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很多人都没有睡着。
景玉宫中,静太妃在床榻之上翻来覆去,难得的“没守规矩”。
舒嬷嬷守在床边儿,眼神又是无奈又是欣喜,小姐上一次做出这种行为,还是在闺阁里。
可惜后来入了宫,重规矩,又刻板,比起宫里头那些教养嬷嬷都还要礼仪规范。
舒嬷嬷出声道:“小姐。”
静太妃睡也睡不着,索性坐起身,皱着眉头,道:“白楹那丫头,现下怕是在国师塔中如鱼得水,乐不思蜀,也不会再想着回来了。”
毕竟国师塔才是她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
哪有宫里让她感情深?
“您不要思虑过多,楹丫头是个好孩子,她重感情,您对她来说,哪是能轻易舍下的?”
“你也说了,她重感情。”静太妃叹了口气,“比起我们,她跟国师大人的感情自然要更加深厚一些。”
两者又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舒嬷嬷知道现在她说什么,静太妃都听不进去了。
她淡淡笑着,白楹一开始住进景玉宫的时候,小姐可曾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么难舍难分的一天?
同样,碧洛轩亦是灯火通明。
如花如竹守在洛妃身边,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不免催促洛妃:“娘娘,您再不睡,这天等会儿就要亮了。”
之前如花如竹说的话,都没有得到洛妃任何回应。
她一直呆呆地坐在殿门槛上,穿着寝衣,肩膀上还搭着如竹给她披上的挡风衣裳。
但这次,洛妃忽然扭头过来,问道:“天亮了,阿楹是不是就会回来了?”
洛妃眼中的希冀,犹如黑夜里最亮的光。
如竹这一颗心瞬间被一只大手揪住,她甚至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
“娘娘……”如竹艰难道,“咱们先去歇息吧。”
如竹终于确定了,她们娘娘对楹姑娘有了一种格外的偏执……
平常楹姑娘在还好,若是一旦发生这种事情,娘娘就像是陷入恐慌——她抓住的光,就要逃走了。
原来,不知不觉中,娘娘对楹姑娘的爱已经这么沉重了。
如竹感到一阵眩晕,她甚至怀疑,遇见楹姑娘,对娘娘来说到底是幸运还是错误。
如花也非常难过,但她还是道:“楹姑娘说会回来,那就是一定会回来。娘娘快些歇下吧,不然楹姑娘明日见脸色不好,会怪奴婢们没有照顾好您的。”
“阿楹不会的。”洛妃下意识为白楹辩解,“阿楹待人亲和,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就算要怪,也只会娇娇气气地说她自己,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任性。
洛妃喃喃道:“我不想阿楹离开,如果……如果阿楹能一辈子留在宫里就好了。”
“娘娘!”如竹失声道,“您不要这样。”
这样是哪样呢?
如竹早该知道,从得知自己这辈子都不能生育那一刻,娘娘就疯魔了。
只有楹姑娘在,才能抚平她溃烂不止的伤口。
但也只是抚平,抑制。
那伤口,怕是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景吾宫
黑暗中,少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另外一个人说话。
“国师回来了,把她带走了,计划是不是还算顺利?”
那个小丫头,现在应该已经拿出失传丹方,献宝一样送给国师大人,然后在国师大人询问来历之下,将他供出来。
不管国师大人愿不愿意欠他这个人情,日后怕是都得替他做一件事。
明明目的应该已经算是达成了。
但是傅南歧却阴着一张俊脸,阴气森森,像是有人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似的。
影卫这个没眼色的,还高兴道:“属下恭喜殿下,即将得偿所愿。”
“……”傅南歧冷酷道,“闭嘴!”
影卫不知哪里又触了殿下霉头,也不敢说话,只静静听着少年咬着牙低骂。
“叫她走就走,让她死,是不是也蠢的就去死了?”
“蠢死了!”
“猪头一样!”
就不应该把剩下丹方都给她!
但是,不给她……国师大人又怎么能欠他人情?
傅南歧深吸一口气,理智和冷静渐渐回归,真是昏了头了。
“殿下?”影卫小声试探道。
“明日让寿康宫那个来一趟。”傅南歧面无表情,眼神阴冷,凶厉,像一头会吃人的野兽。
影卫低声道:“是。”
……
而此刻的国师塔里,白楹站在国师大人面前,低着头没说话。
国师大人还是很有耐心,“阿楹想好了吗?”
“师父……”白楹绞着手,抬眸恳求道,“师父再给阿楹几天想想,就几天。”
“好。”国师大人点了点头,他尊重小姑娘的决定。
不论她要选择哪条路,他都会让她平安长大。
白楹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不由浮现国师大人临走前的那一天。
国师大人衣袂飘飘跟外头正在下的大雪一个颜色,他也是在书房里,国师大人居高临下问她:“是要进宫跟着静太妃学习,还是学着做一个国师”。
白楹当时只回了三个字:不知道。
国师大人不生气,也不恼怒。
只轻轻摸了摸白楹的头,道:“那阿楹好好想想,不急。师父先把阿楹送去静太妃那,阿楹切记在宫里不能暴露我们的关系,等师父回来,你再做出决定。”
可是现在师父回来了,她还是处于犹犹豫豫之中。
白楹紧紧抱住被子,她不喜欢宫里那种生活,勾心斗角,话里有话,可是她喜欢静太妃,洛妃,舒嬷嬷她们,也喜欢宫里那些精致的点心。
她向往国师塔这样安逸的日子,但她知道,一旦成为国师大人的继承人,亲传弟子,那她肩上的重担就有如泰山般重。
似乎,她的面前,除了这两条路,再没有其他。
白楹苦笑一声,这或许就是女性在这个时代的最大悲哀了吧?
换个角度想,至少她还有第二个选择。
而尊贵如怀阳郡主傅云岚她们,这辈子只有嫁人这条路。
可她,不想如她们一样十六七岁就嫁人。
男子可能晚娶,哪怕二十岁,也能说是年轻有为。
可女孩子,最多拖到十七岁,十八岁还待字闺中没有定下婚约,就要被人说老姑娘了。
这个世道对女孩子太苛刻了。
白楹头一次感到惶恐,她甚至能想象,自己十几岁就嫁人,大着肚子,被困在宅院之中,慢慢老去。
“不!”白楹猛地惊坐起来。
不行!完全不行!
在现代,她二十四岁都还没把初牵初拥初吻初恋交代出去呢,凭什么在这儿十几岁就嫁人生子?
还要不要活了?
白楹穿上鞋子,匆匆忙忙推门而出。
她要去找国师大人,她要去找师父。
她决定好了。
轻风正要过来看看她睡了没有,结果看见白楹衣衫轻薄不管不顾跑出来。
“阿楹!”轻风急急喊住她,快步上前,将她赶回房内,“这都入秋了,也不怕冻着?”
白楹眼眸耀耀生辉,被轻风这么一呵斥,冷静也回来了。
她笑道:“阿楹知道啦。”
“这么了?是有什么事吗?急急忙忙就跑出来了。”轻风柔声道,“阿楹可是要去找国师大人?”
白楹点点头,她不好意思道:“师父一定已经歇下了,是阿楹莽撞了。”
轻风道:“国师大人确实已经休息了,阿楹也睡吧。有什么要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阿楹让轻风姐姐费心了。”白楹轻轻呵气吹着轻风微凉的手背。
轻风满是笑意道:“说什么客气话?阿楹明日可还要进宫?我去给你备衣裳。”
当然要去,白楹道:“已经答应了的事情,不管怎么样,都要竭尽全力做好,不辜负自己,也不辜负信诺之人。”
“阿楹学了好多。”轻风赞叹道,“太学的夫子真厉害。”
或许,国师大人的决定是对的。
阿楹的变化,有目可睹。
她原先,可是一直零零散散得过且过的呀。
白楹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精气神十足地去找国师大人。
“决定好了?”国师大人琉璃状的眸子专注地看着白楹,语气加重,“阿楹真的决定好了?可不能说一就是二。”
白楹用力点头,掷地有声:“既已决定,断不会更改。”
国师大人对这个唯一的弟子,向来是很好的。
他面容微微柔和,道:“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一定要走下去。”
“阿楹自己的选的路,永远不会后悔!”
“好。”
国师大人把白楹带到国师塔塔顶。
国师一职向来天命注定,就算白楹命格极好,也得按规矩来。
国师大人拿出卜卦用的东西,在质朴香炉里插上三柱香,一边动作一边同白楹低语:“阿楹跪下,摒除杂念。”
白楹神情严肃跪下,底下是硬邦邦的黑砖,又冰又硬,让白楹膝盖一疼。
国师塔历代国师寿命极长,皆是天命所在,能通天意,一些天灾也能提前预知,因为有国师大人,大煜几百多年以来都繁荣昌盛。
白烟袅袅,模糊了卦象,国师大人凝眸等待结果,白楹也提心吊胆大气不敢出,她跪在摆好的桌案前,膝盖的疼痛似乎没有知觉了。
白楹双手合十,禁闭双眼。
老天爷,千万千万要眷顾她一下啊。
但愿,心想事成,如愿以偿。
烟慢慢散开,国师大人逐渐舒展眉眼,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瞬间从身体里抽出去,国师大人的声音要比先前轻弱很多,“阿楹可要好好努力,做好国师塔下一任主人。”
白楹睁开眼睛,惊喜地说不出话来。
她看不懂卦象,希望国师大人能再多说一些。
可是国师大人的脸色苍白如纸,白楹的心一咯噔,有了不好的预感。
“师父……师父,卜卦是不是会付出很大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