楚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她看了手中的黑漆竹筒,陷入了长长的深思之中...
与小白碰面之后,鲍叔牙远远的看到露伶跪在地上不停的哭,便问小白道:
“君上,发生什么事了?”
小白不愿意告诉鲍叔牙自己的已经给凉赢和露伶想好了后路,便胡乱诌道:
“一个妇道人家,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害怕也是情有可原的。”
说罢,他便问道: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鲍叔牙对小白禀报说:
“君上,爰娄城传来急报。”
从鲍叔牙的表情来看,小白已经大致猜到了:
“是坏消息吗?”
鲍叔牙点了点头:
“爰娄城已被攻破,城内的三千守军除了战死之外都投靠了公子纠,现在他们正朝着干时河直奔而来,情势危急。”
小白对此不感到惊讶,事先他已经从高傒的口中得到了这样的预言结果,而这个结果也无形之中加深了他对先前已下决断的意志。
他思索再三后对鲍叔牙说道:
“我知道先生与管仲是好朋友,即便是现在彼此处于敌对的阵营,也只是出于立场的考虑,并不影响您和他之间的友谊。所以只要是您说的话,管仲多少会听对吗?”
鲍叔牙虽然大致猜到了小白这么问的原因,可他却不明白小白的真正意图是什么,便猜测问道:
“君上是想要通过臣下给管仲传信吗?”
见鲍叔牙一点就透,小白淡笑道:
“不错,现在先生您和管仲是唯一能够连接我和公子纠之间的渠道,我有些话想让管仲代为传达...”
当小白说完自己想要托鲍叔牙的内容之后,鲍叔牙当即表示强烈反对:
“君上万万不可!臣下绝对不会替您传这样的话。”
这样的反应也在小白的预料之中,他对鲍叔牙说道: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上大夫说的没有错,现在真正让齐国有亡国之危的并不是公子纠,而是他背后的鲁国,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一旦鲁国的军队恭谨临淄,那等同于齐国被掌握在鲁国的手中了。”
鲍叔牙当然明白小白做这样决定的用心,但这对于小白来说,牺牲实在是太大了:
“君上,您要三思啊...”
小白笑道:
“今天好像不止一次听到有人要叫我三思的话了。两万打十万,且对方有出师之名,否则也不可能顺风顺水的打到这里。我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也是因为我相信管仲是个内明之人,他定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从而做出明智的判断。而我选择先生您,也是因为出于我对您的信任...”
万般无奈之下,鲍叔牙只好答应替小白草拟写给公子纠的书信,让管仲代收。
原本小白以为鲍叔牙会抵死不从,可是他居然还是答应了,多少出乎他的预料...
传信斥候将书信飞马送到干时河西岸的公子纠军大营。
因为鲁国大军押后,而沿途公子纠收揽齐国降军陆陆续续加起来也有近万人,所以管仲建议他们要急行军,尽可能在不依靠鲁国军队的实质性介入,但是又依仗鲁国军队的声威帮助之下进入临淄。所以他们的军队作为先锋先行赶赴干时河驻扎,而此时的鲁军还在爰娄城大肆庆祝。
此时管仲和公子纠正在商议如何才能尽快渡河攻城的方略,就听到中军幕府之外传来了斥候的禀报:
“禀公子!抓到一名临淄细作!”
“细作?”
站在地图前的公子纠和管仲面面相觑之后,随即对斥候说道:
“带进来!”
很快两名甲士便押解着一名身着平民服饰的男子走进帐内。
公子纠上前问道:
“是谁派来的?小白?还是鲍叔牙?”
被押解者倒也不抵抗,他直接交代道:
“是中大夫鲍叔牙遣在下前来,有书信当面交于管大夫。”
听到是鲍叔牙派来的,而且还有书信给自己,管仲上前从细作的内衣襟袋中抽出了一方白色绢帛,摊开一看,发现果然是鲍叔牙的笔迹。
然而更令他惊讶的是,鲍叔牙在书信之中所写的内容。
意识到事关重大的他,赶紧将手中的绢帛递到了公子纠的手中。
公子纠看了内容之后,顿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素知小白的为人,他绝不会这么做,一定有诈。”
管仲也曾在临淄城与小白接触过不止一次,他也觉得以他所认识的小白,断然不会行此途径来解决眼前的局势,然而他又认为其中的言辞非常恳切,不像是有什么阴谋的样子,如果说站在客观的立场来讲,小白若是真的为齐国着想,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的。
沉思之后,他对公子纠说道:
“公子,依臣下之见,既然公子小白有这样的意思,而且即便是他想要耍什么花招,对我们来说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如若他果真会入信中所言去做的话,也不失为护国保民之举。”
素来对管仲言听计从的公子纠,认可了他的意见:
“好吧。”
管仲随即对细作说道:
“你回去告诉鲍叔牙和公子小白,就说公子同意了。”
虽然管仲答应了小白的提议,但是他还是做了两手准备,派遣使者去爰娄面见鲁公,以防止齐国边境守军回援为由请求鲁军就近驻扎爰娄策应阻击,而自己和公子纠则率领本部齐国军队攻打临淄。
等鲍叔牙所派来的细作离开之后,一直潜伏在附近的另一名细作,则趁着天色将黑、士兵都在埋锅造饭之际悄然离开了大营,朝着爰娄城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