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无波的水面升着丝丝缕缕白气,缠绕着那根又长又细带着小刺的荷叶柄。
荷花盛放着一片一片娇美花瓣,露出里头尚稚嫩的黄色小莲蓬。
小姑娘们看得很兴奋。
这并不是很稀有的景色,但在冬天看见,便显得尤为珍贵。
至少怀阳郡主是没有听说过,除了将军府,还有哪家大冬天还种着荷花,且还种的特别好的。
最最重要的是,这片种满了密密麻麻荷叶荷花的大池子,是曲将军对曲夫人爱的证明。
笼罩了一层爱情的光环,哪怕这只是一颗小草,就会变得格外不一样。
姚依依道:“真的太感人了,没想到曲将军对曲夫人用情如此至深。”
“要是没有那颗老鼠屎,将军府又会是另外一个样子吧?”孙嘉迎感叹道。
曲娉婷还未好转的脸色听到“老鼠屎”三个字,又黑了下来。
偏偏孙嘉迎还未有所觉,她是真的觉得花倩那个女人就像一颗老鼠屎。
偏偏曲将军也不处理了。
换在她们随便一个人家,敢给主子下药,就已经是死罪了!
活活打死都不为过。
孙嘉迎叹了口气,忽然觉得曲将军也没有别人所说中的那么爱曲夫人。
曲将军:夫人我又给你背黑锅了。
一眼望不见边的荷花池边上还有好几座假山,不少小鱼穿梭在假山底下。
假山另一边,不知道是什么。
但想来也应该是差不多的风景。
曲娉婷咽了咽口水,故作淡定,走上铺满鹅软石路,“你们下来凑近看看啊。”
白楹她们站在上面,居高临下看着荷花池。
这高处看和低处看自然是两个不同的感觉。
怀阳郡主她们意动,一个个应着:“好呀。”
唯独白楹对曲娉婷的话不为所动,她淡淡道:“我就不去了,站这儿等你们好了。”
那怎么行?!
几个人心里同时出现这句话。
嫡公主抿了抿唇,这才憋住要说话的念头。
她总算是学聪明了,知道自己冲动说话会让白楹怀疑。
曲娉婷勉强一笑,“我们怎么好把白姑娘一个人孤零零留下来?”
“没关系。”白楹也微笑,“我喜欢一个人待着。”
“阿楹你一个人待着多不好。”姚依依道,“还是跟我们一起下去吧。”
“……”白楹瞥见傅云岚一直在偷看她,知道可能有鬼,但怀阳郡主姚依依二人目光殷切地望着她,白楹只好道:“嗯。”
孙嘉迎之前隐隐约约察觉到傅云岚和曲娉婷之间有了小秘密,她还看见她们对视了好几眼。
孙嘉迎有点难过,她连说话的念头都没有。
只跟着她们一起下去。
荷花池很大,边上也没有石栏挡着,长长的鹅软石路边,生长着枯黄的草。
姚依依踩上杂草,还想再走近一步,被白楹扯住了手臂,“依依,小心掉下去。”
“哦哦!”姚依依连忙退回来。
荷花池边的杂草生长在微微诗润的泥土里,底下摇摇欲坠,一旦踏足,稍有不慎,便会土崩石解,扑通一声掉进池中。
姚依依是小姑娘家家,贵女中的贵女,哪会知道这些?
她感激地看了一眼白楹,生怕出事,拉着怀阳郡主连退好几步。
傅云岚和曲娉婷怎么都没想到白楹竟然这么有防备,一个个暗恼起来。
若是白楹踏上去,还可以说是她自己不当心,才会掉进荷花池。
但她离池子有两三步远,这样还能掉下去……那不用脑子都知道是人为了。
傅云岚瞪了一眼曲娉婷,将火气都撒在她身上,“这么危险也不早些讲出来,要是摔进去,你担待的起吗?”
曲娉婷怎么说也是将军府的庶女,但嫡公主责骂她就跟责骂宫里头最低贱的宫女一样。
肆无忌惮,毫不顾及别人的脸面。
曲娉婷收紧袖子里的拳头,扯出一抹笑,在这个比她小的女孩子面前低下头,“公主说的是,是娉婷不好。”
没有人为她说话。
傅云岚冷哼一声,“你好好想想,怎么将功补过吧!”
这话说得倒有点严重了。
虽然曲娉婷没有提醒,但毕竟有白楹提醒在前,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也不好说这是过。
顶多算是疏忽。
怀阳郡主打圆场,“大家不是都没事吗?云岚,你就就不要斤斤计较了。”
“真要出了事儿,可就来不及了。”傅云岚脸色很臭。
她斤斤计较,是,她哪有怀阳会做人啊?
正当怀阳郡主惊讶欣慰于傅云岚的懂事,曲娉婷让下人弄来小舟,放到荷花池中。
虽说曲将军严令不准任何人靠近这荷花池,但曲娉婷惯会折磨人,下人们不敢不听从。
“娉婷在这里给诸位妹妹赔不是了。”曲娉婷笑道,“还请各位赏个脸,与我同游,听下人们说,荷花深处,还有新鲜莲子。”
谁是你妹妹了?
孙嘉迎满不高兴,但她从未坐过这样子的小船,好奇最终打败了对曲娉婷的不喜。
她跃跃欲试,“公主,我们上去玩好不好?”
小船有两只,每只只能坐五个人,下人们拿来两只,这里小姑娘一共有六个,每只船上需要两个下人划船,因此得分开而游。
姚依依正要去拉白楹的手,受到曲娉婷示意的下人卑躬屈膝道:“请郡主,姚小姐,孙小姐先上船,三位身高体重差不多,而大小姐稍稍年长几岁,和公主,白姑娘三人加起来正好跟怀阳郡主们重量差不多……”
白楹面无表情地看着下人胡诌。
其实他的话漏洞百出,毫无厘头,但怀阳郡主几人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三言两语便被哄去了。
觉得这样安排不过是为了维持小船平衡,让大家安全游玩。
白楹没有说话,眼见怀阳郡主她们乖乖上船,先一步划进荷花深处,曲娉婷眼中的恶意便慢慢显露出来。
她先走了两步,回头朝白楹笑了一笑,意味深长道:“白姑娘杵着做什么?难不成,没有坐过船,害怕吗?”
搞笑,游艇她都坐过,还会怕船?
能不能别把她当个傻子?!
她看着很容易中激将法吗?
白楹微微一笑,“这就来。”
傅云岚撇了撇嘴,由婢女搀扶着,先她一步上了船。
小船一前一后都有下人,傅云岚坐在了最后面,曲娉婷坐在中间,等白楹上船,只能坐在她们前面。
她添了添干燥的唇,背后有两道让人难以忽视的目光,光凭感觉就知道带着弄弄恶意。
……难搞哦。
小船简易,不如大船奢华舒适,但正因为小,才能穿梭在荷叶之中。
越往里,荷叶的清香越浓郁。
清新而淡雅。
如曲娉婷所言,里头果然有着许多莲蓬。
有的正在嫩时,有的已经老了。
因为是别人家,白楹虽然手痒痒想摘来吃,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船上无人说话,气氛莫名诡异。
白楹知道,她们在等。
等一个时机。
她也在等,等她们什么时候忍不住。
白楹东瞥瞥,西瞧瞧,看似在赏荷,实际上早已提高了警惕,她后背绷的很直,只要感觉到身后有人伸出手或者站起来,她立马就躲开!
两个人加起来还没有她以前岁数大,拿什么跟她斗?
白楹阴测测一笑,就算落水,她也要拉她们一起。
但这次来仿佛真的只是游玩,小船不紧不慢地前进,下人边划,边拨开荷叶。
傅云岚忽然冷冷道:“白楹,你怕吗?”
白楹回头,只看见傅云岚半个侧脸,她笑道:“怕什么?公主怎么突然这么问,啊对了。”
白楹破有深意道:“不知道公主,怕不怕呢?”
傅云岚瞬间就明白了白楹话里潜藏的意思。
她是在威胁她说,怕不怕被皇帝太后惩罚!
熊熊烈火从五脏六腑开始燃烧,傅云岚眼里都开始冒火,“你个贱人!”
怎么老是教不好的?
白楹还以为傅云岚已经吃到苦头,不敢再惹是生非了呢。
白楹故作不懂,“贱人骂谁?”
“贱人当然是在骂你!”曲娉婷急声道,又重复,“贱人在骂你!”
“噗!”白楹微微弯腰捧腹大笑,“哈哈哈哈,我当然知道,贱人在骂我。”
傅云岚和曲娉婷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什么安排好的计划通通抛之九霄云外!
傅云岚猛地站起来,越过曲娉婷,横冲直撞就向白楹伸出手。
后者完全没想到傅云岚这么简单粗暴!
她反应也很快,身体微微前倾,傅云岚的手没那么长,隔着这么一段距离,她碰不到白楹。
但还有一个曲娉婷呢。
白楹刚从小布袋里拿出药粉,曲娉婷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折断了几根荷叶,撕碎的大片叶子浮在水面水面,好几根叶柄被她捏在手里,疾风刮过,眼看着要抽在身上,白楹下意识往边上躲。
噗通!
下人惊慌失措要停下划船,傅云岚怒声呵斥:“走!”
“唔!”鼻子里进了水,白楹眼睁睁看着小船离开,张着嘴巴要呼喊,结果又喝了好几口水。
白楹不会游泳,但她知道一些常识。
越是挣扎越容易下陷。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刚放松身体,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大的力气扯到了一个精瘦怀里。
“咳咳咳!”白楹被半夹着带上了岸,在水里还没什么感觉,只觉得水呛死人,进眼睛进鼻子进嘴巴进耳朵哪哪都去。
但荷花池里的水一点都不冰。
一上来,冷风吹来,反而冻的瑟瑟发抖。
白楹诗漉漉的,头发凌乱,鼻子通红睫毛上都是水珠,她坐在地上抱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你,你怎么,来了?”
傅南歧冷冷道:“我若不来,就要给你准备棺材吗?”
“……”白楹用力咳嗽,一想到喝了好几口荷花池里的水,她都忍不住想要呕吐!
傅南歧本想把那块帕子扔给她,但一想他全身也诗透了,帕子自然也不可能幸免。
傅南歧是跟着云家人进来的,脸上做了易容,身上穿着的极为简单的黑色长衫。
但很奇怪,白楹一下子就知道是他。
她断断续续道了谢,然后催促他快走,不然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虽然白楹不知道傅南歧是咱们出宫的,但总不能因为她而被抓包吧?
傅南歧低骂道:“猪脑子。”
一次又一次被算计。
不是猪脑子是什么?
这次白楹是真的冤死了。
但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她无力地摆摆手。
傅南歧似乎也听见了急匆匆的脚步声,他低头看了白楹一眼,不声不响离开。
白楹真的要被冻死了,但她腿软的不行,加上一动,就感觉冷飕飕,她就维持着抱膝动作一动不动。
但她看过了,傅南歧将她带上来的地方好像就是假山的另外一边儿,没什么人,但离前面宾客的地方很近。
白楹拿出来的药粉在曲娉婷靠近她抽她的时候就洒到了她身上,无色无味,是绝不会被人察觉的。
布袋子里还有其他药粉丹药,好在都是小瓶子密封装的,不会进水。
不然……
白楹木着脸,把傅云岚和曲娉婷两个人骂了个遍,
骂着骂着,她又用力咬了咬牙。
麻的,说到底还是她蠢而不自知!
好好待在陆地上不好吗?得罪了就得罪了,反正她和她们关系又不好!
她没把傅云岚她们放在眼里,这下好了,吃亏了!
要不是白楹没力气,她一定要把大腿拍肿!
啊啊啊傅南歧说的果然没错,她就是猪脑子。
不过,曲娉婷会受到教训。
至于傅云岚……白楹被冻的磨牙,她这次,一定要!亲自!报复她!
“阿楹!”又惊又喜的声音响起,怀阳郡主和姚依依几人快步跑过来。
身后是孙嘉迎,傅云岚,曲娉婷三个人。
傅云岚冷哼一声,见白楹自己游上来了,不免暗道运气真好。
本来她还想让她呛呛水,感受一下什么叫寒冷入骨,等吃够了教训再让人去救她上来。
没想到再次划船进去的下人却回来说没有人。
傅云岚还慌了一下,但溺死尸体也会浮上来,曲娉婷便让下人不要闹出动静,在附近搜寻看看。
果不其然。
傅云岚冷冷看着被怀阳郡主和姚依依搀扶起来的白楹,她就知道,祸害遗千年!
哒哒哒。
怀阳郡主扶起白楹,便将她交给姚依依,自己难得摒弃了大家闺秀的大气端庄,上前就是一个巴掌!
“啪!”
曲娉婷不敢置信地捂住脸,“你!你敢打我……”
怀阳郡主警告地看了一眼傅云岚,她不能打云岚,但外祖母可以教训她!
后者被怀阳郡主看得忍不住倒退两步,生怕怀阳也不管不顾打她耳光。
“本郡主打你怎么了?”怀阳郡主用帕子擦了擦手,帕子被她狠狠扔在曲娉婷脸上,“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一个个的,心怀鬼胎,老天都看着呢!打你本郡主都嫌脏,你且等着吧,胆大包天敢做出这种恶毒事情,我看曲将军会不会包庇你!”
随着怀阳郡主最后一个字落地,曲娉婷的气愤化为乌有。
她惊慌地看向傅云岚,这件事情是她和嫡公主一起合谋的,只是想给白楹一个教训而已。
孙嘉迎挡在傅云岚面前,狠狠瞪着曲娉婷,“你看什么看?还想拉公主下水吗!”
曲娉婷有口难言,她知道已经得罪白楹她们了,如果再把傅云岚供出来,她就真的两边都得罪光了。
尽管怀阳郡主她们很清楚这件事情傅云岚肯定也掺合了。
但知道是一回事,曲娉婷大声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况且大臣庶女和嫡公主,哪个更尊贵?
姚依依先带着白楹去曲家客房换衣裳,曲二小姐听说了这边的事儿,还很好心地送来了她没穿过的衣服。
尺寸刚好跟白楹差不多大小。
白楹换上了干净衣服,出来时只抿唇说了一句话:“我要回去。”
小姑娘明明没有哭,说话语气都淡淡的。
但怀阳郡主就是莫名心里一酸,眼眶就红了起来。
是她们不好……不答应来曲家,不同意来荷花池,不同意坐船赏荷,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好,阿楹,我们回去。”姚依依说着,哽咽了一下,她和怀阳郡主心里有着难以言说的愧疚和自责。
说好把阿楹当做妹妹一样照顾,但实际上平日里阿楹比她们还要稳重许多。
孙嘉迎看着怀阳郡主和姚依依围着白楹走出去,忍不住说:“白楹,不是公主的错……”
傅云岚心虚地低下头。
姚依依回头骂道:“你闭嘴!”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为傅云岚辩解。
孙嘉迎这个丫头黑白不分,只知道维护傅云岚!
孙嘉迎默默低下头,绞着手指头,看得傅云岚心里不太舒服。
“行了,我做的就是我做的。”傅云岚道。
她因为白楹被关了这么久,抄了这么多佛经,只是让她喝几口水怎么了?
怎么了?!
偏生她娇贵一些的吗?
都说白楹病秧子,但她现在看,怕不都是装的。
傅云岚一口郁气出了,哪怕回宫之后会被责骂,她也无所谓。
心情好到整个人都神采飞扬。
孙嘉迎跺了跺脚,觉得是曲娉婷带坏了公主,本来公主是不会再犯错的。
女孩子们先一步离开了曲家,剩下的小儿郎们得到消息,一个个惊得都说不出话。
也纷纷告辞返回太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