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
白楹慢慢将银针取下来,秦老太君依旧面色潮红,紧闭双眼,没有任何反应。
江夫人沉不住气,吩咐自己身边的婢女:“快去看看,高僧怎么还没来!”
这还是摆明了不相信白楹。
要不是看在秦二夫人的面子上,只怕江夫人早就严厉呵斥了。
白楹从小布袋里翻出一个小瓷瓶,她倒出一颗丹药,让秦二夫人小心掰开秦老太君的嘴。
江夫人:“二夫人!”
秦二夫人终于被她叫不耐烦了,也不再客客气气喊声姐姐,“江夫人叫唤什么?叫魂吗?”
这,这……秦二夫人何曾对她这样不客气过啊?!
江夫人也是要面子的人,她当下冷笑一声,“秦二夫人既然如此相信一个小丫头片子,那我也无话可说。”
左右她也依旧抽完签,江夫人带着气转身走人:“回府!”
白楹已经把丹药给秦老太君服下了。
她深吸一口气,再一细看,忽然发现秦老太君的眼皮子动了动!
“这是怎么了?”怀阳郡主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白楹的要说的话。
怀阳郡主提着裙子走出来,看见这场面,顿时眼眸一凝,走到白楹身边,“阿楹。”
她这态度摆的很明显。
显然已经是站在白楹身边。
这让好几个想开口让怀阳郡主劝劝白楹的贵夫人都打消了念头。
怀阳郡主虽然站在白楹这边,还是不免担心问了一句:“阿楹,没事吗?”
白楹知道她的这个“没事吗”是指什么。
她点点头,微微一笑道:“没有事的。”
“那就好。”怀阳郡主也没有再说话,她和白楹都相处都这么久了,她还能不相信她吗?
不知道是不是白楹先前扎的那几针起效果了,亦或是丹药的作用,秦老太君眼皮子又动了动,面上的红色慢慢褪下去。
在秦二夫人热泪盈眶的注视下,秦老太君缓慢又费劲地睁开眼。
“娘,娘您可算是醒了。”秦二夫人心头大石猛地落地,一时之间竟掉了眼泪,“儿媳都快被吓死了,还好娘没事。”
秦家门风正,上上下下对秦老太君都极为敬重孝顺,这是旁人怎么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就比如现在,秦二夫人像是自己亲生母亲脱离危险一般庆幸感激,和婢女扶着秦老太君坐到椅子上,又是端茶又是拍背。
亲力亲为,无不恭谨。
而秦老太君看向秦二夫人时,神色虽然无力,但眼神却是关怀感动的,“辛苦你了,不用忙活。”
“这都是儿媳该做的。”秦二夫人道,“娘不必谢我,要谢就谢阿楹吧,是她救了您一命。”
白楹?
这个时候,身边的那些贵夫人一个个都不吭声,她们自觉失了颜面,没怎么多待,便一个个离开了。
怀阳郡主已经知道了事情来龙去脉,她笑意盈盈道:“是啊,老太君,我们阿楹可厉害了呢。”
白楹笑了笑,三言两语就带过了当时的治病过程。
对秦二夫人和怀阳郡主她们可以来说是惊险万分,若是没有及时医治,说不定秦老太君就会死在这急病上。
但对白楹来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通了穴位,又有现成的化病气的丹药,让秦老太君转危为安是再简单不过。
面对秦老太君越来越柔和的眼眸,白楹撑不住脸一红,欠了欠身,“阿楹先进去了。”
丹药是国师大人炼的,她可没那么大脸接受秦老太君的道谢。
白楹一溜,秦二夫人立马笑了起来。
秦老太君和怀阳郡主说了几句话,便又有些体力不支。
秦二夫人担忧不已道:“娘,您现在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还好,没什么大碍。”秦老太君摆了摆手,清楚地知道,自己毕竟是上了年纪的,恢复速度哪有年轻时候快?
怀阳郡主问身边婢女,“从老太君发病到现在,说去请高僧,人呢?九龙寺主持身体不舒服,那几位高僧也同样如此吗?”
大殿内虽然走了不少人,但还有小部分一些是没有抽签的。
怀阳郡主说话声音不大,可也足够让她们听见。
婢女低着头说:“奴婢不清楚。”
“要你何用?!”怀阳郡主横眉冷对,秀致的面容覆上一层冷意。
娇花一般的年纪,可人家再这么说也是皇室郡主,只四个字就流露出了天家气势,让人不禁在心里暗暗点头。
不愧是素华长公主的女儿,这一身气派,呵斥起婢女来也依旧高贵端庄。
况且……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怀阳郡主口中的“要你何用”,是在指谁。
婢女跪在地上认错,没有狡辩一句。
怀阳郡主又道:“还好有阿楹在,否则……”
婢女一磕头:“奴婢知错,请郡主责罚!”
正当这时,两个年轻和尚以及身后的高僧姗姗来迟。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高僧念了一句佛号,“郡主莫要动气,动气伤身。”
怀阳郡主在外面很能把持住场面,她淡淡道:“伤身不过小事,若是香客性命攸关,还有人见死不救,那才是大事。”
见死不救……这顶帽子,扣的是冤也不冤。
无量不动声色看了殿外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微微笑道:“郡主言重了,出家人自当救死扶伤,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只是今日寺内后院也有香客突发急病,这才没能在第一时间赶过来。”
无量又朝秦老太君一弯腰,“老太君见谅。”
秦老太君面上带笑,“这如何使得,无量大师客气了。”身子却纹丝不动。
无量乃是九龙寺主持的师兄,这些年主持身子不好,都是他们师兄弟出面,日子一久,名气威望已经不在主持之下。
面对无量的歉意,秦二夫人客气笑道:“在无量大师眼中,众生平等,性命无高低贵贱,自然是哪位先病,先给哪位救治,我们也不是胡搅蛮缠之人,事情说开了就好了。”
怀阳郡主接着道:“那位也突发急病的香客,此刻还在寺中吗?本郡主有个朋友,乃是国师大人亲传弟子,医术了得,方才便是她助老太君转危为安。如若不弃,我们便去看看,可好?”
“正是,方才那小姑娘……是叫白楹的对吧?”秦老太君侧头问了秦二夫人,得到肯定回答后,笑道,“她医术确实了得,不如再给那香客把把脉,看看是否好全。”
一人一句话,简直堵死了退路。
真.信口胡诌的无量:“……”告辞!
假.医术了得的白楹:“……”告辞!
怀阳郡主坑我!!!
白楹才走出来,就听见怀阳郡主那一番话。
她不禁深深怀疑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怀阳郡主觉得她“医术了得”?!
造孽哦。
别是捧杀吧。
白楹眼泪都要刹不住了,要不是还有理智,她就直接跪地上捶胸顿足哭给怀阳郡主她们看了。
医术了得的不是我我不配求放过!!!
怀阳郡主看见白楹,面上笑容绷不住绽放,“阿楹!”
白楹强颜欢笑点点头,走过去。
怀阳郡主挽住她的细胳膊,悄声问道:“阿楹抽到了什么签?”
“回头再说。”白楹同样轻轻说了一句。
无量见白楹出来,怕刚才的话再提,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借口去了后殿。
谁弄得烂摊子谁收拾。
泥人头上尚且还有三分火气呢!
秦老太君朝白楹招手,“小姑娘,来。”
怀阳郡主松开白楹的手,“阿楹,快去吧。”
白楹走到秦老太君面前,秦二夫人站在一边儿,两人皆是和善的相貌。
白楹给秦老太君行了一礼,“老太君。”
“宫中的洛妃娘娘是老身儿媳的侄女儿,说起来,这都是缘分。”秦老太君拉着白楹娇软的小手,没松开,“老身今日,多亏碰到了你。楹楹,老身这样唤你可好?”
楹楹。
以前的朋友就是这样喊白楹的。
来到这边,轻风姐姐怀阳郡主她们反而都是叫“阿楹”。
白楹微微一笑,在秦老太君清明的眸光下点了点头。
名字是国师大人取的,刚好和白楹从前的名字一模一样。
秦老太君想怎么称呼都可以,反正人又不会变。
“楹楹。”秦老太君露出一个笑,她轻轻拍了拍白楹的手背,而后将左手上的那只和田手镯脱下放在白楹的掌心。
手镯成色很好,上面还带着老夫人的体温,白楹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
纯粹是被吓的。
白楹都不敢太用力推回去,就怕一个不小心打碎了。
和田手镯跟她手掌差不多大小,白楹把它还给秦老太君,“阿楹不能收。”
秦二夫人虽然也很惊讶,但于情于理白楹救了他们家老夫人一命,送一只玉镯子,也应当。
她笑道:“阿楹收下吧,这是老太君的一片心意。”
秦老太君眼中一片祥和,她将和田手镯重新交到白楹手上,“虽然还有几年,但现下也可以准备嫁妆了。”
几年……什么几年?
白楹反应过来,小脸上的热意迟迟难以消散。
她不准备嫁人啊。
秦老太君又道:“今儿出来,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除了这个值钱些,别的老身也拿不出手,楹楹不嫌弃,就收下。”
怕白楹不好意思收,秦二夫人帮着道:“救命之恩,理所应当如此。”
秦老太君却道:“不单单是因为救命之恩。”
她摸了摸白楹的脑袋,语调和缓,“见到你,就打心眼里喜欢,所以,这见面礼,不能不收。”
白楹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老夫人,她弯唇时脸上的笑消融了那股早年久经沙场的孤肃之气。
眼底一片清明,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人家的老太太一般。
和善又亲切。
从内而外的亲和。
这是可以感觉出来的。
而不是像太后那样,始终带着慈爱的笑,像是带着一张撕扯不下的面具。
白楹心里莫名感动,暖洋洋一片。
她低头看了看价值不菲的和田手镯,又看了看秦老太君,轻轻点头,然后珍而重之地放好。
感觉打碎了,十个她都赔不起!
轮到秦老太君进去抽签,她又和白楹说了一句:“秦家的大门,永远为你开着,楹楹想什么时候来玩,老身都随时欢迎。”
这让白楹十分受宠若惊。
她没想到秦老太君会这样对她。
她不过只是伸出援手,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秦二夫人笑着朝白楹点点头,陪着秦老太君一同进去了。
“阿楹,你真厉害。”怀阳郡主忍不住感叹道。
看着白楹懵懵的小表情,怀阳郡主把心中的那点怪异抹平。
她和白楹并肩走到后院,后院清静又宽阔,中间还有一颗数百年的老槐树。
白楹和怀阳郡主坐在老槐树下,春雨去拿了她们自己带来的茶具,给两人泡了一杯茶。
春雨还拿了两个软绵绵的坐垫过来,石凳冰凉,如今也不过是二月里,要是一个不当心着了风寒,那可怎么办?
尤其是白楹,她体弱可是人人皆知的。
春雨心想,平日里与她无关,可是和郡主出来,她自然是照顾好的。
不然和郡主出来,回头这儿那儿不舒服,怎么说得过去?
热茶下肚,怀阳郡主忍不住笑道:“方才还未有所觉,现下竟然有了饿意。”
午膳过去也有一两个时辰了,感觉饿了也是正常的。
春雨道:“郡主和白姑娘且在这坐一坐,奴婢去拿些点心来,去去就回。”
白楹有点儿累,如果可以,她想早点回去休息。
怀阳郡主看出了白楹的疲态,也是,今天走了这么多的台阶,方才又是上香又是诵经,阿楹还为秦老太君扎针救治。
怎么能不累呢?
“阿楹,用些点心我们便离开九龙寺吧。”
白楹眉眼弯起来,“好。”
春雨拿了一些九龙寺的花糕过来,怀阳郡主可能是真的挺饿了,比白楹还多吃了两块。
吃完她捂住肚子,“阿楹,我先去更衣……”
白楹憋着笑应好。
春雨扶着怀阳郡主到她们休息的客房,后院只剩下白楹一个人。
春风带着凉意,拂过白楹发梢。
她拿起刚泡好的茶,跟花糕一起,一口茶一口糕。
屋檐底下生长着厚厚的青苔,冬天的落叶还有一些静静地躺在后院地砖上。
化作春泥更护花,可在地砖上又怎么化作春泥呢?
所需要花费的时间太长了。
一把扫把出现在白楹的视线里,是之前在外头扫地的那个扫地僧。
他不紧不慢把白楹脚下的枯叶扫到一边儿,“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