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见身侧有宦官经过,手中拎着一桶水,李隆基立即抢了过来,朝李隆业的脸上便是一泼,“你闹够了没有?!”
李隆业立时便清醒了。自己再这样闹将下去,原本他们之前并不为人注意的对话,只怕也要人尽皆知,对阿沅的计划有害而无一利,想到这里,他忙强逼着自己隐忍下来,却还是忍不住喃喃:“这不就成了是我害死她么……”
李隆基阴沉的脸色这才稍缓。他淡淡地叹了口气,轻轻地拍了下幼弟的肩膀,转头看向火场。他紧盯着火场的每一处,有些外围已经把火扑灭了,但是里头却越烧越旺,好在冬季天有些干,浓烟不是很多,还能隐约看清楚屋子里面的情况。
见他们兄弟终于安静下来,武观月才走上前去:“三郎,月娘以为,不如拆了这屋子吧。已经扑灭的地方,尽数拆走,如此一来,不仅外头的人更容易冲进里面,里面的人也好逃出来。”
却见李隆基又抢来一只水桶,抬起便往自己身上一浇!
“三郎……”武观月立即便意识到了李隆基的想法,始料未及,十分惊异。
李隆基双手抹了把脸,白皙的面庞映着火光,和田玉般温润明亮:“我一直都知道,你的智谋并没比祖母差太多。如今你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我把这外头交给你了,你可知道该怎么做?”
在武观月的眼里,李隆基从不是儿女情长的人,如今却为了一个宦官就……这下连她都不禁对萧江沅的性别产生了怀疑,表面却沉着地道:“月娘定不负三郎所托!”
“好!”这一声还未落下,李隆基便已冲进了火场。
“三哥!”李隆业当即也要跟着冲进去。
武观月一声令下:“来人,把薛王拦下!”
李隆业第一次摆亲王的架子:“你们谁敢?!”
“我敢。”武观月徐徐走到李隆业面前,往日笑容尽褪,只余傲然与威严,“薛王还嫌事情不够乱吗?若薛王在这里出了事,圣人会如何看待三郎,又会如何震怒?事情会否如她所愿那般发展?”顿了顿,低声斥道,“薛王就不能动动脑子想一想吗?”
见薛王在武良媛面前,都只能乖乖就范,众人立即便明白了此时的主心骨是谁,当即唯武观月之命是从。武观月趁热打铁,将救火的事安排了个明明白白,又召集了一群禁军,道:“你们五人一组,分别去三省六部,看看今夜都有谁在值班,有多少官员就找来多少。事出紧急,若是姚相公和宋相公不在宫城,便说是太子的命令,就算是把宫门攻开,也要把两位相公请进来。事关国本,一切罪责自有东宫承担,尔等为大唐效忠,必不会有后顾之忧!”
禁军当即领命而去——有大圣天后珠玉在前,他们早已默认,武家的女人绝不可小觑。
“你们回去,尽快将太子妃请来!”武观月对东宫内侍们道。待一切都已按部就班,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絮儿。”
武絮儿一直叉手站在一边:“絮儿在。”
武观月的声音低沉而意韵悠长:“半个时辰之后,你再亲自带人,把圣人和镇国公主请来。”
半个时辰之前。
武观月刚刚离开,萧江沅便闻到了一股烧火的味道。看来他们真是等得太久了,为了嫁祸给东宫,他们只能尽可能等武观月不在的时候动手,奈何武观月一天都跟在萧江沅不远处,寸步不离,若再等些时候,他们是不是便要破罐破摔,干脆连同武观月连锅端了?
这股味道李隆业更是熟悉而敏感,刚要转身去查,就被萧江沅拉住了。他立即便意识到了什么,十分兴奋地看着萧江沅,等待她的下一个指示。伴随着一串脚步声的远去,萧江沅才微微一笑,道:“薛王,来帮奴婢生火吧。”
“哈?”此时正在萧江沅的处所中,李隆业左右看看,诧异道,“在哪儿生?”
“哪里都可以。”
待除了门口,处所周围都已点上了火之后,萧江沅颇满意地点点头:“好了,薛王该出去了。”
“你不跟我一块出去?”李隆业刚问完就觉察出不对了,“你放火是想嫁祸给阿耶和姑母,说他们想杀人灭口?可是你明明……就算要杀人灭口,那人也应该是三哥啊……”脑中灵光一闪,他睁大双眼,“你……你该不会是想……”
被火烧死的话,如果烧得够彻底,是男是女谁还看得清?
不等萧江沅说话,李隆业立即抓住了萧江沅的双肩:“不可以!你要好好活下去!”
说实在的,萧江沅的确想过死,尤其是在李隆基坚持要让她恢复女子身份,嫁给他的时候。
若三日之期过后,李隆基真的做到了他所说的,萧江沅即便活下来了,也是生不如死。
在这世间,唯一理解她的那个人,已经永远地沉睡在乾陵里了。
直到现在,她也在死与不死之间犹豫不决,这是她终此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优柔寡断。
面对李隆业认真的表情,萧江沅一时无法开口回答,只得将他领到了卧榻边,用指节轻轻地敲了敲一块石砖。李隆业不明所以,却仔细地听了听,惊诧道:“下面是空的?”
萧江沅点头:“那是奴婢儿时便挖好的一条密道,通往屋外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边。薛王放心,待奴婢让外面的人都确认,奴婢确实身在这屋子里,奴婢便会躲起来,等到人都到齐了再出来。这一生太短,奴婢还没有活够。”
“……真的?”李隆业不敢置信。
萧江沅淡笑道:“薛王若再不出去,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圣人定然不会放过殿下,奴婢的一片苦心便都白费了,到时候无论殿下和奴婢,一个都保不住。”
李隆业不禁有些垂头丧气,终是乖乖地走向了门口,刚要推门,忍不住回头:“你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萧江沅但笑不语。
李隆业皱眉,郑重地面向萧江沅,直视着她:“你答应我!你绝对不会有事的,你会活着出来,对不对?”
火越烧越旺了,外头人声也越来越大,除了各种“走水”的呼声之外,渐渐地也有人开始焦急地呼唤着“薛王”了。萧江沅少不得有点心急,可见李隆业如此固执,只得好好地想了想,终是颔首道:“我答应你。”
李隆业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看了看李隆业的背影,又垂眸凝视着那块藏着地洞的石砖,萧江沅神情莫测。不知过了多久,烟越来越呛人了,四周也变得越来越热,她才象征性地拿水润湿了绢帕,捂在了口鼻之上。
这场大火并不在她原本的计划之中,是她被李隆基逼急了,又窥见了一朝可以助李隆基反败为胜的机遇,才得以催生出的临时谋划。所以即便在很久之前,她在初步拟定计划的时候,并没有让自己殉国殉君的打算,而这番谋划之后,她却真的想到了死。
其实她死了,达到的效果才能最大,她要为李隆基争取的,才能更加强而有力地得到。若她活着,许多事总显得并没那般有说服力,比如杀人灭口。
杀人未遂和杀人,终归是两种罪啊。
不过,若是她死了,后续便再不能插手,事情会否如她所愿般进行,她并不吃准。虽有姚元崇和宋璟相助李隆基,但自己人都死了,尸首也任人处置,若是看不出男女,顶多再多一番争端,若是看出来了,姚宋二人本一心为国,公心为上,便也帮不了什么了。
萧江沅掀开石砖,一脚踏了进去,另一只脚却怎么也踏不进去。
若活着,则势必会面对那样固执的李隆基。想来真有些可笑,她所效忠的人,竟是她此生最大的隐患。
要么死不瞑目,要么生不如死,这可真难选择。
忽听一阵熟悉的男声遥遥传来,带着几分嘶哑而显得十分不真切。萧江沅怔了一下,摇头失笑——他怎么可能会进来?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冷静而理智,从不感情用事。这里可是火场,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还可能伤及性命,而对他来说,性命便是最大的本钱,身份更是筹码,对此他比谁都清楚,他怎么可能会不顾一切地冲进来呢?
她家阿郎,就该冷静理智得近乎冷血,将挡路的情感都抛至九霄云外。
她最喜欢他的,不就是这一点么?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声音不仅越来越近,更清楚了许多,仿佛他就在这里,焦急呼喊着她的名字。
“阿沅?萧江沅!鸦奴!芷兮……”
李隆基的声音瞬间哽在了喉咙里,因为他已经找到了他要找的人。那人也在定定地看着他,似乎还从未露出过这般惊讶又有些不敢置信的神情,他深深地凝望着那人,唇角一勾,便冲了过去。
萧江沅转头定睛一看,便在已经开始坍塌的屋内,望见了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她瞬间睁大了双眼,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四周所有的声音都霎时沉寂。直到自己被拥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她才缓缓回过神来。
这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