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李隆业忙奔过去,将萧江沅扶了起来,“你没事吧?”
李裹儿恼道:“你这是做什么?”
萧江沅跪拜行大礼:“回公主,这实在于礼不合,奴婢不敢。”
“你早晚会敢。”李裹儿轻哼了一声,君高临下看向了诸郎君,“吾等今日是来练习的,顺便与二位堂兄切磋切磋,为防人多势众不公平,我还为三郎送来了一位帮手。薛二郎,你便随堂兄们一队吧,你空出来的位置,由我顶上。”
安乐公主也要上场,这还怎么打?李隆业大惊失色,李隆基倒勾唇笑笑,先谢过了李裹儿,然后冲薛崇简朗然笑道:“表弟,好久不见。”
薛崇简长相俊美,性子疏朗,对于李裹儿语气中夹带的无礼之处,根本未放在心上,对李隆基颔首道:“表兄,听闻你最近甚忙。”
李隆基不经意地看了萧江沅一眼,回道:“还好。”
懒得看他们寒暄,李裹儿道:“既然你们都很满意,那便开始吧。”
一声令下,史上最荒唐的一场马球赛拉开了帷幕。萧江沅、李隆基、李隆业和薛崇简四人为一队,李裹儿、三位皇子、三位公主之子、两位驸马外加一个武延秀,十人为一队,在马球场上拉开了战阵。虽名为切磋,男子们倒还手下留情,图个和和气气,毕竟几天之后还要正式打一场的,有谁受伤就不好了,李裹儿可就不管这些了。
她横冲直撞,也不管月杖能碰到什么,直奔着藤球而去。在场众人谁不知道圣人殊宠于她,她又是女子,也怕自己受伤,只能一让再让。如此一来,不过半个时辰,李隆基这边仍是零标,李裹儿那边却已十标了。
李隆业十分不甘心,可看李隆基都不甚在意,勾着唇角陪着李裹儿胡玩,也只好克制忍耐。
薛崇简乃是太平公主最疼爱的儿子,自小也是娇宠长大,性子虽疏朗,可不代表他没脾气。若是寻常,他自然不跟李裹儿一般见识,可一碰上马球,他就没办法淡定了。而太平公主也不是相王,就算受到圣人忌惮也十分有限,更多的还是器重,故而薛崇简可没那么多顾忌。他见李裹儿不守规矩,也为表兄抱不平,便也开始把月杖往李裹儿坐骑的腿上招呼。
“薛二郎!”坐骑一惊,前蹄骤掀,李裹儿险些落下马来。好不容易稳住了,她转头怒视着薛崇简,斥道。
“公主有何请教?”薛崇简笑吟吟地道。
驸马武崇训纵马奔到李裹儿身边,检查了一下并无大碍之后,面色仍有些阴沉:“这倒要问郢国公了。”
“问某?”薛崇简轻笑一声,“某只知自己是在东施效颦,可不敢盖过公主的风头。”
“你!”李裹儿大怒,指着三位皇子道,“你们还在看什么,还不快把他拿下?!”
最为年长的李重福皱眉道:“且不论此事并非二郎之错,即便真是要拿下,哪有诸王去拿国公的?”
“堂堂天家皇子,连个公主的儿子都不敢碰。不用说,你们也不定然不肯了!”李裹儿转头朝太平公主的另外三个儿子看去,即便是那两个武姓的,也躲开了她的目光。
长宁公主驸马杨慎交生性谨慎稳当,忙给薛崇简使眼色,薛崇简却理也不理,反倒对李裹儿道:“某乃是天皇封的郢国公,即便要拿,也该是圣人,至少也要是个太子。某不知,公主何时开始,也能下此等命令了?家母乃是镇国公主,尚不敢如此放肆,安乐公主仰仗圣人宠爱,也未免太过分了些!”
“郢国公以下犯上,好大的胆子!”武崇训终于大怒,“武三郎,武四郎,你们虽为镇国公主之子,可也是我武家人,当真要眼睁睁看着公主与我夫妇受辱吗?”见武崇敏和武崇行忙往同母大兄薛崇训身边靠靠,眉心皆是紧蹙,武崇训恨铁不成钢,又看向武延秀,“还有你,武二郎,一直闷不吭声的,以为躲得了吗?”
武延秀被吓了一跳:“这……这跟某有什么关系啊……”
薛崇简也真怒起来:“武崇训!看在祖母、父亲和两位弟弟的面子上,我不跟你武家人一般见识!但有件事你最好清楚,现在是李唐天下,武家与李家本是血仇不共戴天,圣人仁厚,仍可许你富贵荣华,你武家人若是安安分分便罢,若还敢猖狂,来日必将赶尽杀绝!你以为你靠着安乐公主就无后顾之忧了?天若要你死,哪管你姓甚名谁!”
当年薛崇简尚在襁褓,父亲薛绍便是因兄弟谋反被株连至死,母亲太平公主乃是武曌唯一成人的女儿,得以偏袒,才未在株连之列。哪天圣人若真的想处置了武家,别说圣人,就连安乐公主自己都会率先和离吧,哪还管得了他?
可眼下并未如此。
忽听一阵马嘶,李裹儿扬鞭纵马朝众郎君冲了过来,手中月杖四处飞舞,吃痛之声遍起。任谁都没想到,堂堂公主竟然如此不讲理,动辄打骂,还是朝着宗室亲眷,简直匪夷所思。大唐的公主们的确向来彪悍一些,可也还没见过这般不循常理的!
众郎君除武崇训外,心中或惊异或愤怒,本想躲开,可一时间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又都想转向离开,这十多匹马首尾便相互挡着,纠缠在一起,场面一片混乱。三位皇子还得叫皇后母亲,几位武姓郎君尚要依凭李家来生存,杨慎交毕竟是李裹儿的姐夫,他们对于李裹儿唯有容忍,便只抬着月杖格挡。
薛崇简被大兄薛崇训护着,眼瞧阿兄被实实在在地打着了肩背几下,盛怒不止,率先反攻起来。薛崇训拦阻不及,想着反正也一团混乱,谁能知道谁打了谁,便也出手了。李隆业见有人出手,当即也不客气。李隆基则一心回护着一直沉默的萧江沅,自顾不暇。
萧江沅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若再打下去,这些个贵族郎君只怕气性都要上来,到时候便更无法交代了。忽听一声低沉的吃痛的嘶,他抬眸凝望着李隆基的背影,心中有些异样,这许多人中大概只有自己还没挨着打了。
即便在纷乱之中,李裹儿也注意到了李隆基对萧江沅的回护,心头火登时一起,月杖便往李隆基击去。李隆基正转头往薛崇简那边看,注意到李裹儿的月杖时,已来不及躲开和抵挡,便见一个浅绯色的身影自身后蹿出,直奔李裹儿的坐骑而去!
“恳请公主住手!”萧江沅紧紧地抱住李裹儿坐骑的脖子,大喊道。
李裹儿忙扔掉月杖,一边控制住马一边道:“你们要是谁敢伤到他,我要了你们的命!”
其他人见萧江沅下马,本就开始急忙收紧缰绳,生怕伤了则天皇帝的面首,场面愈发混乱起来。而萧江沅来得太过突然,有好几个人都没能来得及收住坐骑,只能将坐骑落下的马蹄移向别处,却仍是伤到了萧江沅些许。
萧江沅只觉手腿腰背都是一痛,心下却叹还好,马蹄都是一掠而过,并未要命地重重踏在他身上,只留下些轻伤,不足挂齿。他回过头,想去看看李隆基怎么样,却感到一股劲风呼啸袭来。他立即偏头闭紧双眼,只觉头顶的幞头被月杖狠狠一擦,长发随即瀑般散落。
同时,感到双肩被人紧紧抓住,他的双臂不禁随之一松,陷入那人的怀抱,与之一同倒地。随即一声极大的“哎呦”传入了他的耳朵,他连忙睁眼,翻身看身后的人,却只见李隆基脸上毫无痛苦之色,只是怔怔地盯着一处地方,眸中瞬息万变。
他顺着李隆基的目光看过去,身体不由一僵。刚才被李隆基从后面抱住,扑倒在地之时,他便感到李隆基的双手十分用力地抓着他的衣袖,生怕放不倒他一般,当时已有细微的“呲啦”一声,他来不及去想发生了什么,现下却直接看到了。
他的圆领袍衫领口已被扯开,犹可见脱线的布扣,因是夏日,他贪凉,袍衫之下便并未有中衣遮挡,腋旁一节雪白而紧绷的布带隐隐露了出来。
方才见萧江沅冲到李裹儿那里去,李隆基只觉得心神俱慌,刚犹豫是否跟着下马去,便被各种收躲的马蹄阻住了去路。当时的薛崇简本要还击,对萧江沅的出现最是始料未及,月杖去势已老无法收回,胯下的马也受了惊。李隆基一直都没忘注意这个较起真来八头牛都拉不回的表弟,见他控制住马已经竭尽全力,手上的月杖却根本无暇顾及,又见那月杖虽有些偏离,肯定打不到李裹儿,但一定会击到萧江沅的头,他再想不起别的,只起身踩着众人的马身,便扑向了萧江沅!
刚一倒地,李隆基便伸手摸了一下萧江沅的头,除了触手光滑如绸缎的漆黑长发,并无湿润之感,他稍稍松了口气,便听身后传来一声极大的“哎呦”,他刚想堵住耳朵,就见萧江沅转过身来,一脸焦急和担心。
他忽然间什么都不想去管,就这么一直看着,看着萧江沅长发披落宛如女子,就这样看上一整天也好,一处扎眼的雪白却让他立即回过神来。他定定地注视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心中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