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武观月正倚在榻上看书,脸色稍显苍白憔悴,却丝毫不见什么严重之象了。
武絮儿匆匆地赶了进来:“夫人,圣人来了。”
武观月只卷书的手指略微动了动,并不起身:“你们迎驾便是。”
李隆基刚走进来,便见武观月一脸恬淡地看着书,似是丝毫不知自己来了,颇有几分家常的温暖气息。在外烦忧了一天的李隆基顿时觉出无数闲适来,摒退了众宫人内侍包括萧江沅在内之后,他才懒懒地坐到武观月榻边:“在看什么?”
“佛经。”武观月道,“毕竟是个无辜的性命——三郎不会怪罪月娘无礼吧?”
“那韩玉不是说了么,你体质大抵与她人不同,略沾些毒也能比她人更加严重。”李隆基微勾唇角,眸光朝武观月一递。
武观月施施然把书放下,眸波微漾迎上:“果真是毒么?”
李隆基道:“你不知道?”
武观月怔了下,眼珠一转,微讶道:“此事不是三郎之意?”顿了顿,又想了想,不禁直起身子,“三郎以为此事是我所为?”
李隆基定定地看了武观月一会儿,温柔按下武观月的肩膀:“我想过是你,但现在看来不是。”
武观月微嘲地扬起唇角:“如何又不是了?”
“我原以为,是你借着这个由头陷害姑母,让阿耶与我都下定决心,同时还可以减少皇嗣诞生,但后来又想,你若是始作俑者,必然清楚此毒之效,该不会做出这等明显的差池,让我来怀疑你。若不是你,你却将计就计,偏偏这么做,只有一个理由——你以为这是我的意思,所以用这种方式让我知道你跟我是一路人,你是可以帮我的,如此引起我的注意,让我来找你。”
“邀宠而已,圣人何必说得如此详尽。”武观月微微扬起下巴,转过脸去,不让李隆基看到她飞霞的脸颊。
这副模样,倒真有几分祖母的意思。李隆基轻咳了两声,正经道:“眼下你目的达到,我来找你了,可线索也就此断了。”
武观月思忖道:“先前三郎让阿沅告诉皇后与我,近日要多些饮宴,邀请镇国公主与外命妇入宫,我只以为三郎清楚命妇对于其夫君的影响,要我等处处展露皇家仪范,让她们回去告诉自己的夫君,镇国公主大势已去,此事确实不曾料到。而知道近日来必多饮宴的,除了三郎与我,便是……”
皇后和阿沅,她还谁都不能得罪,只能适时缄默。
李隆基惨淡一笑,低声道:“在她眼中,我究竟有多不中用啊……”
武观月没听清:“三郎说什么?”
李隆基摇了摇头,叹道:“若真是你做的该有多好……”
“月娘可还想好好过日子。”武观月不解,“此事尚不能定论,就算真是阿沅做的又如何,此事只对三郎有利,并无不忠之处,许是怕三郎事先知晓,今日之反应便不真切,难以让上皇相信。再者,凡是饮宴之前数日便会开始准备,宫外有心之人若想得知这一消息,从而提前做出准备,也无不可。”
李隆基深吸一口气,颓丧之色尽数散去,飞扬又入眉间:“你倒是不怀疑皇后。”
见李隆基似已决定什么,却丝毫没有告诉自己的意思,武观月不嗔不怒,倒是被李隆基的调侃逗笑了:“一则月娘不敢,二则看皇后那哀伤的样子,哪里会是那般狠心的人。”
“阿珺……确实有百姓想象中国母的模样。”只是大唐的皇后,岂能仅仅是如此?这句话事关嫡妻颜面,他毕竟还要做一个完美的夫君,便不好在妾室面前多言了,“你好好休息,既然见到我都无法起身行礼,这般严重,随后半月便不必去皇后那里了。”
“这算是投诚的回报?”武观月问道。
李隆基轻笑道:“也是邀宠之所得。”
更深露重,萧江沅只身站在殿外树荫旁,等着殿内灯灭,她好去休息一下,却不想没过多久,李隆基就阴阴沉沉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不仅仅是阴沉,他看向自己的目光,竟带了些许轻蔑与霸道,在他站定之时一闪而过。
“大家不在贤妃殿中歇下?”萧江沅问道。
李隆基冷冷地道:“她害了我无辜孩儿不说,还打乱了我的计划,禁足半个月已经是小惩大诫,以后我都不想再见到她!”
四处的宫人与内侍皆知,李隆基不喜欢太多人跟着,故而李隆基身边有萧江沅的时候,众人都远远地随着。李隆基语气虽冲,声音却底,又是夜深易困之时,他人便没听真切。萧江沅距离李隆基最近,自然听得最清楚:“大家凭何确定,毒物一事乃是贤妃所为?”
李隆基定定地看着萧江沅的眼睛:“知道近来饮宴多,能提前做好准备的,除了你我,便是皇后贤妃,此事不是我做的,你也答应了不再自作主张,也不可能是皇后,还会有谁?祖母的血脉真是可怕,竟是要与我李唐作对,死也不罢休么?”
这话便说得严重了,萧江沅不敢再接,只得道:“方才大家说,大家是有计划的,奴婢从未听过。”
“只是想想罢了,本以为近日多请姑母入宫来,总有机会试试,却总不得空,眼下却不好那么做了——你想不出?”李隆基微微卷起唇角。
萧江沅细细想了一会儿,摇摇头。
就知道仅凭现在的你,是决计想不出的。李隆基举头望了望明月,掩去了目光中的些许得意,道:“与姑母结盟,让阿耶放权。”
萧江沅鲜少露出如此惊讶地神情:“……这不可能!”
“如何不可能?”李隆基张开双臂,尽展双眉。
“大家不可能取得镇国公主的信任……”
“她不需要信任我!”李隆基凑近了萧江沅的耳朵,轻声道,“她只需要信任皇帝二字,便可。”
见萧江沅目光竟有几分不解甚至慌乱泻出,李隆基更是高兴了几分:“怎么,不明白?祖母和惠文昭容到底都教过你什么,还是说,你究竟从她们那里学到了什么?你以为自己已经智计无双深谋远虑,很得意了?你知不知道,就算没有太上皇,以姑母今日之势,我也奈何不了她分毫,因为我是初登大宝的皇帝,我要维稳,还是你以为只要我大权在握,不论功劳和威望都能胜过我的姑母,我就可以任意拿捏了?”
这最后一段话,李隆基可谓厉声断喝,响彻殿外。
殿内的武观月忽然听见,立即着人去瞧,得到的答案是:萧内侍貌似在劝圣人惩治镇国公主,圣人气急,向萧内侍倾诉自己的委屈。
在听不清全部内容的情况下,联想到宫里刚刚发生的事,再看看圣人与萧内侍的神情,事情只能是如此了,宫人宦官们如是想着。
武观月一手摆摆让那去瞧的宦官退下,一手屈指托腮,细细想了好一会儿,才双眼一亮:“莫非……”
武絮儿见武贤妃微蹙着眉心,唇边却洋溢出赞叹的笑意,有些不解:“夫人……”
武观月吩咐道:“今后这半个月,不论外头说什么,都不要参与其中,只需要把听到的告诉我即可。”
殿外的萧江沅则始终觉得不大对劲。夜太深,她看不清那些宫人宦官们的神情,但她知道,她家阿郎今夜情绪突然失控一事,不出几日就会传遍皇城内外,这一点她家阿郎不会不清楚,也就是说,她家阿郎是故意的。
那他说的话,就可真可假了。
这么一想,萧江沅的神色就恢复如常了。
夜色虽沉,月华仍在,李隆基与萧江沅相距极近,自然将萧江沅表情的一切变化收入眼底。他笑容微僵,低声道:“你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