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春和景明,容涟却觉得寒意蚀骨,阵阵战栗挑拨她的心神,她眼睁睁看着下人将容涵带走,自己身子僵硬得久久不曾有动作,恨意肆虐,腐蚀内里,浸入骨子。
半夏害怕的轻缓了容涟几声,四下无人,只有她的颤音:“……姑娘,姑娘……你方才不该这样对六姑娘……”
容涟目光一敛,迸射出深深的怨恨,一反手一个耳光落在半夏脸上,下手不重,可偏偏手指上带了一枚雕刻繁花的指环,在半夏脸上刮了一道殷红的划痕。
“闭嘴!没有的丫头,就知道哭,我要你来有什么用!事后诸葛谁都能做,怎么刚刚你不拉住容涵那个贱丫头!”
又连连冷笑,盯着容涵离去的方向:“我当真是小瞧她了,和容沨一样都该死。”
半夏捂着脸,哆嗦着身子:“可,可此番……老夫人那里定然饶不了姑娘……”
容涟面色阴沉,眼皮微垂之时,流露出一丝凄惶:“怕什么!回仪月楼拿上药亲自去给六妹妹——请罪。”
请罪二字容涟在嘴里含了片刻,才吐了出来,自感羞辱,即便她不是真的侯府嫡女,可十数年千娇万宠的日子铸就了她刻入骨子里的高傲和自以为是的尊贵。
她看不起庶出的容涵,如今被算计让她如何不呕气!
容沨精神好了一些,就卧在临窗大炕上,歪着身子翻看闲书,云宵坐在边上手指灵活绕着络子,却说没一会儿功夫就打了十来个。
碧花偷偷摸摸地跑了进来,脸上尽然可见幸灾乐祸之色,笑嘻嘻地冲着两人。
云宵抬起头,手上活计不停:“你又是听到了什么,都快笑成个小傻子了。小心李妈妈抓到了,又说你不够稳重,不能在姑娘面上当差。”
碧花闻言一怔,连忙收了收脸上过于张扬的笑意,努着嘴:“你又吓我!婢子可是听说五姑娘和六姑娘起了冲突,把六姑娘从长廊上推了下去!”
云宵眉头一皱,看了自家姑娘一眼:“那就让你这么高兴了!这样喜形于色让人瞧见了,还以为我们姑娘见不得自家姐妹好。”
“五姑娘那样的坏人总是和我们姑娘过不去,昨日才得了老夫人训斥,今日又出闹出事情,六姑娘掉了下去万幸有廊下的花丛拦了一下,没摔到身子,可脸被花刺刮花了,五姑娘才是真真的见不得别人好。”碧花唬了一跳,压不住性子,辩解道。
“姑娘,咱们该怎么办。”云宵唤了一句。
碧花瞪着一双眼睛:“当然是看热闹,老夫人这次可是要生大气,那边都不要招惹上,不然姑娘又要替别人背锅了。”
容沨放下手中书籍,直起身子:“是要去看热闹,隔岸观火那里好玩儿。”
容涵年纪大一些时,就挪出戚姨奶奶的院子,住在留椿斋,门庭冷清,住的倒也自在,今天为着这伤,也是难得热闹了起来。
早有人去禀报了容老夫人,现下也陪在留椿斋。
戚氏默默流着眼泪,又瞧瞧抹去,对容老夫人褔了福身:“是婢妾没有看顾好六姑娘还惊动了老夫人,求老夫人责罚。”
容老夫人:“你先起来,六姑娘也要长成大人,你哪还能时常看顾,可怜你一颗慈母心。”
戚氏垂下头:“婢妾哪里担得起为母二字,夫人才是六姑娘堂堂正正的母亲,况且六姑娘是老夫人孙女,老夫人又何尝不心疼。”
柳叶陪侍在容涵床头,泪水连连,跪在老夫人面前,声声凄厉:“求老夫人为我们姑娘做主!我们姑娘,我们姑娘是被五姑娘推了下去的!”
戚氏眉眼一沉,呵斥道:“不许胡说!”
柳叶委屈申述:“老夫人,姨奶奶,我们姑娘受此大罪,实在委屈至极!”
容老夫人怒拍桌子,一手转动着佛串沉声道:“五姑娘人呢!”
秦妈妈俯身在容老夫人耳边道:“说是回了仪月楼。”
容老夫人冷笑:“她倒是悠哉得意的很,伤了自己的妹妹,竟然心里一点儿也不曾愧疚。”
“孙女愧疚,可觉得自己并无有错。”容涟走进屋子,幽幽说道,对着容老夫人行了一礼后,又盈盈跪下。
“孙女失手推了六妹妹还请祖母责罚,只是我带了上好的伤药,还请戚姨奶奶代为转交给六妹妹教她莫要生气,祖母最喜我们姐妹和睦的。”
她缓缓露出宽袖下,手掌中不及四分之一巴掌大的膏药盒子,戚氏神色微变,接了过来:“多谢五姑娘,是六姑娘年纪小沉不住气,定是惹了六姑娘生气才遭了此罪受,她是咎由自取。”
容老夫人捻动着手中佛串,半眯着眼睛:“涵儿是你妹妹,如此不知轻重,你倒是白白痴长她一岁!说吧,你是为何如此狠心要去推你妹妹?”
容涟沉默半晌,似有为难:“是我气量小,六妹妹年纪小说话有不对之处,我作为姐姐应该指正关心她,万万不该……”
泪水无声落下,说不尽的凄楚,像是喃喃自语:“是我不该,可我只是轻轻推了六妹妹一下,六妹妹离围栏又还有些距离,怎么会,怎么会。”说着又呜咽哭了起来。
容老夫人对此事的判断,略微有些迟疑,想起昨日自己对容涟一番敲打,不该第二日又犯此错事,她抬眼微微打量了一眼戚氏,难不成涵儿和她姨娘有意陷害?
“六姑娘这话好生没理,我们姑娘想来胆小怕事,与六姑娘又无怨,她怎么会为了陷害你,故意掉下,那廊下的花丛可算都是花刺,不为日后着想,也要惦念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万不敢这样毁了脸。”柳叶咚咚地重重磕了好几个响头,额头一片红肿,眼泪横流。
容涟细细盯着柳叶,眼里露出一丝阴毒,敛了敛神色:“我到不知六妹妹这里什么时候有个这样伶牙俐齿的丫头,六妹妹乖顺那么些年跟个闷葫芦一样,怎么也不见你们帮忙教教自己家姑娘说些甜嘴的话哄哄祖母和父亲开心。”
容涟泪雨如下,娇柔可怜,眼睛仿佛有一汪春水,荡漾着波澜:“祖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孙女无话可说,请祖母责罚。”
戚氏沉浸在侯府这个大宅多年,见惯了太多算计和伪装,今日五姑娘倒是学聪明了一会,以退为进,让容老夫人一时发作不得,可床榻上躺着是她亲生女儿,眼底浮上浓浓的阴翳。
“五妹妹夸柳叶伶牙俐齿,当真是秒赞啊!”容沨扶着云宵的手闲庭漫步的走了进来,她笑意清浅,可眼底却带着几分嘲讽。
“咱们府上最会说话的可就是你,柳叶还不快多谢五姑娘。”
柳叶愣了愣却还是对着容涟拜了一拜。
容涟脸色一阵白一阵青的,咬着牙关死死地盯着容沨。
容老夫人挑眉:“你不是病着,怎么又过来了?”回头又看了秦妈妈一眼:“扶着四姑娘坐下。”
容沨也不推让:“我今日病了,六妹妹特意给祖母请了安又转道来了卷舒阁看我,六妹妹是离了卷舒阁出了事,我又怎么能安心闭门不出,还是得来看看。”
说着摆了摆手,云宵会意上前,将手中食盒奉上,对戚姨奶奶道:“这是我们姑娘特意吩咐小厨房煮上的安神汤,六姑娘受此惊吓,怕夜不能寐,喝了它也能好好睡上一觉。”
戚氏凄惨地笑了笑,感激道:“多谢四姑娘。”
柳叶抬手抹着眼角泪水,兀自开口:“四姑娘对我们姑娘真好,姑娘回来时,还在惦念如何要谢谢四姑娘送的金镶玉璎珞,她甚是喜欢,出了卷舒阁就忍不住带上了。”
“金镶玉璎珞?”容老夫人奇怪道,“我记得这是你外祖特意从濮州送来的。”
容沨点头:“是,二姐姐,五妹妹与我都有一份,外祖心疼我,送的东西堆的库房都放不下了,六妹妹对我好,便想着把它寻了出来给六妹妹做礼物。”
她长长的眼睫微微一颤,在眼下覆盖出一层鸦青色的阴影:“莫不是五妹妹是为了这个与六妹妹生气,不过是一些冷冰冰的东西,五妹妹不该为了它伤了我们姐妹间的和气。说来咱们也还是没有弄清楚,五妹妹和六妹妹到底是为何起了争执?”
此言一出,容老夫人不免信了几分,容涟也是身子一震。
容涟连忙开口:“四姐姐都说了,那是冷冰冰的东西,妹妹我也犯不着!”
柳叶又哭声道:“老夫人!五姑娘见着我们姑娘带了这串璎珞便红了眼睛,说是什么这是濮州的外祖送来给侯府嫡女的,咱们姑娘一个庶出的怎么担得起!”
“不是!不是的!”容涟脸色一变,狠狠地看着柳叶:“你是六妹妹的丫鬟自然是藏着她说话!颠倒是非!还请祖母明察。”
容沨低笑:“那五妹妹倒是说说,是怎么回事儿?”
容涟恨声道:“六妹妹向我吐露当年害二姐姐凤冠毁坏之事是她做的,我替五妹妹背了祸,我一时气极才推了她一下。”
众人齐齐脸色一变,惊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