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此话一出,如同一记无声的轰雷响赵淑妃头上,她手中捧着的茶盏落在地上碎了,一声脆响连带着碎瓷片和茶水四处飞溅,却是让她怔愣了许久。
萧承不同往日嬉笑不正经的模样,脸色微微凝重,缓缓抬起头道:“母妃。”
赵淑妃保持虚握茶盏的动作一会儿,有些僵硬地扭过头看着萧承,内心不仅有惊愕和震惊,还藏着那么一丝庆幸,她点脂的红唇微动:“原来你早就知晓了……”
她只觉心脏咚咚极速地跳动着,恨不得破开胸口跳了出来:“谢予真是谢致的孩子。”
赵淑妃说这话,说得极为缓慢,又极为认真。
萧承默了片刻,沉沉地点了点头:“是。”
赵淑妃一瞬有些泪目,又猛地偏过头不让萧承发现自己异样的情绪:“你既然知晓自己的身世,这些年你认我做母亲想来是极为不情愿的。”
“不!”
萧承失声否认赵淑妃的猜测,他微微膝行上前一步:“母妃虽不是儿臣生母,可对儿臣有养育之恩,养育之恩大过天。况且母妃对儿臣事事尽心,不是生母却甚是生母。”
赵淑妃想要被人揉碎的心脏,稍稍得到一丝喘息:“那你和谢予想要做什么?复仇?”
萧承认真地看着赵淑妃:“儿臣不想复仇,只想还谢家几百条人命一个公道,不让他们再背上谋逆重罪。”
赵淑妃微微抬起手,撑着自己的额头,眼眸幽幽:“谢予乃谢致之子潜伏在陛下身边多年,若不是为了复仇,本宫还真是不信。”
萧承沉声道:“若真是要复仇,谢予早就下手了,何必等到今日。谢家世代忠烈,乃是晋朝肱骨之臣,若谢予这样做了,才真是让谢家一辈子都洗不清这莫须有的罪名了,儿臣与谢予只想还谢家一个公道。”
萧承眼神坚定,定定地看着赵淑妃。
赵淑妃却是兀自冷笑了一声,眼眶略微湿润,喃喃道:“要这些虚名做什么?他就是被这些虚名给累死的。”
萧承诧异问:“母妃在说什么?”
“就算这样,本宫更不能去救谢予他们了。你的身份是个禁忌,陛下若是知道你我都没有好结果,谢予他们死了才好,这样就不会被人抓住把柄。你难道就不怀疑当初是我为了从懿贤皇贵妃手里抢的你,才害了你的生母。”赵淑妃幽幽抬头,声音微寒道。
萧承认真摇头:“儿子不信。母妃对儿臣慈母之心从未有半点虚假。谢予也曾告诉儿臣,当年他随母进宫看望懿贤皇贵妃,被人所害推下玉池,当时他抓住池边藤蔓,是母妃将他拉了上来。”
赵淑妃眼眸浮上一抹阴鸷之色一瞬愕然,攥紧的手不知为何放松一分,她目光凛凛吐露出当年的事:“当年我为着皇室一派假孕争宠,本想找着机会将其流掉,可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直到谢家突然出事,谢濯被禁足章华台。”
“之后她便偷偷让人传来消息说要见我,我本不愿见她,可传话的人说,她知晓我隐瞒的秘密。我心里害怕极了,她知晓我假孕一事,便就去见了她,果真她告诉我,从我怀孕那一刻起,她就知道我是假孕,还一直隐瞒到今。”
赵淑妃语气平缓,一点一点地回忆着:“她说,她可以帮我解决困境,但是要我帮她保住你,为了皇室一派,为了自己能在宫中立足,我答应了。”
她看着萧承,苦涩地笑了笑后,旋即露出一丝讥讽,她慢条斯理抚平自己的衣袖又道:“我知道戚樾柟是最恨谢濯的人,此刻谢濯被家族所累,她自然是要想办法让她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可又得苦恼如何将自己摘个干净。”
“谢家九族之内全部株连后,陛下要带着文武百官前去国寺祭天,戚樾柟也在随行之列,而我因怀有尽七个月身孕留在宫中。不过半月谢濯发动,费劲力气生下了你,却差点让稳婆给溺死。我让人将你偷出章华台再偷偷换上其他死婴。”
萧承眉眼一皱:“戚贵妃为人阴毒难道她就没有发觉。”
赵淑妃冷冷的笑了:“正因为她为人阴毒,当日所有替谢濯接生的人,都被她进言,没能平安让大皇子出生,全部处以极刑。她自己作贼心虚自然不敢多查,第二日谢濯自戕章华台,而我也顺势生产,因着在同一日,她死你出生的事上,陛下却是许久都不曾来过临清殿,正正给了我机会,瞒下你不是早产儿的事。”
萧承从来都不知道,当年发生的事还有这些隐情,可是谢予他必须救。
“当年母亲对儿子有再生之恩,可谢予他们儿子必须得救。”萧承磕头道。
“儿子身边的亲人除了母妃和阿瑶母子,便只有他了。儿子恳请母妃。”
萧承磕头后,又拱手对着赵淑妃道:“登上皇位之路,需要披荆斩棘,儿子需要谢予帮扶。”
良久,赵淑妃闭了闭眼,对着萧承挥了挥手:“让我想想。”
萧承面上一喜,沉声道:“多谢母妃。”
等萧承出了临清殿,白苏这才轻声走了进来,她看着赵淑妃疲惫不已的神色,心疼道:“娘娘。”
赵淑妃微微摇头:“本宫无事,天下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承儿此早都会知晓的。”她话语顿了顿声音一瞬不知为何有些哽咽。
“……只是本宫真的没有料到谢予会是谢致的孩子。”
白苏低垂着头,静默不语。
只听赵淑妃还在喃喃自语道:“印书那个女人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她保下了谢致的骨肉。”
萧承与赵淑妃说,当年她救谢予一事时,她心底微微刺痛,二十年前印书带着五岁的谢予进宫看望刚怀孕的谢濯,看着谢致对着印书母子温和怜爱的模样,她心里的嫉妒如同疯狂滋长的野草,让她几欲窒息。
谢予落水,她见着那个孩子死死地抓住水边藤蔓,她其实有一瞬想要狠心推了那个孩子下去的,可是,可是他是谢致的孩子,她怎么可以……
她救了谢予,也遇上谢致前来像她道谢。
看着他,赵淑妃那时不知为何冲动说了一句:“我在宫里一点都不快乐。”
谢致那时愣了愣,虽是武将可周身气质温润如玉,如同和煦的暖阳:“那娘娘要想法子让自己好过一些,既然身处宫中,便知事事不由己,不必再像从前在宫外一般。”
赵淑妃冷嘲一笑:“可那样就不是我赵易落了,难道你就不怕我与谢濯争宠,让她受到冷待。”
谢致轻轻笑了笑:“争宠不争宠不是臣能左右之事,况且阿濯明白陛下是天下人的君主。只是娘娘在宫中要好好保重自己,变与不变,臣都记得当初在宫外恣意快活的赵小郡主。”
那么多年过去了,赵淑妃有恨过谢致,恨过印书,恨过晋元帝,恨过很多人,谢致让她有了少年慕艾的喜欢却不能给她一个结果,而印书抢了她喜欢的人,而晋元帝却是让她所有的感情变成无休止思念的人。
赵淑妃缓缓起身,理了理身上华服,神情倨傲妩媚不似方才的哀伤道:“白苏,选秀快开始了,咱们去寻陛下一起过去。”
白苏递上手,恭敬地笑了笑:“是。”
……
宣政殿内,晋元帝碰了碰赵淑妃发上的珠钗,突然问了一句:“淑妃可有想过让承儿继承大统?”
赵淑妃对上晋元帝的目光,柔媚深深:“臣妾想过。”
晋元帝碰着冰冷珠钗的手微微一顿,他眼眸微眯凝视着赵淑妃:“你就不怕朕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赵淑妃抬手握住晋元帝的手:“可陛下要听的是臣妾的实话。臣妾希望承儿继承大统,亦如戚贵妃对三皇子所愿一般。臣妾将来承儿为别人刀俎下的鱼肉。”
晋元帝道:“承儿贵为皇嗣怎么回成为别人刀俎下的鱼肉。”
赵淑妃细密一笑:“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此话一出,晋元帝身子明显僵硬一瞬,耳边轰鸣,当年影子取得谢致性命时,也带回这么一句话。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晋元帝淡淡抽回自己的手,转过身去,却没有看见赵淑妃一瞬阴暗的眸子。
旋即晋元帝又对赵淑妃说了,谢予与容沨有私情一事。
赵淑妃微微有些惊愕,一瞬又轻轻道:“古来宫中太监皆有对食一事,只是谢予贵为元裔君配上容郡主,臣妾倒也觉得不算辱没。”
她声音微沉:“况且谢予为陛下手中利刃,兵器过利容易伤了主人,陛下也需要抓住他的弱点。”
赵淑妃缓缓跪下:“臣妾恳请陛下成全谢予与容郡主二人。”
“为何?”晋元帝问。
“臣妾怀有私心,有谢予在陛下身边一日,这朝廷维持的局势才能稳定,即便日后承儿不能继承大统,臣妾也希望陛下能够多多历练他,让他将来能有自保的能力。”