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无法看出他的为人。”淮南王妃慢悠悠又补充了一句。
“霜儿,我没有不让阿盈和傅南歧在一起,只是入赘这种事情……一般男子都不会答应的。”
“但傅南歧又不是一般男子。”淮南王妃理所应当道。
淮南王可以说是非常无奈了。
“对了。”淮南王妃语气变低,“阿盈今日还和我说了一事。”
“什么?”
“她问我,成亲后可不可以不生孩子。”
淮南王眼里出现两个问号。
“阿盈不想生孩子?”
淮南王妃轻声道:“我今日,想了好久。你知道的,女人总是觉得没有孩子会留下遗憾,所以一开始,我并不赞同阿盈的想法。”
淮南王听的很专注。
他知道,以淮南王妃对女儿的愧疚宠爱,哪怕白楹说要天上的星星,她都会想尽办法去给她办到。而这种“小事”,淮南王妃就算一开始再纠结反对,也会同意下来。
就如同白楹和傅南歧的事情。
淮南王妃微微一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只是后面……我想了又想,反复思量,到底不愿意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淮南王温声道:“且不说傅南歧同不同意,便说日后,他们老去,膝下没个孩子……”
“我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淮南王妃道,“宴儿是阿盈哥哥,依依又视阿盈如亲姐妹,等他们孩子出生,还怕不会对阿盈好吗?”
淮南王哑然失笑,“你倒是考虑周全。”
淮南王妃摇头道:“只要阿盈自己不畏惧流言蜚语,她就是一辈子不要子嗣,我也支持。”
淮南王将她轻轻搂到怀中,“说不定阿盈只是孩子气话,来日如何,现在怎么说得准呢?”
淮南王妃道:“来日方长,我只争朝夕。”
她淡淡道:“你呢,你又是怎么想的?”
淮南王无奈道:“夫妻多年,你莫不是还不了解我?”
这番试探,扎心了。
淮南王妃笑道:“我想听你说。”
淮南王握住淮南王妃的手,“阿盈不想要子嗣,那就不要。”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
淮南王温柔地看着她,“你忘了?当初你生宴儿,九死一生,差点没撑下来。后面我说再不要孩子了,只是没想到又有了阿盈……若是可以,我不想阿盈和你受一样的苦。”
淮南王妃心中暖洋洋,忍不住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同意呢。”
“怎么会?”见妻子笑了,淮南王也跟着笑。
夜深人静,脉脉温情。
白楹还不知道她爹娘一个晚上就敲定了她的未来,此刻她正坐在洛妃床榻边,给洛妃喂粥。
“早就好了,哪里还需要你们这么小心。”洛妃无奈,却拗不过白楹。
如花在旁笑道:“这是楹姑娘的关心呢,娘娘受纳就是。”
白楹附和:“就是就是,洛妃娘娘对阿楹这么好,我不过喂个粥罢了。”
洛妃抿唇一笑。
用完,芳年将空碗拿下去。
白楹神情忐忑,终于说出了今日来的目的:“洛妃娘娘,您想出宫吗?”
“什么?”洛妃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笑道,“进了宫的人,怎么能出去呢?”
便是死,都是要死在宫里的。
白楹却道:“如果能出去呢?如果能永远离开这个地方,您愿意吗?”
洛妃脑海空白一瞬,从白楹的眼睛里仿佛看见了二八年华的自己。
闺阁时候的她,远没有白楹无拘无束,但在父兄的关爱下,也天真无忧。
皇宫如囚笼禁锢了她半生,从前的美好时光被高高的墙拦在外头,一点一点被岁月冲刷,几乎透明不可见。
出去……
这是她的梦寐以求啊。
又怎么会不愿意。
白楹道:“宫里大半都是秦王的人,洛妃娘娘若是愿意,我们就走。反正您如今‘病重’,太医束手无策,死一死又何妨?”
洛妃总算明白白楹的意思,她是怕她在宫中迟早一日再次被害,她也想离开这个牢笼,可……
洛妃笑容苦涩:“天大地大,我又能去哪儿?”
她不是普通的出嫁女,她是皇帝的妃嫔,洛氏不能再接纳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除非她一辈子隐姓埋名,躲躲藏藏。
否则总有一日会被发现。
“娘娘,您觉得,皇上还能活很久吗?”白楹笑容颇有深意。
皇帝每日要吃那么多丹药,就算身体没问题的人,都要寿数大减,更何况他身体本就有问题。
说起来也好笑,皇帝又不是没吃过白楹给的丹药,随便比比,都能感觉出来那道士炼的丹药有多少杂质。
可他还是吃了,每日不停。
啧,自掘坟墓,拦都拦不住。
白楹笑道:“这世界之大,您想不想去看看?便是您甘愿一辈子留在这,我也不舍得。”
“娘娘,您不要想这么多。只问愿不愿意离开,其他交给我吧。您的大好芳华,不该消磨在这皇宫之中。”
洛妃心头一跳,手指轻颤。
她眼中浮现些许光亮,声线不稳:“可,可以吗?”
白楹露出令人信服的笑容:“当然。”
洛妃眼眶一热,她应该高兴的,但却控制不住泪流满面。
她想,哪怕只是去瞧一瞧外面的天,她也心满意足。
这个皇宫压得她喘不过气,每日兢兢战战,哪怕做事再小心也挡不住别人的迫害。午夜梦回,她总是想起初入宫的自己,以及后面为了有孕而喝的苦药。
她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让失去为人母的资格?
她待皇帝一片真心,孝敬伺候太后,可他们却是冷眼旁观她戴着那个血玉镯子,每日每日地喝药,仿佛什么也不知道。
何其可笑,何其讽刺!
她的父兄,明知道她在宫里不快乐,可为了保全家族,只能在其他上面补偿她,尽可能对她好。
洛妃揪着被褥无声落泪。
时到如今,她依旧得顾全大局,连哭都不发出声音。
她像是要把前半生的苦楚都发泄出来,这一哭,就是两刻钟。
白楹抱住洛妃,闷声道:“您受苦了。”
不,能遇见她,就不苦了。
洛妃擦掉眼泪,想到方才,脸忍不住发烫,她摸着白楹的脸,柔声道:“阿楹,不管如何,还是要以自身为重。”
“您放心。”
同一句话,白楹也跟静太妃说了。
比起洛妃的悲伤欲绝,希望期冀,静太妃波澜不惊,无比平静。
她就一句话:“我不走。”
白楹急了:“为什么?您跟我出宫,就算不回霍家,也还有我啊,我养你啊。”
舒嬷嬷听到这番话都不觉心中慰贴。
静太妃端坐高椅,淡淡道:“我在宫里好端端的,出去做什么?”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静太妃抬手打断,“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也得问问我想不想要,总不能蛮不讲理让我跟你走我就跟你走吧。”
白楹哼了一声:“那是你能做出来的事情。”
静太妃横眉冷对:“你又皮痒了是不是?”
“就是皮痒了,现在你也追不上我。”
说完白楹就一溜烟跑了不给静太妃反应机会。
舒嬷嬷找到她的时候,白楹坐在青石台阶上抱着膝盖看蚂蚁搬家。
“楹丫头。”舒嬷嬷拍拍她的肩,“地上凉,快起来。”
白楹摇了摇头。
舒嬷嬷无奈笑道:“嬷嬷知道你委屈……”
白楹抬头道:“我不委屈啊,我就是不明白。”
舒嬷嬷和蔼一笑,笑容充满对白楹的疼爱,和说不出的豁达,“不明白是对的。”
她伸出手,拉白楹起来,带着她景玉宫的小佛堂而去。
舒嬷嬷道:“那都是陈年往事了。”
她推开门,灰尘扑面而来。
舒嬷嬷挥了两下,把白楹挡在身后,等灰尘都没了,才走进去。
“太妃不信佛啊,为什么这里要设一个佛堂?”白楹看着面前金光闪闪的佛像,不明所以。
舒嬷嬷淡淡一笑:“小姐从不信佛。”
白楹皱着眉头,“那为什么?”
舒嬷嬷回忆道:“先帝选秀那一年……”
先皇选秀那一年,霍大人的女儿霍静,也不过十五,正是青春年华,肆意又张扬。
状元探花榜眼骑马游街的时候,所有闺阁女子都戴着头纱站在高楼偷偷只开窗瞧一眼,唯独霍家小姐不同,她靠在木栏上,含笑等他们走近,然后在一众欢呼声中拿了婢女手中的香囊,从上而下极有准头地砸中了状元郎的头。
“噗!哈哈哈!”面对状元郎茫然张望的眼神,霍小姐笑出声,不等别人看过来,她噔噔噔跑下楼,看完热闹就走。
“小姐,小姐您这样,不成体统!不合礼仪!”
霍小姐头也不回:“听不见听不见。”
“小姐,咱们这不是回家的路啊!”
“我要去九龙寺。”说完忽然停住脚步。
身后的阿舒差点没刹住撞到小姐。
“小姐……怎么了?”
小姐的目光定定落在前面不远处的和尚身上。
和尚一身僧袍,眉清目秀,面前站着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婆婆,他翻遍全身,只找到十个铜板。
周围喧闹,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能看见和尚露出窘迫的笑容,耳根红红的,弯腰双手托着那十文,送到老婆婆手中。
拿着破碗的老婆婆一愣,热泪盈眶,一个劲道谢,甚至还要跪下磕头。
和尚忙不迭扶起老婆婆,似乎没看见她脏臭的衣服,笑容亲切,眼中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