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恒接过合同后,扫了一遍签名,把它塞进了黑色手提箱里。两人穿过暗香环伺的花园,来到了一处只有一层楼的平房,这间就是安置田和儿子的特殊房子。
扫视了一遍平房,钟恒便发现,它的硬件设施早就已超过了普通的精神病院。大门是厚重的铁门,带有多重保险锁,窗户也只能开一小半,连窗外都有铁栏杆保护。
田和唯一的儿子,田仁便住在这里。现在,他穿着白色汗衫和短裤,正被关在空无一物的房间里。
他两腿蜷缩着坐在床上,将头埋在手臂中,时不时还会痴痴地傻笑几声。虽然看不到脸,可纤细的四肢和一边冷掉的午饭,以及一头与实际年龄不符的花白头发,正清晰地告诉别人他有多么瘦弱,也更说明了他经历过的种种痛苦。
透过加厚的玻璃窗,钟恒只是一眼,便看出了田仁身后的一红一篮两条情魔。两魔正一左一右压在他的后背上,不停揉捏着他的脑袋。时而红色的喜悦魔摇身大振,发出欢悦的怪笑,时而蓝色的思虑魔托着腮帮子,敲打着田仁的头顶。
除了这位病人,屋里还有另外两人。
一位是个中年男子,看起来五十来岁左右,穿着普通的白大褂。他手里拿着病例,当见到田和后,马上走了出来,扶了扶绿豆大小的眼睛前驾着的黑框眼镜,说道:“田先生,您又来看儿子了啊,田仁今天情绪还算稳定。”
“我带了位医生来看看儿子的病。”田和指了指身后的钟恒,说道。
男子眼光向他身后一扫,见是钟恒这么一个年轻后辈,马上露出了不屑的笑容,说道:“田老先生,我在精神疾病方面也算研究了几十年,你找这么个小家伙来,岂不是不信任我嘛。更何况田仁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好几年,现在还算稳定,要是治疗失当,病情反复,那就不好了。”
田和故意不作回答,对着身后的钟恒介绍道:“这位是杨修荣主任医师,在这里帮了我十来年了。”
钟恒听罢,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相比面前的正常人,病人对他的吸引力更大。所以他只是看了杨修荣两眼,便又将注意力集中在了田仁身上。
杨修荣见了钟恒的轻视态度,刚想发怒,怒火就被另一人送来的化验单给浇灭了。
“杨老师,这是田仁今天的血药浓度,一切正常。”
此时,顺着声音的来向,钟恒看到了另一位大夫。他年近三十,从里间走了出来,将化验单递给杨修荣后,便与田和打起了招呼。
“小何医生,这位是钟恒,钟医生。”田和继续做着介绍员的工作,说道。
何医生看了眼钟恒,见他和自己差不了几岁,便以为是个来向自己老师求学的小医生而已,说道:“我叫何彬,是杨主任的学生。”说完,他便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田先生”钟恒将目光从田仁身上抽回,出于礼貌,与何彬握了握手,不过嘴里却说道:“我是来治病的,不是来认识朋友的。”
这句话非常狂妄,不过杨修荣只是轻蔑地哼上一声,在他的衣食父母田和面前,他不敢做出什么失当的举动。但何彬,与田和并没有直接利益关系,又是他的学生,见钟恒根本没把他们师生二人放在眼里,黑色怒气瞬间笼罩了全身。
“你哪个医院的?什么职称?”长期住在这里让何彬压抑了不少火气,他指着钟恒的鼻子说道,“看你岁数也就一个小小的住院吧?”
“小何,别太冲动。”杨修荣假装阻拦,不过眼睛还是没离开手里的那叠化验单,说道,“别人可是田老先生的贵客。”
何彬继续说道“田先生,看他这岁数就知道是个骗子。杨老师抛下自己的工作不做,特地来治疗你的儿子,你却相信一个骗子。”
说完,何彬往杨修荣身旁一站,恶狠狠地瞪着钟恒。
这时,田和有些犯难了。起初他只是想靠着杨修荣,来试一试钟恒的深浅。没想到钟恒软硬不吃,冷热不进,激起了这场骂战。
钟恒问道:“田老先生,我记得合同里有一项是治疗时不能被打扰,你还记得吗?”
田和这才想起了这个条件,马上回答道:“确实有这一条。”
这让一旁的何彬抓住了机会,直接张嘴讥讽道:“还不能被打扰,这么怕见人啊?你这个……”
钟恒对这种只会说闲话的人,选择直接无视,对着田和问道:“若违反这一条,田老先生可要多付出一人五万的违约金。”
“什么?一人五万?”何彬这次是真的火了,说道,“我在这里干了五年,每年也才从老师那儿赚个十来万而已。你一句话就要田先生给你十万?你这是抢劫吧。”
钟恒继续无视何彬,看了看还在一旁看着化验单的杨修荣,笑着问道:“不知田老先生每天给杨医生多少薪水?”
杨修荣被这么一问,顿时就蒙了,一时间竟没有勇气看钟恒一眼。因为他生怕一眼就被钟恒看穿了自己,索性就把脸转了过去
钟恒看着原本被层层黑气包绕的两人,因为自己的一个问题,而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心情颜色,若有所思。
杨修荣黑中带了一丝惨白,很显然这个问题让他很难堪,甚至有些恐惧。而何彬则出现了一丝诡异的蓝色,看来这位杨老师根本就没向学生透露过自己的收入。
“一千?”
“两千?”
“三千?”
当钟恒说到三千的时候,杨修荣身边颜色起了明显变化,白色的恐惧气流大量从身体中涌现出来。
“看来是三千!”这让钟恒直接锁定了他的日薪,“别人一年才赚十万,杨医生一个月就能拿九万,田老先生,你也够大方的。相比别人从你这儿白白捞走的油水,我开的价还真不算高。”
听到这个数字,何彬愣住了,他看了看身边已经默认了的老师,吃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天天住在这个平房里,每星期只能休息一天,干了几乎所有的事情。甚至检验和日常护理也成了他的分内事,结果拿的钱连别人的零头都不到。
更可悲的是,他还为得到这个机会,足足感激了自己老师五年。毕竟一个刚毕业的医学生能赚到这个薪水并不容易,可没想到他原来只是一个打杂的而已。
杨修荣轻叹一口气,没想到自己的小秘密竟然被一个外人看穿了。不过,他也不是省油的灯,为了自己在外的名声,他可以作出适当的让步。
他拍了拍何彬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小何,原本我就已经给自己的老同学捎过话了,把你介绍给了他。等下个月你做满五年,就让他给你留一个主治医生的位子。”
何彬听到这里才缓过神,轻轻地点了点头。五年钱没少赚多少,还得到个晋升的机会,这对他来说还是非常不错的。要是放在普通的精神病院里,这已经算得上是职业生涯的完美开局了。
钟恒也只是为了出口气,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把别人逼向绝路,有时候略施小惩效果更好。所以他也不再纠缠什么,抬手看了看表,对着田和说道:“田老先生,时间不早了,我是来办正事儿的。”
田和见原先的计划泡汤,只能无奈地说道:“十万违约金我会如实奉上,杨医生开门吧。”
“开门?”杨修荣笑着摇了摇头,将手里的病历向钟恒递了递,笑着说道:“钟医生,你就不看看田仁的病历?不看病历就去谈话,要是说错了话,出了什么问题,可是会影响到病人病情的。”
钟恒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道:“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从来不相信别人写的病历。”
“我儿子已经病了十几年了,体重减了三十公斤,头发都白了大半。”田和看着病房里的爱子,劝说钟恒道,“钟医生,还是慎重点为好。”
钟恒心想,看来不显露点本事,这老头是没那么容易相信我的。于是,他便看着田和问道:“你儿子是为了女人才这样的吧?”
田和反射性地点了点头,他没想到钟恒一语中的,直接说出了儿子的病根。
钟恒点了点头,再次深问道:“他们两个想结婚,你没同意?”
田和惊讶地看着面前的钟恒,点了点头。他发誓,从来没有将儿子的情况泄露出去半个字。而一边的杨修荣和何彬也是面面相觑,他们也没这个胆子敢做这些事情,田家虽然不是什么庞然大物,可在东海的影响力还是有一些的。
所以,除了田家核心成员,别人根本不清楚田仁出了什么问题。外人最多只是认为父子俩吵架分了家,根本不会有人往精神疾病方面想。得了这种病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尤其是对田家这种有头有脸的家族来说,更是如此。
钟恒有系统附体,对产生各种情魔的病因,有着大致的了解。
中青年男性被蓝色的思虑魔纠缠,九成以上是为了工作和女人。田仁在田家是嫡子长孙,未来家族的继承人,根本不愁没工作,所以钟恒就把原因归结在了女人身上。再加上还有红色的喜悦魔在一旁掺和,所以钟恒能断定病因是女人,而且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想一个人想到思虑成疾,为了摆脱苦恼的心情,只能用美好的回忆来麻醉自己,最终沉浸在这种假想的美好中,无法自拔。
这便是田仁的病因。
钟恒从衣兜里掏出一粒口香糖,放进嘴里嚼了起来。同时,他看着还在惊讶的田和,说道:“婚姻本就该自由,你这又是何必呢。”
“那女人就是为了钱。”田和拄着拐杖,狠狠地敲打了几下地面,严肃地说道,“我给了她一百万,就再没音讯了。”
其实,即使是杨修荣也不清楚详情,只知道田仁是为情所困而已,具体细节他根本就没多问,也不敢多问。而钟恒只是看了几眼,便已经知道个大概,孰优孰劣,已经可见一斑。多年用药的病历,此时仿佛成了一叠白纸,毫无作用。
钟恒问道:“你还记得那女的长相吗?”
田和不解,说道:“虽然没什么印象了,可靠我们家族的影响力,把她找出来还不算难。”
钟恒点点头,说道:“病因找到就好办了,两百万帮你搞定你的儿子,定金先付一半,这都写在合同里了。”
“两百万?”杨修荣的绿豆眼睛勉强睁大到了黄豆的大小,吃惊地说道,“还没治就要付一半?!田老先生,你再考虑考虑,这人来路不正啊。”
杨修荣听到这个价钱觉得吃惊,一旁的何彬就更不用提了,这么多钱他估计得一辈子不吃不喝才能勉强赚到手。
“少一分都不行!”钟恒提着黑漆漆的手提箱,最后补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