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李林甫还真没主动招惹。
朝中六部侍郎有所空缺,张九龄和李林甫各推荐了一人,张九龄举荐的是严挺之,李林甫举荐之人名叫萧炅。
一日,朝中同僚家有喜事,严挺之和萧炅纷纷前去送礼。萧炅错把《礼记》中的“伏腊”念成了“伏猎”,被严挺之大肆取笑了一番。而后严挺之还将此事告知给了张九龄:“咱们朝中已经有一位‘弄獐相公’了,难道还要再来一个‘伏猎侍郎’?”
张九龄觉得有理,便将萧炅贬到地方当刺史去了。偏偏与此同时,有一位姓王的刺史被告发贪污,严挺之竟然为之奔走不停,十分尽心,还让李林甫抓到了把柄。
机不可失,李林甫转头就将此事上达了天听,说完还一脸无辜地看着萧江沅——你看,这就是命,我也没有办法。
见李林甫盯着萧江沅瞧,萧江沅还一副无奈的模样,李隆基微微皱起了眉心。
萧江沅想了想,奇怪道:“严侍郎与王刺史非亲非故,怎么会……”
李林甫笑道:“萧将军有所不知,这位王刺史的妻室不是别人,正是严侍郎的前妻。”
萧江沅:“……”
“看不出来,严侍郎还挺长情,可惜用错了地方。”李隆基的目光在萧江沅和李林甫两人之间来回流转,语气有些怪异起来,“将军出去看看,张相公怎的还没过来。”
“大家不是刚着人去宣么?”萧江沅发觉了李隆基的不对劲,却不明白他这是为什么。
“让你去就快去……”
萧江沅只得应声起身,往殿外走去。她发觉了李隆基的不对劲,却有点想不通,难道严挺之的事情,就那么让他生气?
李林甫同为男人,也作为旁观者,对李隆基情绪上的捕捉,就要比萧江沅精准多了。他忍不住浑身一抖——早在太平公主还在的时候,他就听说过有关李隆基和萧江沅的暧昧传闻,他当时根本没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那些传言要么是太平公主放出来中伤李隆基的,要么是李隆基放出来引开众人注意力的,其中的内容多半是假,作不得真。他后来渐入官场,逐步了解李隆基,就更不觉得李隆基会喜欢男人了。
可今日一看,李林甫不确定了。他只不过跟萧江沅有了那么一点眼神上的交流,李隆基便有些看不惯了,还特意支开萧江沅。他可不信李隆基这是着急见到张九龄——张九龄对于李隆基来说,已经是一个将罢未罢的宰相了,只看什么时候,张九龄踩到李隆基的底线——李隆基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他少看两眼萧江沅。
他奋斗了这么多年,才终于获得李隆基打从心底里的器重和宠信,可不能为了一个萧江沅马失前蹄。等萧江沅引领张九龄入殿的时候,他低着头,干脆连张九龄也不看了。
听闻了严挺之一事,张九龄虽也皱了皱眉,但仍是道:“此事颇为匪夷所思。既是前妻,便说明严侍郎与王家娘子早无干系,与王刺史就更没有交情了,严侍郎又怎么会为了王家娘子,帮王刺史开脱罪责?”
李隆基意味深长地看了张九龄一眼:“张爱卿,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严侍郎徇私案,你到底怎么看?”
张九龄深吸一口气,叹道:“倘若真有私情,当初便不会和离;既已没有私情,便谈不上是徇私。”
李隆基双眼一眯,冷冷地道:“虽离……乃复有私。”
这哪里是在说严挺之与他的前妻?分明就是在指责张九龄与严挺之有私。
一个普通的刺史贪污案经此一番,不仅变成了严挺之徇私案,更被李隆基引申为张九龄结党案。第二日任凭朝堂争论无数,裴耀卿说破了嘴皮子,也还是没能撼动李隆基的决心。他终究还是罢免了张九龄的宰相之职,任他为尚书左丞,同时让李林甫接任中书令一职。
张九龄刚刚谢恩,李隆基又改任裴耀卿为尚书右丞,擢牛仙客为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统御门下省诸事。
张裴二人的时代就这样成为了过去,而李林甫的时代,终于到来。
在萧江沅看来,这两封拜相的制书就像是两记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张九龄的脸上,可张九龄竟然不悲不怒,接受得淡定而坦然。这让她忽然想起了一个词:唾面自干。
退朝之后,她亲自将张九龄送到了殿外,便听张九龄道:“真是惭愧,张某原本是极为反对宦官干政的,但若是萧将军,张某倒更为放心了。”
“张左丞过奖了。”萧江沅施礼告别,“萧某也只能送到这里了。”
“萧将军请留步。”张九龄郑重地朝萧江沅拱了拱手,低声道,“张某虽不再是宰相,但有一事,仍想托付于萧将军——保住太子。”
“张左丞何出此言?”
“张某若不在相位,太子危矣,其中缘由,难道萧将军不清楚?此事颇不好做,萧将军若是答应,张某此生感激不尽,若不答应……”张九龄有些茫然地顿了顿,忽而摇头失笑,“其实也没什么,或许这便是命。”
萧江沅犹豫了一下,终是道:“萧某只能说,在太子无错的前提下,萧某可以为他求情,成功与否萧某无法保证,但若……”
“但若太子果真大逆不道,便请萧将军亲自捉拿看管,请圣人务必依法处置,莫予私刑,在定罪之前……也千万别让人伤了太子的性命。”
萧江沅心下凛然地回到李隆基身边,刚一站定,就发觉了李隆基的不对劲。
从昨日开始,他就是这样别扭了。她起初以为,这是因为罢免张九龄一事虽是他之决议,却并不妨碍他为张九龄惋惜,可今日大局已定,他怎的还是那副对她爱答不理的模样?
仔细想想,他这个样子,是从昨日李林甫觐见之后才开始的,莫不是此事与李林甫有关?
待李隆基睡上了午觉,萧江沅便去中书门下,拦住了办公结束将要回家的李林甫,却见李林甫对自己闪闪躲躲,连直视都不肯了。
“……你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提前约好了?难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惹人厌恶?”萧江沅看似脾气好,但并不是没脾气。在已经相熟的李林甫面前,她也懒得再装模作样,便直接伸臂,拦在了李林甫面前。
新官上任第一日就撞上这么尊瘟神,李林甫也很头痛。见萧江沅态度强硬,像是兴师问罪,李林甫叹道:“萧将军不会以为,此事是哥奴之过吧?”
李林甫实在是不想与这等天子秘事有任何的牵扯,可是他若不说清楚,想必萧江沅不会放过他,便只好冲萧江沅耳语了一番,而后道:“哥奴言尽于此,说完便都忘了。”
等萧江沅回到李隆基寝殿时,李隆基已经睡醒了。他本来坐在卧榻边上,抬手揉着额头,见到萧江沅回来,便僵硬地挪了挪,让自己面向了别的方向。
萧江沅让其他人都退下,坐到李隆基面向的那边:“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这是下意识的应答,李隆基本还不想理萧江沅,可身体反应太快,他忙又转身,背向了萧江沅。
萧江沅凝视着李隆基的侧脸:“为什么大家坐拥六宫,左拥右抱,从不允许妃嫔嫉妒生事,而臣不过是与朝臣在公事上有所交流,却要承受大家的不满?”
“我什么时候左拥右抱了?”李隆基立即反驳道,想了想觉得哪里不太对,“我哪次临幸不是只找一个?”呸呸呸,这样说也不对,李隆基咬咬牙,又道,“我哪里是对你不满?”
萧江沅疑惑地歪头,听李隆基的声音由强转弱:
“我分明是……对那些看着你的男人不满。”
萧江沅缓缓地眨了眨眼:“……原来如此。”
原来李林甫说得并不对,她家阿郎根本不是在吃醋,也并非不喜欢她与其他男子有过多的接触,她家阿郎分明是在气李林甫等人,根本就没有生她的气。
“……难道你看到我与其他女子亲近,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李隆基问道。
“似乎有过。”
李隆基转回身:“那你是不是看到那些女子就觉得烦?”
“她们与臣无仇无怨,臣为什么会烦她们?”萧江沅摇了摇头,“臣只是大家的臣子,而妃嫔是大家的家室,臣没有权力也没有立场心烦讨厌。”
“想要权力和立场那还不简单,你方才不是已经以妃嫔自比了?”
萧江沅本想否认,脱口而出的却是:“大家不是不喜欢妃嫔妒忌么?”
李隆基忽然扬眉一笑:“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若是做了妃嫔,便会为我妒忌了?”
最让李隆基惊喜的是,虽然结果都是拒绝,可这还是第一次,萧江沅没有在第一时间便急着否认,这是不是说明,她已经不那么排斥了?
一向头脑清晰口齿伶俐的萧江沅,此刻却越说越糊涂。他们怎么就……说到这里来了?她只得道:“臣没有这样说过。”
“你没有这样说,可不代表你没有这个意思。”李隆基逐渐逼近萧江沅,见她动身便要站起,忙伸手将她拉回,随即揽住她的肩膀,转身一倾,便将她压到了他的卧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