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容沨躺在美人榻上,容沅已离去多时,她眼眸半睁,手指拿着一支珠钗轻轻转动着,细细望去便能发现钗头和钗身的衔接口处刻着一个微不可见的“沨”字,上面还有点点暗红的血迹。
容沨似低喃似自言自语道:“还好那日没有将这珠钗丢下,不然自己可真就跌入深渊爬也爬不出来了。”
这时碧花推门走了进来,又小心翼翼地将门给阖上,越过画屏走到里间。
容沨将珠钗掩在盖着自己半个身子的薄被下:“云宵的伤怎么样了?”
碧花将袖中藏得严严实实似契约书一样的东西递给了容沨:“云宵说比不得姑娘受的罪,明日便能来伺候姑娘了。”
容沨抖了抖纸张,一目十行,凉凉一笑。
碧花轻声道:“真没想到表姑娘竟然有本事让孙公子将祖宅的地契拿去抵押了。”
容沨让碧花取了一个匣子给她,将地契给放了进去:“若是一步便能登天,谁不想搏命一试,只是可惜他们的如意算盘还是落空了。”
碧花将匣子锁好,小声道:“姑娘是怎么知道他们会上钩的呢?”
容沨眼眸微抬,缓缓看向碧花:“布了这么多天的局面他们若不上钩,岂不辜负了咱们。”
孙夫人第一次拜访侯府说的那些话时,她便留了个心眼,孙敬也算年少小有成名,只可惜这样的骄傲却成了孙家和他的自以为是,成了秀才后,第一次落榜对外称只是前来试水,仍旧沉浸在自己的过往中,不敢认清现实。
赵繁没了退路与孙敬绑在一起,她自然对秋试孙敬能否上榜十分看重,所以她让人故意透露了孙敬如今空有虚名的真面目,又在得知黑市在卖科举试题后,就动了歪心思。
赵繁害怕她连最后一丝富贵和荣光也保不住,几经诱惑下……
“青州黑市向来鱼龙混杂,赵家放印子钱多年,对黑市消息也自然灵通,我不过是让她耳目清明,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碧花拿着小银剪子,挑了挑暗下去的烛火,见容沨青丝披散,不过十三来岁的年纪,却沉静得可怕,顿了顿道:“婢子知道表姑娘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把东西好好收着,这以后还能派上大用场。”容沨幽幽道。
碧花煞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将匣子抱得越紧。
“对了。”容沨缓缓从美人榻上侧了侧身子,掩在薄被下的手轻轻抚着珠钗:“孙夫人和凌霜居那边?”
碧花将匣子放回原处藏好,皱了皱眉道:“孙夫人求老夫人未果,想去凌霜居寻表姑娘,被秦妈妈拦下来了,看孙夫人的样子像是不知道表姑娘如今在侯府的处境。”
碧花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姑娘,你说老夫人会帮孙家吗?”
听碧花提起容老夫人,容沨嘴角噙着一丝凉薄的笑意,眼底平静无波的深潭似掀起一层涟漪。
“好丫头,你要知道侯府能走到今天,便是祖母与父亲他们可以狠得下心去舍弃,尤其是对他们来说没有用,且会招致祸事的人。”
她看着碧花,轻轻笑出声来:“等着吧,过了今天,祖母定会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赵繁搬出侯府,粉碎她和孙家最后的一丝希望。”
碧花不知为何,心头一冷,在这候门深院中,她们姑娘什么时候才可以安然度日。
第二日,容老夫人便让赵繁收拾好拢箱准备一辆马车送她回赵家去,赵繁在凌霜居哭闹着不愿离开,声声叫喊眼见外祖母云云。
秦妈妈看似温和,但做事却雷厉风行:“表姑娘若还想留点脸面便乖乖的听老夫人吩咐,否则几个粗使婆子上来伤的可是你自己的。”
赵繁狠狠地瞪着秦妈妈,暗骂:那个老虔婆当真一点情分也不讲!
她忍下心中搅起嫉恨,哀哀戚戚地低下头,兀自流泪:“还请秦妈妈通传一声,外祖母不愿见我也无妨,让我去寿安堂为她老人家磕个头以示孝心。”
秦妈妈淡淡道:“表姑娘想为老夫人尽孝心,奴才自然不能拦着,只是得多说一句,莫要再做多余之事。”
赵繁咬着牙,柔弱道:“多谢秦妈妈提点。”
辰时刚过,容沅尚在寿安堂陪容老夫人说话,见秦妈妈进来说了赵繁的事后,便作壁上观,眼眸微抬悄悄打量着容老夫人的神色。
容老夫人面色如常,不甚在意道:“既然来了,就见见吧,那么些年就算是养个畜生也是有些感情的。”
门外跪着的赵繁,隐约听得这话,秀丽的脸一阵扭曲,一口气憋在心头几乎没喘得过来。
候在屋外的丫鬟替赵繁撩了帘子,赵繁站起身子,掩在宽袖的两手缓缓攥紧,脸上挂着惹人生怜的哀戚。
她直直地跪下,颤声哭道:“繁儿特来告别外祖母。”
容老夫人喝了口茶,移开目光:“我让你家去,一则是今日府上总有流言蜚语传到耳朵里,你在府上也不能安心待嫁;二则也怪我当年思虑不周全,贸然将你接进侯府,让你与兄嫂分隔多年,毕竟骨肉亲情难断,回家待嫁总比待在侯府要好的多。”
赵繁身子伏在地上,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眼底愤恨之色越深。
老虔婆说得这么好听,还不是嫌孙敬那个窝囊废惹上了事,害怕牵扯侯府,才急不可耐要把我送出去,这侯府里的全都没一个好东西!
偏偏嘴上又不得不说:“繁儿懂得,多谢外祖母良苦用心,如今繁儿家去也不知何时才能见您一面,还请外祖母恩准我为你敬一杯茶。”
容老夫人微微叹了口气,抬了抬手。
秦妈妈上前端了一盏热茶,递到赵繁手上,赵繁捧着热茶,食指放在茶盏边缘处,高高举起:“繁儿拜别外祖母,望外祖母身体康健,万事顺心。”
容老夫人这才把目光移了回来,眼眸微冷,却还是接过了赵繁手中的热茶,浅浅喝了一口。
出了寿安堂,赵繁脸色阴沉,抓着帕子将手指处狠狠擦拭了几下:“老虔婆,日后有你罪受的。”
说罢便十分嫌恶地将帕子仍在到了杏梅怀中:“回去就拿着烧了,脏了的东西留着只会多生事端。”
杏梅低着头瞳孔一缩,将赵繁用来擦手的一面往内折了折,揣在自己的袖口处,一言不发。
突然赵繁冷哼一声,狞着笑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四妹妹,如今身子大安,有空在这儿瞎逛,也不去拜见外祖母,可真是难得孝心。”
容沨断掉的一只手悬在胸前,身上披着披帛,缓缓转过身来:“比不得繁姐姐对祖母的孝心,知自己离了侯府,再见祖母便难了,巴巴得求了秦妈妈让去见祖母一面。”
赵繁呼吸一窒,两三步上前,目光凶恶地瞪着容沨:“别以为你上次逃过了就皆大欢喜,外祖母可是知道那日昭雪楼你也在场。”
容沨眼眸轻扬,一道寒光直射向赵繁,逼得她心头一紧,不由退了一步:“昭雪楼?我那日从昭雪楼外的台阶上摔了下去,不知繁姐姐说的何事?”
赵繁见容沨装傻,气结道:“你在和我装什么傻,容四我们之间的恩怨可还没完!”
容沨拢了拢身上的披帛,讥笑道:“繁姐姐还是多多担心孙公子被除了功名,你心心念念想要做人上人的痴念可要付之东流了。”
她微微低下头,幽幽道:“九族之内往后三代皆不可参加科举,换作是我,若是知道是谁害了我,我定是要她挫骨扬灰。”
赵繁脸色惊变,呼吸一沉,她偏过头看向容沨,眼底惊惧愤恨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她看着容沨手上的手臂,身子一歪正要倒在容沨身上时,却被碧花顶了过去。
整个人重重地撞在石墙上,疼得只能隐隐抽着冷气。
赵繁甩开前来扶着她的杏梅,容四!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赵繁走后,侯府这一汪沸水像是扬了冷水终见清静,可没过十来日再起波澜。
“养了一个多月,我瞧着姑娘的手也快好了。”碧花将窗子连着关了两扇,这两日青州天气突然转凉,她们也早已换上了秋衣。
大夫昨日来请脉,也已将容沨手上夹板给取了下来,交代碧花她们仍不可大意要好生将养着。
云宵走了进来,脸上似有慌乱:“姑娘,寿安堂那边着人去请了大夫,说是老夫人身上不大好。”
容沨翻着书页的手微微一顿,将它阖上放在一边道:“我前几日去见祖母时,便听说祖母今日睡得不安稳,身子一阵冷一阵热的,不是早就请了大夫把脉吗,怎么还又严重了?”
云宵摇了摇头,便跟着容沨往寿安堂去了。
连着一月都住在军营里的容侯爷也连忙敢了回来,他见着容沨,眉眼一皱,呵斥道:“你祖母身子不好,不与你二姐姐在跟前伺候着,还姗姗来迟,可还知为人子嗣孝字当先的道理!”
容沨面色不变,倒是将跟着来的云宵给吓了一跳,她父亲虽不想母亲一般对她冷待,却还是对她未曾有一丝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