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的这个时辰,李隆基要么在勤政务本楼,要么已回了南薰殿,萧江沅将这两处一一寻过,却都没有看到李隆基的身影。她问了南薰殿的首领宦官王承恩,也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
萧江沅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原来的南薰殿首领宦官,并不是你吧?”
王承恩恭谨地道:“回禀师祖,徒孙是前一阵子被提拔上来的。前任南薰殿首领宦官乃是徒孙的师兄辅璆琳,如今已经跟着师父去做内给事了。”
“……你唤我什么?”
“徒孙的师父是内常侍静忠。”
萧江沅这才想起,静忠曾与她说过想要收徒一事,只是她当时只当这是静忠自己的事,既未疑惑他为何不认义子,也没太注意他后来究竟收了谁。若无今日,她还懵然不识。
见她这小徒孙年纪不大,一脸尴尬,却仍能端正依然,不失礼数,她颔首道:“既如此,便好好做事吧。”
这便是承认了王承恩徒孙的身份,王承恩十分机灵,大喜的同时便要向萧江沅行大礼,却听萧江沅道:
“不必了,这里不方便。”想了想,萧江沅又道,“你可还记得,是谁把圣人叫走的么?”
听王承恩说,李隆基下午便从勤政务本楼回到了南薰殿,后来有一位脸生的宦官前来觐见。李隆基不仅见了,还神色有异地随那宦官离开,不知去了哪里,只留下一句话:若萧将军回来了,让她哪里也别去,就在南薰殿等他。
“那位宦官名唤‘冯神威’,是现任宫闱令。”
冯神威此人,萧江沅有些印象,有几分谋略和才智,也是与她义兄杨思勖一般,身材魁梧而孔武有力之辈。
李隆基分明就是有事在瞒着她。她沉思了一下,便招手让王承恩附耳过来:“让你师父悄悄去查这位冯令主,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待王承恩重重地点过头,她才走入南薰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她先是按照习惯看了会儿书,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当她感知到自己心绪不宁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在屋内踱步了。
她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李隆基的寝殿,直到闻到他寝殿内独有的淡淡熏香时,她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头脑也清晰起来——
她竟然开始不习惯这种安静的独处生活了。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她刚意识到这一点,就转身打算回房,却见李隆基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殿门口,正定定地看着她。
李隆基刚一回来,就直奔了萧江沅的房间,却没见到人。可他分明听王承恩说,萧江沅已经入殿了,他正困惑着,就见到他心心念念的那人,就站在他的寝殿中央,正不知为何四处张望。
他不是没想过,他的阿沅会不会主动来到他的寝殿等他,但他始终不敢相信。
他之前有多不敢相信,此时此刻,便有多惊喜。
他分明意会到了什么,却非要问出口:“你……怎么没在房间里等我?”
见李隆基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萧江沅忽然有些不敢看他:“这里……不也是我的房间?”
李隆基万分欢喜,一把将萧江沅拥入怀中:“当然是。”
萧江沅的脸颊贴着李隆基的胸口,听着他有些加快的心跳:“三郎方才去哪里了?”
“临时有些小事要处理……你之前不都是一大清早就回来的么,怎的今日直到现在才到,一日一夜不见,我好想你。”
萧江沅抬眸看了李隆基一眼,有点无奈又十分坦诚:“我也……有点想你。”
李隆基愣了一下,低下头,声音放轻:“你再说一次?”
“我想你。”萧江沅也伸臂,抱住了李隆基的腰。
这一晚,李隆基本想顺势邀请萧江沅留下,却不想萧江沅竟拉着他去了她的房间。
他从不是个老实的男人,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亲密的机会。一番云雨过后,他的情动尚有余温,她却已然入了眠。
见萧江沅脸色不大好,眉眼间又有些疲惫,李隆基便没再继续折腾,乖乖地拥着她入睡。
半睡半醒之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睁开眼,单臂撑起身子,定定地看了沉睡中的萧江沅一眼。
翌日,萧江沅平生第一次睡过了头。
因是多年养成,她的身体早已习惯了于何时苏醒,李隆基对此也甚是了解,所以当他醒来时,见萧江沅仍睡着,他也意外了一下。
而意外过后,便是一种莫名的了然。
他在她的额头落下了轻轻的一吻,唇边刚绽开一抹沉甸甸的笑意,便听到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师父,是我,静忠。”
李隆基立即低头看了一眼,见萧江沅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才悄然松了口气,披衣起身下榻。
走到门前,他只犹豫了一下,便微挑着俊眉,拉开了房门。
静忠本是很少来南薰殿的,一则李隆基不喜欢他,二则他也不喜欢李隆基,尽管萧江沅住在这里。
那也无妨,他先后收了两任南薰殿首领宦官为徒,若他真想知道点什么,也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他这一日赶来,一是因为王承恩所转达的萧江沅的话。近几个月,他总觉得师父不大对劲,而李隆基的反应更是奇怪——这个男人从前可是什么事都不瞒着师父的。他莫名有一种感觉,仿佛今日来了,他的不解便都能得到答案。
二是因为,这一日的萧江沅尤其例外。往日里她都是整个南薰殿起身最早的,侍奉李隆基穿衣洗漱的宫人宦官都要在她的带领下,去到李隆基的寝殿,可今日都这个时辰了,眼看上朝都要误了,萧江沅却一直没有走出殿来。
因为有李隆基的命令在,若非萧江沅亲自出来传唤,宫人宦官们是怎么也不敢擅自入内的。王承恩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只得叫了他的师父,也就是静忠过来。
静忠表面遵从,实则并不把李隆基的命令放在眼里,而且以他如今的身份,大可直接去找萧江沅,并不一定非要惹到这位在他看来喜怒无常的君主。
他这样想着,便也这样做了。
只是他没想到,师父的房门打开之后,他看到的不是师父,竟然偏偏是那个喜怒无常的君主!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李隆基衣衫不整,亵衣连衣带都未系,就那样大喇喇地挂在他的肩膀和手臂上。
静忠呆愣了一下,连忙跪下,刚要说什么,便听头顶传来一声:
“嘘——她难得睡得这样好,别吵了她。”
如此暧昧又亲密的口吻,每一个字都如针一般,刺痛着静忠的耳朵。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只有一个事实清晰地涌现——他光风霁月的师父,竟然已经与李隆基走到了那一步?!
那是他永远也无法抵达的一步。
他深深伏拜,同时暗暗咬牙,便见身前的男子蹲下身来,对着他的耳朵轻声道:“通知众臣,就说我偶感风寒,今日早朝取消。也顺便告诉宫里人,没有我的命令,今日谁也别来烦我,我这里不需要侍疾,有萧将军一人就够了。还有,去准备一些热水和早膳,然后你便在这门外守着,我什么时候要了,你就什么时候送过来。记住了么?”
这还是李隆基第一次对他这般温柔。静忠只觉有无尽的讽刺,却只能深埋着自己难以抑制的愤怒,声音极低:“……是。”
李隆基却仿佛看出了什么,伸手钳住静忠的下巴,将他的脸抬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又嫌恶地皱眉:“你师父带了你这么久,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应该知道吧?”
静忠只是余光便能得见,卧榻上有人背对着自己沉睡,锦被轻盖,露着她白瓷一般的肩膀。
下一瞬,他的下巴便是一痛,便听李隆基沉吟着道:“见到我在这,你很吃惊,可见到她时,你却好像没那么吃惊了,你该不会……早就知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