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领忽然明白过来,李隆基方才在场上的表现,不正如自家队伍第一场初始时一般模样么?先是韬光养晦不露丝毫实力,待摸透了对方的战术,再一举出手。好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却仍未将袖口的灰毛拔去,只当听不懂李隆基的话——此刻大庭广众,他若真这般做,岂不是承认了他吐蕃球队使了这小把戏?既已用了,必然要收获成效才是,否则若败了,或是干脆大白于天下,他当初又何必得不偿失地用上这一招?
见头领毫无反应,李隆基笑容不改,只轻叹了一口气。待第三场比赛开始,他一手拉紧缰绳,一手使月杖控球,便直直地向拦阻在自己身前的吐蕃球手冲了过去。
吐蕃球手对此始料未及,谁也没想过李隆基竟然会如此不管不顾,也不怕伤到他们而犯规,直接就横冲直撞而来。李隆基管不了那么多,他们可还不想身受重伤,便稍稍一躲,只两人一排,纷纷把月杖横在彼此中间,想逼迫李隆基停下,却见照夜白纵身一跃,直接从六支月杖之上飞了过去!
而李隆基所控的藤球,早在方才马儿跃起之前的一瞬,就被李隆基打上了天。待李隆基落地,藤球也落了下来,仿佛黏在李隆基的月杖上一般。其他四位连忙便要过来营救,却反过来被杨慎交和李邕缠了个焦头烂额,最终只得眼睁睁看着李隆基如入无人之境,再度将藤球送入吐蕃的球门。
李隆基时而一如方才一般横冲直撞,时而又往返婉转,风驰电掣,左右驱突,速度总是极快,来去也十分自如,每一个动作都熟练得仿佛与生俱来,不仅场上的吐蕃球手们看得眼花缭乱,根本无力阻挡,就连场外的人们也不乏叫好之声。
李显的嘴不禁长大了,愣愣地道:“八郎,这……这便是你家三郎?”
李旦定定地望着儿子的身影,低叹一声:“是啊……”
太平公主也满是惊喜:“八郎平日里也太藏私了,有这样好的儿子,一丝风声都不肯露。若非今日,人才岂不是要埋没了?”
李旦摇摇头:“不过玩乐而已,算什么人才。”
太平公主嗤之以鼻:“你少来。我看啊,这三郎的能耐绝不仅仅在玩乐上。他能把球技藏得这么深,别的自然也可以。”说着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李旦,有些恍然地道,“八郎,他好歹也是你的亲生儿子,更是我大唐的嫡亲王子,可不要管得太过分了,毕竟……有些事早就过去了。”
李显也明白了什么,叹道:“三郎一看就是个好孩子,这些年来,在你这里,估计没少受委屈。八郎你什么都好,唯独有些事若是想不开,固执得连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三兄妹一边看球一边兴致勃勃地交流,其他各处也是津津乐道,对李邕、杨慎交以及李隆基的赞美之词不绝如缕,沸腾的人声伴随着欢快且激动人心的乐曲,此起彼伏,铿锵有力。
自从李隆基上场,萧江沅就没再动过地方,视线也一直黏在场上,就连同杨思勖聊天的时候,她都没转过头来。
杨思勖见场上战况,不禁抚掌大笑:“好一个临淄王!”见萧江沅也直直地看着,胳膊肘碰了一下萧江沅的肩膀,“你不是对这些不感兴趣么?”
萧江沅浅浅一笑:“若真精彩,自然不愿错过。”
“你也觉得精彩?”见萧江沅唇边的笑意比往日见人就有的多了几分人情味,杨思勖乐道,“我也没有想到,临淄王竟然这么厉害!”
萧江沅淡淡地道:“阿兄没想到的还多着呢。”
见萧江沅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之色,杨思勖不禁暗叹他这贤弟果真非同一般,比自己这个大了三十多岁的兄长还要老练。
就这么一会儿聊天的功夫,李隆基已经利用自己轻灵而快捷的走法,引得四名吐蕃球手连人带马彼此相撞,重伤被宦官们抬下。那四匹吐蕃骏马也受了伤,且早已累得不行,便干脆倒地,也被人抬了下去,一匹马得花上八个人力才足矣。
吐蕃头领不禁愤然,却听李隆基经过身边时,轻笑了一声:“我给过你机会了。”
吐蕃头领的眸光不由一沉,他当即朝仅剩的几个队员使了个眼色。众队员皆是不仅有些迟疑的模样,可转头见兄弟被那般可怜地抬下,便皆相视一眼,点了点头。
马球场经过了长时间的比赛,早已有些坑坑洼洼,而冬日天干物燥,尘土也渐渐扬起。李隆基等人在浅黄色的沙雾中来回突击,一时有些看不分明,场面便开始焦灼起来。此刻大唐与吐蕃的比分为,九比一。
所有人都以为大唐胜利在望,杨思勖更是考虑起得胜之后,该喝什么酒来助兴,却见贤弟唇边的笑容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弭于无形。他心里咯噔一下,立时便转头朝场上望去,登时怒道:“他们在做什么?!”
两人将杨慎交和李邕格挡在外,其余四人则包围了李隆基,不停地伸杖夺球。他们的月杖时而不小心擦碰了照夜白的头与颈,时而插入其四腿之间,总是不经意地将李隆基的月杖弹开,甚至有时会几支月杖全然纠缠在一起。
李隆基冷冷一笑,当即发力将众人的月杖往天上一挑,却不想吐蕃头领趁此机会,狠狠地刮了一下地面,扬起了一抔尘土,更似呼吸一般,长出了一口气,使得那尘土直接朝李隆基和照夜白喷了过来!
李隆基的双眼当即便被迷住,只得马上闭紧。感受到坐骑的躁动,心知照夜白也与自己一样,他心下大怒,便再不收敛照夜白的脾性,任凭它大肆发狂,将周围的吐蕃球手搅得鸡犬不宁,刚抢到手的藤球也被照夜白的蹄子踢到了一边。这一下子,尘土飞扬得仿佛起了龙卷风一般,吐蕃球手此番也不能幸免地迷了眼睛,场面顿时大乱。
马儿狂躁奔腾,人在上面摇摇欲坠,更遑论手中飞舞不停的月杖了。其中一吐蕃球手的月杖更不小心击中了李隆基的肩膀,直直便将李隆基击落向地上!
“三哥!”李隆业随即大呼道。
一直淡淡望着场上的李旦也瞬间站起了身。
李显双眼微眯,转眸看向了尚赞咄。尚赞咄这下明白此事算是闹大了,便再不敢造次,忙起身长揖道:“恳请大唐皇帝陛下终止这场比赛,吐蕃认输。”
太平公主冷哼了一声,笑道:“笑话!我大唐要胜,何须贵使来让?”
尚赞咄连连称是:“臣并无此意,只是这场上……”
李旦这时转身扶起了尚赞咄,微微一笑:“我大唐金城公主即将下降于吐蕃赞普,自然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去,不可有一丝模棱两可糊里糊涂之处,这胜负便是其一。眼下不过是尘土多了些而已,谁打马球的时候,没碰到过这种状况?”说着一边暗暗点头,一边轻轻地“啊”了一声,“想是吐蕃水草丰美,气候湿润,不曾碰到过此等沙尘?”
尚赞咄只得颔首,心下忍不住恨恨。他恨这群头脑简单的兄弟,本来只是要挫挫大唐的锐气,在大唐可承受的范围之内,让他们少点痛快多些郁闷,可从未想过把彼此的关系闹得太僵,毕竟他们此番是来替赞普迎娶公主的,也不能太放肆了。可眼下这事情……大唐虽不至于因此便取消婚约,他吐蕃却不好提出更多的要求了。
尘土好不容易散去,众人却找不到李隆基的身影了,场地之上也没有,他一个大活人竟然不翼而飞?!
这时,藤球自纠缠在一起的吐蕃人马中迸射而出,杨慎交当即伸杖一挑,将藤球传给了李邕。李邕当机立断,任杨慎交继续纠缠着仅余的两名吐蕃球手,径自控球,将藤球直直地送入了吐蕃的球门!
全场却没有响起任何声音,直到李隆业指着场内大声道:“三哥在那里!”
众人纷纷看去,只见照夜白转过身来,李隆基正一腿勾着缰绳,侧依在马腹上。他脸上毫无吃力之色,仿佛这动作早已用惯了一般,他讲月杖往地上一支,身子便借力腾起,重新落回到马背上。整套动作流水般潇洒,引得全场娘子郎君欢呼不止!
“大唐胜了!”
“大唐万岁!”
李显也激动地站了起来,不住地道:“好!好!”
李隆基先是伸手,将方才也跌落在马侧的吐蕃头领拉回到马背上,这才纵马面向诸位看客,唇角一勾,同时将手中的月杖直抵苍天,高高一举!
麟德殿前顿时沸腾了起来。便在这欢腾的人潮之中,李隆基终于看到了萧江沅。两年未见,她果然又长高了些,相貌也长开了不少,比从前还要清秀美丽,衣服也全然撑了起来,整个人都再不复从前模样了。
她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还站在众人最前,如此张扬可不像她的风格。
想到自己方才险些落马,李隆基似明白了什么,忍不住朗然地笑出声来,却见萧江沅面无表情,定定地看了自己一眼之后,竟然转身跑了!
阔别两年的重逢,他不知心中肖想了多少次,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今日这般场景。
她……她跑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