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昭贵妃那一出不顾及曲潆悦性命的箭雨让曲将军心里有了疙瘩,但心里再恨,看在大家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曲将军也会先将私人恩怨放一放,一致对外。
傅南岐带来的人实在勇猛,东临差点废掉一条胳膊,好不容易带着人护送傅云祁赶到昭贵妃这边,就看见安郡王被抹了毒的箭矢射穿脑门,横死在长长阶梯之上。
梁王身上脸上全是血,大大小小的伤口,血流不止,猩红的眼睛定在昭贵妃身上,道:“贱人!贱人!贱人!”
昭贵妃的狠毒,无人敢较量。
她微微勾唇,道:“丧家之犬,不过如此。”
仅存不多的人围在梁王身上保护他,但无一例外身上遍布伤口。
虽说昭贵妃这边也死了不少人,但和梁王比起来,她还是保留了不少实力的。
毕竟曲将军手底下的兵,可以一抵三不在话下。
梁王癫狂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以为你赢了?本王告诉你,不可能!就是傅云祁明日坐上龙椅,天下人也会逼他亲手杀了你这个毒妇!”
早在梁王进宫,就让手底下的人帮忙宣扬昭贵妃的丰功伟绩。
他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白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算傅云祁得到那个位子,也会有无数大臣逼着他上奏处死白氏!
到那个时候,他就不信白氏肯甘愿赴死!
眼见昭贵妃脸色渐冷,梁王就知道自己踩到了她的痛脚。
他哈哈大笑道:“你猜,如今百姓大臣是怎么议论你的?”
昭贵妃道:“闭嘴。死到临头还敢嚣张?”
梁王的目光扫过横死台阶的安郡王,心头恨意越发深,他心想拼死也要拉一个人陪葬,这里头,他最恨的莫过于昭贵妃。
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
他绝不会容她在这个世上活下去!
梁王大吼一声:“给本王杀了他们!”
曲将军给副将使了个眼色,不动声色放慢了动作,尽管在外人看来他们还是很努力地和梁王等人厮杀,但内行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曲将军他们并没有使出浑身解数,甚至他们还有意放水,慢慢绕到了昭贵妃后头。
曲将军可不介意梁王临死前带上昭贵妃。
就冲她想害死他女儿,曲将军就不会犯过她!
昭贵妃这么精明的人自然也察觉出了曲将军的敌意,她暗暗生恨,却不敢在紧要关头惹怒曲将军。
大概是穷途末路,梁王等人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杀伤力,昭贵妃在东临芳年等人的保护下连连后退。
梁王是铁了心要弄死昭贵妃,长剑挥动厉害,一路过去不知斩杀多少人,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受死吧!”
芳年扑上去,道:“娘娘快走!”
鲜血喷涌,她倒在地上。
梁王拔出剑,恼火不已,一个回头不设防,后背就被砍了一刀!
他险些稳不住脚跟。
“殿下!”侍从喊道,挥手杀了几个人,快步扶住他。
梁王只要一想到安郡王死在他面前,胸口就有无数熊熊火焰在燃烧,他深吸一口气,呸了一声吐出血沫,不管皇位花落谁家,他今日,非杀了白氏这个贱妇不可!
凭着滔天恨意,他握紧剑柄,长吼一声,不管不顾杀过去!
他来势汹汹,身边人受他感染,也将生死置之度外,干踏娘的!
就是不活了,也要拉几个人下地狱!
曲将军不愿保护昭贵妃,只靠昭贵妃收拢的人和东临完全不够梁王残兵杀的,东临身上多出不少伤,有苦难言。
“娘娘,您...快去找殿下吧!”
昭贵妃亲眼看着心腹大宫女死在自己面前,却还能保持冷静,这份心狠,就是东临也为之胆寒。
但有什么办法?
谁让她是殿下生母?
若是护不住,也就罢了。
但只要还有一点力气,东临就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否则...
好在傅云祁很快带着人赶到,后头傅南岐的人紧咬不放,他们也已经精疲力尽。
曲将军一见傅云祁,就问道:“悦儿呢?她在哪?”
傅云祁道:“她没事。”
曲将军稍稍安心,就见傅云祁提了一口气冲到前头刺啦一声挡住了梁王的利剑。
黑暗中,只有明月的清辉和宫灯的烛光。
梁王冷笑一声道:“你来得正好!”
虽然身上伤口比发傅云祁多,但他下手又快又狠,是傅云祁所不及。
白楹和曲潆悦等人匆匆赶到,曲将军抹了一把脸,眼前一亮,道:“悦儿!”
就是这么一个空档,梁王狠狠打落傅云祁的剑,却没有攻击他,反而转了个方向刺向昭贵妃!
“贱人!贱人!我要你不得好死!”
身前已经没有再护着她的人,东临被傅南岐的人砍断一只手臂,傅云祁失去武器,两只手臂都在流血。
寒芒一闪,眼见就要逼近,昭贵妃瞳孔一缩,慌乱间拉住了一人袖子,用尽毕生最大力气,硬生生将人扯到面前。
刺——!
衣服撕破和痛苦闷哼声混在一起。
昭贵妃忽然尖叫道:“祁儿!祁儿!”
被她当作挡箭牌护身盾的,是她的亲儿子!亲骨肉!
傅云祁低头看着穿透胸膛的剑,目光茫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流出更多血。
他抬手缓慢地擦去嘴角的血,闭紧嘴,目光投向远方。
他爱的姑娘,一脸愣怔震惊,像是被这场面吓到了。
他心想,真糟糕。
本来就不喜欢,如今,恐怕要成为她一辈子挥之不去的梦魇了。
阿楹。
他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说不出是遗憾还是释然,总归是来不及了。
这一切可以结束了吧?
他已经,很累,很累了。
“殿下!”东临喊道,用仅有的一只手接住他。
梁王抽出剑,正要砍掉昭贵妃的脖子,曲将军的动作更快,几乎是瞬间,他重重倒在地上。
血啊,无穷无尽地流。
梁王的脑子逐渐迟钝。
他努力地往那边看去,安郡王躺在台阶上,身下是一滩血迹。
“四弟......”他喃喃道,“我来陪你了。”
他想起幼年被父皇冷落,笑里藏刀的贵妃,看菜下碟的宫人,那段日子并不好过。
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一个是温柔似水的先皇后,一个是和他相依为命的安郡王。
先皇后娘娘啊.....为了她儿子,死的好惨啊。
“祁儿!祁儿!你别吓母妃啊!”昭贵妃痛哭不已,没了祈王,她连最基本的依靠都没有。
东临怒道:“滚开!”
这是他这一辈子最大胆的时刻,他用力推开昭贵妃,单臂扶着傅云祁,想要去找太医。
“殿下,殿下你撑住,你撑住啊!”
曲将军过来搭把手,被东临吼道:“为什么不护好殿下?为什么?!”
如果不是他不用心,只顾和昭贵妃的矛盾,殿下又怎么会被梁王伤害!
“东...临...”傅云祁张嘴就流血,他不想让白楹和傅南岐他们看见这样的自己,虚弱道,“带我,去......”
声音低不可闻。
东临慌乱点头,道:“好,好,殿下你撑住,你一定要撑住!”
傅南岐冷冷看着,并未阻止。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傅云祁这是强弩之末,已经无力回天。
江林和海棠姗姗来迟,看见毫发无损只乱了头发的昭贵妃,齐齐露出冷笑。
得亏她没死!
否则,他们找谁去?
海棠道:“殿下!”
傅南岐道:“去吧。”
江林立马折断昭贵妃的双臂,拖着她往凤翎宫废殿走去。
海棠捏了捏拳头,回头看了傅南岐一眼,红着眼眶道:“奴婢等这一日,已经很久了。”
她笑着笑着掉下眼泪。
而后头也不回。
她说过,要让白氏给娘娘磕头赔罪,她要用白氏的血,慰藉娘娘在天之灵!
曲潆悦拉着白楹袖子,道:“阿楹,你没事吧?”
白楹道:“......有点想吐。”
曲将军看见女儿完好无损,对白楹行了个大礼,感激不尽。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四个皇子里独独剩下傅南岐一个,现在不示好,恐怕接下来就要等着被清算了。
傅南岐吩咐人爸皇宫残局收拾干净,傅云祁眼看着生机已去,他手底下的人也没了反抗之力。
傅南岐低声道:“阿楹,我们回家吧。”
白楹愣了好半天,才迟缓点头,道:“好。”
她的状态不太好,傅南岐深吸一口气,冷冷看了满眼担忧的曲潆悦一眼,拦腰抱起白楹,轻柔哄她:“阿楹,你睡一觉,睡醒一切就都过去了。”
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觊觎你。
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白楹没说话,没出声,亲眼看见一场血腥无比的杀戮,她感觉白天吃的东西都在胃里翻涌,她那句想吐不是假话。
鼻尖萦绕浓浓血腥味,好像每一根头发丝上都沾染这个味道,经久不散。
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白楹心里默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一百遍,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想念家乡。
太可怕了,这里太可怕了!
人命,真的一点都不值钱。
一刀一个,杀人就跟割稻子一样!
白楹想让傅南岐放她下来自己走,但她能感觉到自己两条腿都是软趴趴的,别说走了,恐怕站都站不稳。
白楹咽了咽口水,一闭上眼就是利芒划过脑袋咕噜咕噜掉在地上的血腥场面。
夭寿了!!!
白楹越想越害怕,都有心理阴影了。
她颤颤巍巍道:“傅傅...南岐......”
还没说完,就惊吓过度晕了过去。
“殿下,到了,到了,您醒醒!”
东临扶着傅云祁一步一个血印子,走到太学。
太学早已听课,冷清清的只有几个老嬷嬷躲在屋子里头生怕被波及不出来。
傅云祁费力的睁开眼睛,满身是伤,他道:“东临,我想在这里睡一会儿。”
东临刹不住眼泪,还是忍不住哀求道:“属下去喊太医,属下,属下去喊太医...殿下,你等等我。”
傅云祁微微点头,想扯出一个笑安抚他,又怕太吓人,坐在白楹的座位上,滴答滴答静悄悄,可以听见血流在地上的声音。
他这副样子,可真是糟糕透顶。
东临面色惨白,拖着残躯用最快的速度跑去太医院。
他心里或许清楚,但又不甘心。
或许,或许还能挽救呢?
他又怎么能放弃?
所幸傅南岐的人并没有拦他。
一路畅通无阻。
傅云祁轻轻摸着白楹的桌子,手上的血不小心染污了桌面,他极小声说了句:“对不起”,血就哇地顺着嘴角大口大口往外吐。
他快死了。
东临也是。
不过他去找太医,太医看到他那么大的伤口,一定会先给他包扎。
傅云祁伏在桌面,贴着胸膛的,是他没有送出去的礼物。
一枚平安符。
“阿楹......”他轻轻念道,眼中有破碎的微光,“如果,如果早一点,遇见你......”
就好了。
疲惫如潮水将他淹没,傅云祁慢慢闭上眼。
他太累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
什么外祖母妃,什么荣耀富贵,什么皇位龙椅,什么滔天权力。
他都不用再去想了。
他来人世走一趟,酸甜苦辣咸各种味道都已经尝遍,他见过世上最美的风景,知道了什么是爱,什么是无奈。
没有遗憾了。
没有......遗憾了。
傅云祁嘴角慢慢上扬,大概是做了什么美好的梦,他狼狈的脸上,是安静,平和,温柔。
他看见躲在草丛里肤白胜雪的小姑娘,眉眼弯弯如春花烂漫,胜星光璀璨。
他看见躲在重重书本之后酣睡的小姑娘,睫毛落下一片阴影,苍白脸颊睡出红印子。
他看见......
他看见,她朝他走过来,歪着脑袋笑,甜甜软软喊道:“照之哥哥。”
他应了一声,再也没有醒过来。
“殿下,殿下......”东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太医小心翼翼探了探傅云祁的鼻息,叹了一口气。
东临泪流不止,以头抵地,长跪不起。
皇帝最疼爱的三皇子,素有君子之名的祈王殿下,温文尔雅,正直良善,于二十岁那年立冬,结束了漫长而又短暂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