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少卿道:“宫里这么大,一时不知道他躲到哪里去了?不过我相信他一定还在宫里,早晚会找到的。”
冯小宝发狠道:“这个王八蛋,等抓到了他,我一定扒他的皮,拆他的骨,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裴少卿看着他,心里一沉。想起心儿上次的叮嘱,他一直想找个机会提醒一下他,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想了想,说道:“小宝,公事公办,上官将军罪责如何,还得等皇上和皇后娘娘论处,非我们所能议论的。”
冯小宝不以为然,“这种丧心病狂的登徒子,人人得而诛之,竟然胆敢在宫里动手,简直不想活了。”
裴少卿皱起眉头,他一直纳闷,以上官浩的身份地位,又深得李治宠信,若真有意于郡主,直接请求赐婚就好了,何必行那种鬼祟隐晦之事呢?只是此时也只能先压下这些疑虑,一切等找到人再说。“我继续去搜宫门那边,你在这附近看看。”
交代完毕,裴少卿带着人赶往丹凤门。冯小宝转了两圈,暗暗思索,如今逃出宫的路径被彻底堵塞,居处也被重重包围,四面绝境,若我是上官浩,会去哪里呢?
彩蝶郡主!
冯小宝猛地想到,此事因为郡主而起,倘若这上官浩走投无路之下,难保不会丧心病狂……他立刻向听雨轩跑去。
来到听雨轩,遥望殿内,彩蝶郡主的寝殿已经熄了灯火,他松了一口气,正想找个地方埋伏下来,四面环顾,却看到了几乎让他魂飞魄散的一幕。
本应该已经就寝的彩蝶郡主竟然正孤身一人站在凉亭中,而一个黑影正从假山后绕出,虽看不清形貌,那人手中高举的匕首却明晃晃反射着冰冷的月光。
身体比意识行动更快,冯小宝一个箭步飞冲过去,“郡主小心!”
彩蝶悚然一惊,望向冯小宝。同时她背后的黑影也受了惊吓,飞快地缩进了假山后面。
冯小宝一刻不停地追上去,绕过假山,却看不到任何人影了。
怎么会这样?难不成是自己幻觉,还是那家伙跑得太快?对了,若是上官浩的话,武功高强,比自己早一步溜走也不稀奇。
冯小宝悻悻地绕回来,脚步一顿,彩蝶郡主不知何时竟然站到了他的身后。
“郡主?”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行礼。
“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才我看到有个人影从假山后绕出,似乎是要图谋不轨。我……可惜被他跑了。”冯小宝挠着头发,苦恼万分。彩蝶郡主并没有看到刚才那一幕,也不知会不会相信自己。
“我相信你。”彩蝶笑了笑,脸色带着异样的苍白。
“郡主……”冯小宝动作一顿,脸上有些发烫,低头道:“那末将先告退了,郡主早些休息吧。”
他转身欲走,彩蝶却伸手拦住他,“等一等,多谢你了。”
冯小宝连忙摆手,“不……本就是我们的分内之事。”
“不仅这一次,还有上一次,要不是你跑出来救我,我就被毒蛇咬死了。”彩蝶低声道,“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向你道谢,可惜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
望着她美好的侧面剪影,冯小宝鼓起勇气道:“那是应该的,无论你叫我做什么,我都不会皱一皱眉头。”
彩蝶转头凝望着他,诧异地问:“为什么?”
“因为……因为……”冯小宝脸色涨的通红,不敢接触她的视线。
彩蝶笑了起来,“别害怕,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上次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肯说出来,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误会。”
轻柔的声音似乎是莫大的鼓励,冯小宝终于鼓起勇气,“郡主还记得三年前在并州的事情吗?”
“并州?”
“那时候末将也在并州,在一家车马行当差,那一天有位老爷在我们车马行里租了一顶小轿……”
彩蝶愣愣地盯着他,往事霎时闪过脑海。
“哎?我们叫的轿子呢?”推开房门,她的贴身丫环四面环顾,却找不到轿子的影子,忍不住喊道,“不是说好这个时辰过来吗?怎么能不守信用?”
坐在门口的少年闻言跳起来,跑到门前,“我就是。”
丫环看着面前的少年,还有他捆在背后的那把椅子,惊讶地合不拢嘴,“喂,我们要的是轿子吧,不是椅子啊!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
少年犹豫地答道:“他们都说你家的老爷特别抠门,出门之前说得好好的,到了地方就想方设法地扣银子,所以都不来了。”
丫环被气得仰倒,“你们这是不守信用!”
门内的彩蝶听了,出门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过来呢?”
“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就一定要来,这是我做人的诚信。”少年一板一眼地回答道。抬起头,他看清她的容貌,神情一怔,脸颊绯红,随即惊慌失措地转过身,蹲下身来,“请姑娘上轿。”
这个人,真是有意思!望着他背上的椅子,彩蝶上前一步。
丫环却惊慌地拦住,“小姐,这怎么能坐呢?太丢人了!而且看他的样子也不像什么好人。”
彩蝶摇头笑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他既然有诚信,就说明他是个很好的人。这样的好人今天可能屈居于人下,保不准哪一天就出人头地了。而且他既然敢背,我为什么不敢坐?”
听着她的话语,冯小宝怔住了,直到彩蝶将一块银子塞进他手里,坐上了椅子。他匆忙低下头,背起她向前走去。
“原来是你啊。”彩蝶恍然大悟,抚掌笑道,“我就说你前途无可限量,看吧,这下可成大将军了。”
冯小宝诚心诚意地答道:“郡主当日的鼓励是小宝最大的动力,小宝终身都感激于心。”
彩蝶歪头看着他,“除了感激难道就没有别的了?”
“别的?”冯小宝愣愣的望着她。
那傻傻的表情实在太逗趣,彩蝶笑得花枝乱颤,甜美的脸蛋儿透出说不出的妩媚,“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长得还不错的女人。”
“郡主……”冯小宝瞬间脸红了,他低下头,不敢对上那明亮的视线。
彩蝶忽然大笑起来,“逗你的。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就算再漂亮也不一定是所有人都喜欢。你看皇后娘娘够漂亮吧,不是一样要败在宸妃青鸾的手里?”
冯小宝红着脸低头道:“郡主若是没有什么别的事,末将就先告退了。”转身走了几步,他忽然又回过头来,“如今有人意图对郡主不利,郡主还是多派些人保护才好,也不要趁夜独自跑出来了。”
彩蝶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可是我睡不着觉,总觉得房内不安全,宫里那么多侍卫,一整夜都没有找到人,刚才还险些……还好有你,除了你,这宫里还有谁肯为我尽心呢?”
彩蝶幽幽地望着他,冯小宝不自然地避开她的目光。
“可是末将夜晚不能逗留内宫……”
“既然不能逗留内宫,那你就出宫去吧。我听说这几天西市有灯会。进宫以来,好久没有看到外面的景象了,你能陪我出去一趟吗?”
冯小宝一惊,“街市人多繁杂,郡主金枝玉叶,轻易行动只怕有危险。”
“可是我留在宫里更危险,你又不可能随时随地留在这里保护我。如果我们明天晚上出去,再吩咐守卫趁这段时间赶紧找出凶手,等天亮了我们再回来,不就没事了吗?”
“这……”冯小宝犹豫起来。看着彩蝶满含期待的目光,他终于用力点了点头。
心儿提着亲手烤制的点心来到丹凤门,见到裴少卿,问道:“找到上官浩了吗?”
裴少卿摇摇头,“搜遍了整个宫廷,完全不见人影,皇上也发了脾气。”
两人并肩走着,心儿忍不住叹道:“最近发生的事实在太不寻常了。边关战事吃紧不说,宫里多了个会妖术的娘娘,前途无量的大臣又对郡主意图不轨,今日皇后娘娘烦恼的饭都没吃几口。少卿,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裴少卿摇头道:“我从来不去想这些,办案讲究的是证据。我若有时间不如想些别的。”
“别的什么?”
“比如你,比如我们,比如将来……”
心儿笑着伸手打了他一下,“尽胡说,我看你近来忙着教导你的表弟,哪里有空想我啊。”
裴少卿一把握住心儿的手,“表弟是表弟,你是你,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空无一人的廊道里,心儿笑着伏在他怀中,满心甜蜜。
忽然裴少卿身体一僵,心儿敏锐地察觉到了,抬头望去,竟然是两个人影从远处溜过,
“那不是……”心儿目瞪口呆,裴少卿已经拉着她的手快步走了上去。
“彩蝶郡主!小宝!”
两个穿着小太监服饰的人惊慌地回过头来,见到是裴少卿和心儿,又尴尬地低下头。
裴少卿板着脸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都这么晚了,难道你们两个想要出宫?”
心儿不屑地撇撇嘴,“冯小宝,该不会是你使了什么诡计唆使郡主,带着郡主违反宫规吧。”
裴少卿锐利的目光看向冯小宝,“是这样吗?”
冯小宝正要反驳,彩蝶连忙摆手道:“没有,不关他的事儿,是我想去外面看花灯,才叫他这么做的,你们不要怪他。”
心儿目光闪烁,她将彩蝶拉到一边,低声问道:“郡主你别怕他,有什么事我替你作主。”上次彩蝶还向心儿诉苦说冯小宝偷偷占她便宜呢,今次就这么亲密地要一起出去,要说其中没有内情,那才是骗鬼呢。
彩蝶揉着手帕,低声道:“是真的。心儿姐姐,上次那件事是我误会他了,其实他是个很好的人。刚才有人想害我,还是他救了我呢。”
“真的吗?”心儿诧异地望着她,又用充满怀疑的眼神望向冯小宝。
冯小宝被她看得不忿,插嘴道:“好了,贺兰心儿,你对对我有意见吗?郡主都说没事了,你还喋喋不休,话那么多,小心我表哥不要你。”
心儿被气得不行,正要跳脚,裴少卿抢上前打圆场道:“好了,小宝你别总是逞一时口快。天色晚了,外面不安全,郡主还是回宫吧。”
“裴将军,我还是想出宫看花灯。”彩蝶郡主小声坚持道,“而且宫里今晚安排了搜查,我总觉得呆在听雨轩不安全。”她拉住心儿的衣袖,轻轻摇着,“心儿姐姐,你就答应我吧。”
她被封为郡主,却并未禁止出入,在宫外李治还专门赐下了一座郡主府,只是因为武媚娘喜爱她的陪伴,并未搬入。也许要等到成亲之后,郡主府才会迎来它的主人。
裴少卿还想再劝,心儿顿了顿,忽然道:“既然如此,出去玩一会儿也可以,只是你们得早点儿回宫。”
彩蝶和冯小宝大喜,连连点头。
裴少卿想要说什么,却被心儿偷偷捏了捏手。终于等到两人离开,他立刻问道:“你怎么放他们出去了呢?”
“今晚有搜查,万一那上官浩狗急跳墙,去伤害郡主怎么办?倒不如让她先离开。而且,我总觉得上官浩的事情很诡异。”还有彩蝶郡主,对冯小宝的态度变化也未免太快了,普通的女孩子,能轻易原谅非礼过自己的登徒子吗?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只是蹙起眉头,慢慢思索着。
想了想,搜宫需要的人手太多,郡主那边的防备很可能会空虚。裴少卿点点头,“那咱们今晚继续搜查。”
“不,搜宫的事儿先交给别人,今晚咱们也出去,跟着他们。”
心儿拉着裴少卿也换上了普通人的服饰,离开了皇宫。跟在彩蝶和冯小宝后面,一路走到了西市,
四面灯火灿烂,彩绣辉煌,映得整条大街恍如白昼。各色夜市摊子也都摆了出来,卖小吃的,卖珠花的,卖玩物的……店家热情地招揽着生意,当然最热闹的还要数各色花灯摊子。
冯小宝和彩蝶郡主走走停停,不时在各色摊子前驻足观赏,走了小半条街,彩蝶手里提着一盏花灯,冯小宝怀里抱着两包点心和一包泥陶玩偶。
裴少卿拉着心儿挤过人群,“看他们的样子无非是少年人贪玩,想出去走走,你会不会太多心了?”
“我也希望只是我多心。”
走到一处酒摊前,彩蝶又停下了步子,“老伯,你这是胡酒吗?”
“这可是正宗的胡酒啊,清甜又不醉人的,两位可要来点儿?”
“那就来两壶吧。”
冯小宝来不及阻止,只得接过两壶酒,问道:“郡主,你还喝酒呀?”
彩蝶笑道:“这是胡酒,很甜的,你尝尝就知道了。”说着拿起一壶喝了起来。
熏熏的酒气涌上来,彩蝶脸颊浮起两片红晕,整个人像红苹果一样清甜可爱。
冯小宝怔怔地望着她,直到彩蝶停下来催促他,“快喝啊,你怎么不喝?”他才回过神来,连忙举起酒壶灌了一口。却灌得太急,咳嗽起来。
彩蝶笑弯了腰,“你啊,真是笨得可爱。”
冯小宝又脸红了,彩蝶却毫不避讳地拉起他的手,“那边好像有跳舞的呢,好热闹啊,咱们快过去看看!”
果然有一群舞者正在舞台上表演,跳的是时下流行的胡舞。鲜亮的服饰配着轻快的舞蹈,银铃摇荡,彩带飘飞,看得人目不转睛。
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两人挤了进去,仿佛两条游鱼一般灵活地左右挪动,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人群里。
心儿拉着裴少卿来到外围,“遭了,他们不见了。”本想要挤进去寻找,但人群密集,根本寸步难行,更勿论在内中找人了。
裴少卿拉住她,“我看你也别操心了。他们也不过是想出来玩玩,喝喝酒而已。”又笑道,“难得出来一趟,咱们也趁机好好玩玩,前面有花灯会,我们去看花灯吧。”
心儿一愣,裴少卿已经果断地拉着她向外走去。
一路观赏着,心儿和裴少卿走到一处拐角,一群人正围拢在一家花灯摊贩前挑拣着。这家的花灯格外精巧,又造型别致。
裴少卿也看得喜欢,转头问心儿:“好漂亮的花灯啊,你喜欢哪一盏?”
心儿打起精神,看了一圈,立刻指着一盏梅花灯,“那一盏。”
“好,我去给你买。”裴少卿兴致勃勃地跑上前。
心儿目光扫过,忽然注意到街道一角闪过一个黑影,那是……
转头看裴少卿,他已经挤进人群不见了。心儿咬咬牙,独自追了上去,
转过一条街,没有了花灯和摊贩,四周安静了很多。心儿左顾右盼,却找不到那个人影了。明明是闪到这个方向的啊,心儿纳闷地向前走着,一边喊着:“郡主,郡主……”
“心儿,你怎么在这里?”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心儿转头一看,竟然是玉麒麟。
“玉将军,你怎么过来了?”
“我当然是来找崇俨的,倒是你呢?”
心儿一愣,这才注意到,她已经走到百戏班后楼不远了,哑然失笑道:“真是走糊涂了,到了这里都没发觉。我是来找彩蝶郡主的,她今天出来看灯会,刚才好像跑到这边不见了。”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从后面踉跄而出,
玉麒麟惊呼一声,“郡主!”
心儿连忙转身,果然是彩蝶郡主,正摇摇晃晃地向这边走来,“心儿,咦,玉将军怎么也在?”
心儿上前扶住她,“你怎么一个人跑来这边了?冯小宝呢?”
“我有点难受……想找地方吐一吐……冯小宝还在那边看戏呢。你怎么找到我的?”扑倒在心儿怀里,彩蝶娇笑着问道,身上隐隐有一股酒气。
“我担心你跑出去会有危险,就在你身上洒了磷粉,追着磷粉才一路过来的。”
“原来是这样啊。你们真是太狡猾了,太狡猾了,哈哈哈……”彩蝶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拉着心儿的手,“今天玩得真痛快,还有那个胡酒,再来两壶就好了……”
看着她发酒疯的样子,心儿连连摇头,“郡主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好在有玉麒麟帮忙,两人一起抱住她,回到灯市那边,找到裴少卿,让他去找冯小宝,然后两人先扶着彩蝶郡主回了大明宫。
一路回到听雨轩,心儿和玉麒麟扶着彩蝶上床躺下。
宫女们纷纷围拢上来,擦脸的擦脸,喂汤的喂汤,两人总算松了一口气,玉麒麟问道:“郡主怎么会醉成这样?”
“他们一出去就喝酒了。这胡酒虽然入口极甜,后劲却很大,想来是喝多了。还好遇见了你,不然我一个人可扛不动她。”
“郡主也真够淘气的!”
“谁说不是呢?”看到宫女们侍奉得差不多了,心儿拉过一床薄被替彩蝶盖上,玉麒麟替她解开外衣,忽然手上一顿,“咦?心儿你看!这条汗巾子……”
心儿的目光落在她手上,诧异地问:“这好像是男人用的汗巾吧?”
玉麒麟点头道:“没错,可是郡主身上怎么会有男人的东西?难不成是刚才在外面遇到了什么?我们要不要告诉娘娘?”
心儿想了想,摇摇头,“郡主还在昏迷着,也不知道这条汗巾是派什么用的?万一是父辈之类的留下的物件,我们贸然告诉娘娘,不是丢了她的脸吗?再说了,娘娘最近的烦心事够多的了,要是再为了捕风捉影的事情惊扰她,不是害她担心吗?这条汗巾子就先交给我来处理吧。”
玉麒麟点点头,将汗巾子递给她。
离开听雨轩,心儿本想立刻去找裴少卿,但想了想,转身往司计房走去。
听闻心儿过来,金巧玉笑眯眯迎了出来,“心儿,今日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有空过来了?”
心儿跟她寒暄了几句就转入正题,将汗巾子拿了出来,却没有说明是从哪里得来的。
金巧玉也很聪明地没有多问,接过汗巾子仔细看了看,断言道:“这是宫缎织成的,一般是朝中大臣专用的。”
心儿问道:“你确定吗?”
金巧玉笑道:“当然。我管理司计房,所有这些东西都要弄清楚的,否则乱了尊卑,可是大罪。”
“除了确定是大臣们专用,你能看出这条汗巾的主人是谁吗?”
金巧玉摇摇头,“用宫缎的人多了,至于图案也是各有喜好,要查清恐怕没那么容易。”
翻开汗巾子,她又道:“你看,这上面的绣花是最普通的鸳鸯图,只有双面绣这点儿比较特别,但有这个技术的近些年来也不少,光是绣坊里就有七八位绣娘擅长这个,更别说宫里和京城各达官贵人府上的女眷了,记得你们甘露殿里芽儿就会呢。”
这么说靠这个是找不到线索了,心儿暗暗叹息。
离开金巧玉那里,她径直来到裴少卿居所。
看过汗巾子,裴少卿也皱眉道:“这样的汗巾朝中比比皆是,我就见过不止一位同僚用过,要查清楚恐怕没那么容易。”
心儿道:“再不容易也要查啊。此事关系到郡主的清白,说不定还跟上官浩的案子有关。”
裴少卿惊讶,“何以见得?”
心儿缓缓说道:“昨日我去见郡主的时候,她说自己醉了,可是我在她身上闻到的酒味并没有那么重,我怀疑她在说谎。还有她离开冯小宝的那段时间,虽然你问过小宝,郡主是去……方便了,并叮嘱了小宝留在那里等她。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妥当,也许知道了这个汗巾子的来历,能找到一些线索。”
裴少卿无奈地道:“你啊,真是一刻都闲不住。”
这时,冯小宝沿着走廊过来,见到心儿在房内,怔了怔,问道:“你也来了?表哥,你们在聊什么?”
这边心儿刚刚将汗巾子塞进怀里,那边裴少卿就爽快地答道:“我们在说郡主身上发现了男人的汗巾。”
心儿眉梢抽搐,忍不住用胳膊肘顶了裴少卿一下。
裴少卿朗声笑道:“小宝是自己人,不用瞒他。何况他跟郡主走得也近,说不定能提供一些线索。”
“你们说的汗巾应该是我的。”
裴少卿和心儿都愣住了。
冯小宝继续道:“昨儿我陪郡主上街,换衣服的时候匆忙,把汗巾落在了她的宫里。还想着改天去拿回来呢,想不到被你拿到了。”
心儿从身上抽出一条汗巾子递过去,“是这条吗?”
“没错。”冯小宝爽快地接过,笑道,“多谢了。好了,不打扰你们,表哥,我先去巡逻了。”
待冯小宝离开。裴少卿急道:“你刚刚给我看的明明不是这条汗巾,你为什么……”
“他说汗巾是他的,我就试他一试,这一试不就什么都试出来了?”心儿耸耸肩叹道,“看来你这个表弟对郡主用情很深,有机会你也得劝劝他,不然将来迟早要受伤的。”
待心儿离开,裴少卿头疼地望着冯小宝消失的方向,他也明白,彩蝶郡主身份尊贵,和冯小宝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这种事情让他怎么开口呢?
走出侍卫轮值所,心儿暗暗气恼,这个木头,他怎么就不问一问,她身上为什么会有男人的汗巾子呢?那条汗巾子可是她花了好几天的功夫才绣好的,本来准备过几日送给他的……
都怪冯小宝这家伙!下一次见到他,一定狠狠地骂他一顿。
而此时的冯小宝并没有像他口里说的那样去巡逻,反而径直来到了听雨轩。
彩蝶郡主正坐在梳妆台前,拿起一支珠钗在髻侧比划着,听到宫女通传,不紧不慢地道:“让他进来吧。”
话音未落,门口一阵喧嚣,是冯小宝竟然等不及通传,推开宫女,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试图阻拦的宫女,“冯将军,你不能进去,不能进去……”
彩蝶有些诧异,放下珠钗,转头问道:“怎么了?”
冯小宝紧紧盯着她,脸色涨得通红,却不是因为羞涩,而是怒火。
彩蝶心里一紧,挥手吩咐宫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待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彩蝶站起身来,走到冯小宝跟前,笑道:“怎么?还在气我昨晚不告而别吗?我喝醉了,被心儿发现了。别这么小气嘛……”她拉住他的手。
冯小宝却一把甩开,冷然道:“别装了,我已经知道了。”说着,他用力将手中的汗巾拍在了桌子上,“这是你的吧?”
彩蝶看着桌上的汗巾子,皱眉道:“我确实丢了一条汗巾,不过不是这一条。哎?奇怪了,你怎么会对我的汗巾感兴趣?难道……”她慢慢地靠近冯小宝,秀美的大眼睛狡黠地眨了眨,“难道你喜欢我?吃醋了?”
冯小宝身体僵硬,好半天才艰难地转过身,“我……我不配。”
彩蝶笑起来,“喜欢是喜欢,不配是不配,你要把话说清楚。”
殿内一时静默,终于,冯小宝咬牙道:“是。我是喜欢你,可是不喜欢你的行为。我就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上官浩放着大好前途不要,敢对你意图不轨?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愤怒地一拳捶在汗巾子上,冯小宝扭过头,狠狠盯着彩蝶。
彩蝶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声音弱了三分,“你明白什么了?”
“你根本也是喜欢他的……不然你怎么会有男人的汗巾?”
怔怔地望着他,彩蝶忽然笑起来,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她一直笑得弯下了腰。
冯小宝脸色不自然地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不敢把你心中的疑惑说出来,其实你想说的根本就不是我喜欢上官浩,而是……”她笑声止住,擦了擦眼角的水花,一字一句地道,“我在勾引上官浩,对不对?”
冯小宝扭过头,“我没这么说。”
“可你就是这么想的!”
“我……”
彩蝶长叹了一声,“其实你要这么想也没错,因为事实本来就是如此,也许我骨子里就是个不安分的女人。”
冯小宝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他多么希望自己没有听到刚才那句话啊!纵然心中早有猜测,但依然不希望这个猜测成真。在来到之前他曾经想过,只要她开口否认,只要她说是他猜错了,他一定会无条件地相信她。可是,她却爽快地承认了!
看着冯小宝惨白如死的脸色,彩蝶郡主心中一阵疼痛,她移开视线,低声道:“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冯小宝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希望你被人骗了。”
“我没有被人骗……”话说了一半,似乎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彩蝶郡主停了下来。
殿内的气氛压抑而凝滞,她忽然拉住了冯小宝的手,“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
“一个埋藏着我的秘密的地方。”
跟着彩蝶一路走到了皇宫北端,这里是一片极茂密的树林,因为靠近冷宫,周围几处宫室都没有主人,极少有人过来。
“这里够不够隐秘?”
冯小宝看了看四周,皱眉道:“这里好像是禁区,我们就这么闯进来,会不会有危险?”
“哈,就是禁区才好啊,禁区里的秘密多,可是谁都不会发现。”彩蝶快乐地转了个圈,裙摆随着轻风飘起。“其实这里是禁区,是因为靠近燕德妃旧居的温泉,皇后娘娘经常偷偷溜过来洗澡。我也是被她带过来,才发现了这个风水宝地。之后就成了我埋藏自己小秘密的地方。”
“什么秘密?”
“你去那棵树的树洞里摸摸看。”
冯小宝依言走到彩蝶指定的树洞前,俯下身往里探去,很快掏出一个铁盒子。
彩蝶走到他身后,蹲下身,“这就是我的秘密。一桩桩,一件件全部都写在里面。”
冯小宝惊讶地望着手里的铁盒,想要打开,却被彩蝶一把按住。
“现在可不是打开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能打开?”
彩蝶柔声道:“我死了以后。”
冯小宝脸色大变,“郡主……”
彩蝶捂住他的嘴,“嘘,别着急,我可不一定会死。我已经告诉他了,我的秘密都留在一个盒子里,若他真的要动手,这个秘密就会泄露出去。”
“他……谁?”冯小宝紧张地问道。
彩蝶郡主却摇摇头,“不要问了,小宝,你是第一个让我觉得可以完全信任的人,所以我把我的秘密放在你手上。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守护着它,让它永远成为一个秘密。你愿意答应我吗?”
她的眼神单纯而诚挚,掌心的肌肤柔软温热,冯小宝无处可避,终于咬牙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彩蝶笑起来,“谢谢你,因为有你,我才觉得天气好像放晴了。”
冯小宝纳闷,“这几天不一直都是晴天吗?”
“那只是我们肉眼能看到的而已,有很多感受是肉眼看不到的。”彩蝶轻快地回答,看着依然大惑不解的冯小宝,她笑起来,“小宝,你不必明白,这样傻傻的你最好。”
爽朗地笑着,她忽然贴近他,“小宝,闭上眼睛。”
冯小宝顿了顿,依言闭上眼睛。忽然感到唇上掠过一片温热,快得像是蜻蜓点水,浮光掠影。他震惊地睁开了眼眸。
娇俏的少女距离他不到一步的距离,正明媚地笑着,她竖起一根手指,俏皮地贴在自己唇上,“要替我保守秘密哦!”
但愿秘密永远是秘密。
目光落在她落樱一般粉嫩的唇瓣上,一切的困惑疑虑都烟消云散了,他的内心只余下那一片炽热。
若是现在就让他为这个人而死,他也甘之如饴吧。
“上官浩还没有找到吗?”武媚娘带着心儿和一众宫女走在御花园里,边走边问道。
“还没有。”心儿惭愧地答道,负责搜索的是裴少卿,连续几天都不见成果,她也感受到很大的压力。
“已经这么多天了,一个大活人,他能躲到哪里呢?”武媚娘叹了口气,“说起来,他年轻有为,又是皇上亲自提拔的人才,备受荣宠,身份地位都相配,若真是名正言顺地向彩蝶求亲,本宫和皇上也会酌情考虑。但他为何要做出这等事来?这不是自毁前途吗?”
对这个疑问,心儿也大惑不解,“奴婢也觉得很奇怪,除非他被人迷了心智。以前奴婢在江湖上行走的时候,知道有些药物能让人控制不住情绪,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武媚娘摇摇头,“不可能,当时的情形你是亲眼见到的,被药物所迷的人,行动怎么可能那么敏捷,一出事就跑掉了,而且还躲避得这么快。”
“一切的解释只能等找到上官浩才有答案了。”
武媚娘点头道:“上官浩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和少卿了,再将宫中仔细搜一遍。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容易忽略的地方。本宫相信你们一定能找到人的。”
“奴婢一定尽力。”心儿躬身道。
身后捧着碧玉盘的芽儿忽然脚一扭,盘子里的金橘滚落了一地。
芽儿连忙跪地道:“娘娘恕罪,奴婢昨天被吵得一宿没睡,精神有点不太好。”
武媚娘摆摆手,“罢了,这几日大家的精神都不太好,快捡起来吧。”
“谢娘娘。”芽儿动作麻利地将橘子捡了起来。
又走了没几步,一个少年从对面树丛里扑出来,正是太子李弘,他手里还举着一只白鸽。蹦蹦跳跳跑到武媚娘面前,他兴奋地喊道:“母后,母后,你看,抓到了一只白鸽。”
武媚娘笑着拿出手绢替他擦汗,一边问道:“这么厉害,你是怎么抓到的?”
“是儿臣拿弹弓打的。”
“是吗?弘儿好厉害!不过玩弹弓的时候也要小心,不要打到人。”
“弘儿知道了。”李弘乖巧地点头道。
心儿目光扫过鸽子,心中骤然一紧,低呼道:“这白鸽的腿上……”
她连忙从李弘手中接过鸽子,取下绑在腿上的纸条。
武媚娘接过,展开一看,顿时笑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她把纸条递给心儿,心儿接过细看,惊疑不定地问道:“难道这就是……”
“没错,这就是给西突厥的密信,本宫记得宸妃那里好像养了不少鸽子,看来是到了清理门户的时候了。心儿,你立刻去把宸妃叫来。还有,把皇上也请来,免得又以为是本宫冤枉了她。”将一切排布妥当,武媚娘脸上浮现久违的笑意。
李弘睁着圆圆的大眼睛望着她,尚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匆匆赶到甘露殿,李治一进门就盯着桌上的白鸽,“媚娘说的就是这只鸽子吗?就凭这只白鸽就想定青鸾的罪,皇后你也未免太草菅人命了吧?”
武媚娘看了坐在下首的青鸾一眼,笑道:“臣妾还没有说这是宸妃所为呢,皇上不要心急。只是宸妃养了那么多白鸽,嫌疑是免不了的。在臣妾查清这件事之前,希望皇上能够答应臣妾,暂停宸妃宫中的一切供给,所有吃喝用度必须由专人查明之后才能使用,不知皇上可否应允?”
李治断然否决,“这简直是无稽之谈,朕不会答应的。”
武媚娘神情一滞,想不到李治对青鸾的迷恋已经到了如此是非不分的地步,她神情端肃,“臣妾也是为了大唐,为了皇上。如果皇上不答应的话,臣妾只能效仿历代先贤以死相谏了。”
李治脸色变了,“皇后要威胁朕?”
武媚娘毫不退让,起身拜倒在地,“请皇上体谅臣妾一片苦心。”
李治却一甩袖子,“哼!是苦心还是私心,只有你自己明白。”
这句话直戳心口,武媚娘只觉心血翻涌,几乎难以自制。终于长吸一口气,她低声道:“媚娘此心日月可鉴,皇上不信,臣妾可以血溅当场。”
这样狠毒的誓言出来,殿内人人变色。青鸾匆忙起身:“皇上,臣妾也觉得皇后娘娘所言有理,请皇上三思。”
李治皱眉望着她,“青鸾,怎么连你也这么说?”
“宫中出现了这么大的事情,皇后娘娘小心谨慎一些也是应该的,不然让歹人有机可乘,岂非威胁我大唐的国运?”
“可是若这么对你,朕于心何忍呢?”
青鸾笑道:“其实皇上和娘娘都不用担心,臣妾还有更好的方法。别忘了臣妾是猎户出身,通晓动物言语的。”她走到受伤的白鸽面前,喉咙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神奇的是那鸽子也咕咕叫了两声,真的如同对话一般。
青鸾转过头来,笑道:“皇上,娘娘,它已经说了。”
李治连忙问道:“犯人是谁?”
青鸾却没有直接回答,“臣妾必须得拿出确实的证据来才行,请皇上和娘娘给我五天时间,五天之后我一定找出凶手。”
武媚娘欲言又止,青鸾抢先一步说道:“娘娘想必还怀疑臣妾,臣妾不敢辩驳。如果娘娘不放心的话,可以先关臣妾五天。”
李治急道:“关了你还怎么找证据?”
“臣妾自然有臣妾的方法。”
“青鸾……”
青鸾盈盈拜倒,正色道:“皇上,为了大唐的江山,也为了青鸾的清白,青鸾甘之如饴。”
李治还要言语,武媚娘已经果断道:“好,为了大唐的江山委屈你了。来人哪,押下去!
青鸾温顺地被押着离开了,李治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落回武媚娘身上,摇摇头,“媚娘,你是越来越看不开了。”
一瞬间,那冷淡到近乎陌生的视线让她心如刀绞。
五天的时间转瞬即逝,今日一大早,武媚娘和李治高坐殿上,众位妃嫔云集堂内,等待着宸妃解开事情的谜底。
不一会儿,心儿和芽儿领着青鸾走进来。她手中持着一只鸟笼,装着那只白鸽。
武媚娘迫不及待地问道:“宸妃,五日已到,不知你可找到了证据?”
青鸾笑道:“娘娘博学多才,想必知道老马识途的典故,臣妾今天的证据就跟这成语有关。经过臣妾这五天的悉心呵护,手中白鸽已然痊愈,从昨天开始,臣妾就不再给它喂食了。此刻饿极了的它必定会找寻主人,而我们只要跟着它走,就知道谁是通敌卖国的贼人了。”
李治拍手道:“果然是个好主意。青鸾,放出鸽子吧。”
青鸾依言放出白鸽,出乎所有人预料,白鸽扑棱棱地飞起,徘徊在殿内,转了两圈,竟然直扑坐在末席的王美人而去。
王美人惊得跳起来,手舞足蹈地赶着鸽子,“快滚,围着本宫干什么?”
武媚娘沉下脸色,“王美人,莫非此事跟你有关?”
“臣妾冤枉啊!”
“是不是冤枉,去你的宫里搜一搜就知道了。”武媚娘冷冷道。
王美人顿时变了脸色,眼见推诿不过,她扑倒在李治和武媚娘脚下,连连磕头,哭道:“皇上饶命,娘娘饶命啊!臣妾也是迫不得已。臣妾的兄长在边关吃了败仗,依军规入京就要处死的,可是臣妾娘家就这么一个儿子,所以臣妾就想了这个主意,让他投靠西突厥。可是贸然过去怕人家不接纳,这才将宫里的一些消息传了出去。臣妾再也不敢了,求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李治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看也不看王美人,冷冷地吩咐道:“带下去。”
宫人拖着王美人逐渐远去了,李治转头看向武媚娘,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看来这后宫的事务宸妃比皇后还在行啊。”
也许心痛到了极处,反而只余一片麻木,武媚娘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如果皇上要宸妃取代臣妾,臣妾并不介意。”
李治笑起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青鸾大惊,赶紧跪下来,“皇上,娘娘,千万不要为了臣妾伤了和气。臣妾只是会一些雕虫小技而已,难登大雅之堂。如果皇上硬是为了臣妾跟娘娘生气的话,臣妾只能以死谢罪了。”
李治上前扶起青鸾,笑道:“你不必多说,你的好,朕心知肚明。”又转头道,“媚娘,朕刚才只不过是开个玩笑,你不必当真。只是近来你行事越发偏激嫉妒,也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了。”
武媚娘不动声色地弯下腰,恭顺地应道:“皇上教训的是,臣妾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