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俱来,天色黑压压的一片,厚厚的云层翻涌,云起雷鸣,一道惊雷砸下,狂风骤起,紫色的闪电似要撕裂这片大地。
噼里啪啦的雨声随之而来。
容老夫人浑浊的眼睛里,暗藏精光,周氏意料之中的杀意和愤怒全然没有,但越是这样她心里越发没有底气。
此刻周氏珠钗散落,发髻也是乱糟糟的,脸上的脂粉虽然糊掉,但泪光点点,弱柳扶风的气韵教人见了仍是怜惜没有嫌恶。
容老夫人见了眉头一皱,心里直骂“祸水”,冷声喝道:“到了这个地步,你还给我说实话。”
周氏掩面流泪,抵死不从,义正言辞冲着容老夫人委屈道:“老夫人从一开始就不欲留婢妾一条贱命,又何必哄骗侯爷说留着婢妾腹中孩子生下后,再来处死,蒲苇之姿,死不足惜,可老夫人怎么能冤枉婢妾欺骗侯爷。”
周氏腰腹之间仍见鼓起,塞着的软枕被她严严实实的捆着,恼怒想着,到底谁要害她,在其中做了牵手。
容老夫人最初勃然大怒后,到现在只剩下一派平静,斜睨着眸子冷觑着周氏:“为着侯爷对你一番情深,也念着你曾是涟姐儿的教养夫人看顾了十数年,原想给你一番体面,你若如实说来,给你留一个全尸。”
手中拿着的茶盖阖在茶杯上,清脆的声响落在周氏心脏上,只见她脸色发白。
“你既然不见棺材不落泪,秦妈妈。”
秦妈妈掀了帘子走了进来,衣摆处还被落下的瓢泼大雨给打湿了一些。
秦妈妈目不斜视,恭声:“老夫人,二十棍下去了,高妈妈已经受不住晕了过去。”
容老夫人微微颔首,不见喜怒:“叫底下的人手里别没个轻重把人给我打死了,周姨奶奶既然抵死不认,那就给她留着一口气,把肚子里藏着的东西都给我吐出来。”
只见容老夫人忽地瘆人一笑,此时她也不怕周氏拖延时间,等着侯爷来救,她的是让容侯爷彻底对周氏失望,甚至……
“你是个厉害的人物,能教侯爷骗了我那么多年,等他把你领进府才让我知道你们之间腌臜事,是个有成算的,裴氏的病,裴氏的嫁妆……我倒是好奇你们主仆还藏着什么样的事情。”
周氏流泪的眸子一瞬多了几分阴鸷,恶狠狠地死咬住自己的后牙槽,老婆子这真是要她去死!
她凄厉大哭:“老夫人左右不是要叫婢妾一死,又何必说些莫须有的罪名来往婢妾身上泼脏水!”
容老夫人:“你别急。”
丝毫不听周氏的嚎叫,不假思索道:“秦妈妈去给我请个大夫来,口风紧一些的,周姨奶奶不愿承认自己肚子里怀得是个假的,就让大夫来看看;再去看看高妈妈,上了药后,继续审问,狠一些,问问她有没有什么家人,她若再不说可别怪老婆子狠心连坐了。”
周氏倔强地强撑,可在听完容老夫人的话后,心里一阵后怕,高妈妈是她的奶妈妈从她自小就跟着她,她若真撑不住说出来了,可真要所有人都要下去见阎王爷了。
尤其是涟姐儿的身世还有当年害死那个男婴的事!
她不甘心地叫嚷着:“老夫人你这是要屈打成招,侯爷!侯爷!你若再不来可要见我带着我们的孩子一起冤死了!”
容老夫人闭了闭眼:“你若知趣就把嘴给我闭上,若打定主意要闹,老婆子就让人把你捆了,等大夫来亲自把脉。”
周氏一下软倒在地,不敢多说一句,指甲攥在自己的掌心,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想着后路。
她眼睛忽地一亮,还有涟姐儿,涟姐儿会去找侯爷来救她的!她是不会死的,就是高妈妈,高妈妈她。
周氏心下一狠,眼睛赤红,留不得了。
她捂住胸口,像是犯了急症一样,大口喘息也有晕过去的迹象,身子倒在地上,惊叫一声一直没能喘过气来:“……啊……”
容老夫人见了神情一顿,心里七八分猜测周氏是在故意装病,偏过头嫌恶的摆了摆手:“把她拖到隔间去好好看着,她一心要等侯爷回来,老婆子就给她这个机会。”
秦妈妈招了几个丫鬟进来,在她们耳边交代了几句话,就看着她们扶着周氏进了隔间。
“方才五姑娘来了,说是给老夫人带了坊间的好玩意儿。”
而容老夫人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捻动着手上的佛串:“是个聪明的。人呢?”
秦妈妈低头道:“老奴回了五姑娘说,别人的事儿是别人的错,五姑娘马上及笈后便要出嫁,若为一时之气沾上不干净的事儿不值当。”
容老夫人:“你倒是个好心的,可惜也不知道人家领不领情。”
周氏躺在床上,眼皮下的眼珠子轻微动着,耳朵清明的偷听着周围的动静,察觉到有人上前为她盖褥子时,她一把抓住了丫鬟的手。
丫鬟差点惊叫出声:“周,周姨奶奶。”
周氏手上不肯松手,温柔笑笑冲着丫鬟蛊惑道:“好姑娘可别出声,若是老夫人知道我醒了,一定又要将我拖出去审问了……”
声音柔弱,敲动着丫鬟的恻隐之心。
“姑娘多大了,可有十三?长得这样娇娇小小的模样,你爹娘也狠的下心送你来当奴才,来遭这份罪受。”
说着,周氏一手放在自己的小腹:“我若是有你这样的闺女,那里舍得她受苦,可惜她已经来不了这个世上了。”
丫鬟忙不迭抽回自己的手,她不清楚周姨奶奶是犯了什么事儿惹老夫人生气,既怜惜可又害怕,转头就想要走。
却又被周氏扯住,只见周氏褪下腕间的镯子,哀求道:“好姑娘,求求你,我一人死了无碍,可万万不想牵连我身边伺候我的人,我心疼她们,也不敢为难你,你收下这镯子,去五姑娘那儿,说上一句,高妈妈陪侍多年,因我受苦不值当。”
丫鬟垂下袖子,隔着一层布料捂着腕间的镯子,惊慌失措看着后面有没有人进来瞧见。
周氏说:“这镯子给了你就是你的,你若好心便去替我传个话,若是害怕牵连,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周氏看着丫鬟偷偷摸摸地走了出去,嘴角噙着一丝凉薄的笑意:“高妈妈为了我,你就带着那些秘密去地底下,到了阎王爷那里万万看在我是你半个孩子的份上,也不要告状啊。”
丫鬟刚出隔间,便见云宵躲在暗处,三两步上前,眼眸微动,看了紧闭的屋子一眼,脚下不停地悄悄跟上。
一个时辰后,周氏又被秦妈妈请去了正屋。
容侯爷听了容涟差人的传信后,匆匆赶了回来,问发生了什么事,传话的人也是不知晓,只说容老夫人要拿周姨奶奶性命。
容侯爷揣测,母亲当初答应暂时留下周氏性命,怎么又会突然发难?!
他坐在下首,身后站在一起进来的容涟,连喝了两三盏茶,才听容老夫人松口说:“去把周姨奶奶请来。”
容涟心下略微放下几分沉重,听祖母这话,娘亲应暂时无事的。
容老夫人发难道:“涟姐儿孝顺,知道周姨奶奶出了事就忙不迭去把你父亲请了回来,这耳报神、及时雨做的确实得心应手。”
容涟脸色涨红,跪在地上告罪求饶:“祖母恕罪!”
周氏一进屋子看见容侯爷在,连忙上前跪倒在他膝前:“侯爷救救婢妾——”
容侯爷不知容老夫人到底为何发作周氏,有心想要维护,只能抬起头看向容老夫人。
容老夫人也不看向他们,只是对秦妈妈道:“把五姑娘给我请出,一个干干净净的姑娘家别平白被污糟事儿污了耳朵。”
秦妈妈上前去请,容涟不愿,一心想要留下,却听容老夫人又道:“你若是要留下,那周姨奶奶的命却是一刻都留不住了。”
容涟哑然失声,唯一的威胁高妈妈现在也该去了她要去的地方,稍稍吐了一口浊气走了出去。
“大夫也来了,老婆子倒要瞧瞧你这张嘴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周氏背脊冷汗涔涔,一道带着寒意的凉风在身体里到处游走,手心微微湿润,眼见情势不对,她咬了咬牙,伏在容侯爷的膝头坦白。
“侯爷婢妾有罪,婢妾有罪!”
“婢妾并未真的有孕,婢妾骗了你!”
容侯爷猛然大惊,随即大怒:“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容老夫人也没有想到原本抵死不认的周氏此刻忽然坦白,心下不由谨慎她又要玩什么花样。
周氏默默流泪,情深意切地看着容侯爷的眼睛:“我与侯爷相识二十载,原以为一声浮沉漂泊,因侯爷善念得到安定,二十年真情不假,不然婢妾也不在有身孕之时知晓侯爷身份后悄然离开。”
容老夫人面色微变,按捺住内心杀意,静观不变。
“侯爷强留下婢妾,婢妾也为此没了孩子,仍然把涟姐儿视为己出,涟姐儿日渐长大,也要离开婢妾身边,婢妾害怕侯爷会忘了我,忘了当年与我的誓言,所以才一时想岔骗了你,可婢妾从始至终都是因对侯爷一片真心才行差步错。”
若是此刻容沨在这里,定然忍不住要开口讽刺,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想要糊弄人,真是令人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